第19章 香珠珍珠
“爹,我的大表哥為什麽不來看我?”江蓠坐在江政鴻的懷裏,裝作天真的樣子說道。
江政鴻不知她口裏這個大表哥指的是誰,笑道:“你說的是誰呢?”
“五皇子啊,我有個表哥是皇上的兒子,很厲害呢。”江蓠用軟軟的口氣說道。
江政鴻心下吃驚,婉秋去世後這個外甥就不怎麽來府裏了,上回來還是在……女兒是在哪兒跟他見面的?
江蓠假裝沒有看到他吃驚的樣子,将和趙峥初見的事和盤托出:“我在東園見到他的,那天是爹的生日呢,他坐在樹上,跟我搭話,說我長得和母親很像,然後還說,下回要找我玩。”
她邊說邊看江政鴻神色,江政鴻聞言緊抿了唇,似乎有些不開心的樣子。
江蓠覺得父親對這個外甥表現得未免也太冷漠了一點,她慢慢把早想要試探的話說出了口:“爹不喜歡大表哥嗎?”
看女兒這麽直率地問出口,江政鴻倒有點不好回答,沉吟半晌,道:“我看他品性不是很好,而淳年比他的品性便好上許多,你以後不要同他玩了,你不是有你的玲珑哥哥嗎?”
江政鴻滿臉不容置疑,舉起了江蓠,哄道:“來,答應爹,以後不要單獨和這個大表哥見面了,他是皇子,皇子都是很有派頭的,僅此一點,你也該離他遠點。”
江蓠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爹,蓠兒答應你。”
之後江政鴻對趙峥的事避而不談。
江蓠心下遺憾,她還太小,看來江政鴻不會把心裏對趙峥的意見告訴她,但江蓠還是明白了,這一世江政鴻站在太子這邊是出于自願的,他覺得五皇子不及太子。
若是如此,她要先幫他一把,年底江南鹽運的事鬧出來的話,對他和太子都将不利,那還是要将禍端盡早扼殺才行。于是江蓠夜裏用左手寫了一封信,悄悄在來書房時塞到了江政鴻的抽屜裏,相信他不會發現得太遲。如果早做打算的話,想必許洪落馬一事太子可化險為夷了。
和江政鴻談話并且送出了信之後,江蓠心中稍安,在此節骨眼上,趙峥坐着大轎從正門進了江家。
江蓠在紫楓苑裏,聽門外的丫鬟說,五皇子好像是不請自來的,正在前廳和老爺打太極呢。
江蓠有一種直覺,趙峥是來見自己的。但他為什麽來,她實在搞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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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莺兒在東園澄湖旁的桂花樹下等趙峥,跟花绫說皇子來了跟他說“移步澄湖”就可以了。果然,江蓠沒有站多久,趙峥的身影就出現了。
趙峥今天穿着深紫色的蟒袍,襯得他整個人長身玉立、氣勢磅礴。
趙峥掃了莺兒一眼,道:“你這丫鬟,總是這麽有眼力麽?”
他以為和小姐先一步來澄湖是莺兒的主張。莺兒抱緊了江蓠,回道:“五皇子謬贊,奴婢不敢。”
趙峥哈哈長笑兩聲,竟然很有震天動地的氣魄,不像上回那個落拓不羁的人:“蓠兒,過來。”
他在原地招招手,呼喚江蓠過去。
莺兒抱着江蓠往前走了兩步,趙峥忽然皺起了眉,他眉宇間凝聚着雷霆之怒,吓得莺兒停住了步伐,江蓠也猛然避開了眼睛。
趙峥語氣平靜地重複道:“蓠兒,走過來。”
這是命令了,身為一個皇子的命令。莺兒僵硬地把江蓠放在地上,江蓠緩緩地向趙峥走去,然後趙峥像前回一樣抱起了她,皺着的眉頭舒展開了,露出一個光風霁月的笑容:“蓠兒,你長得和姨媽可真像啊。”
這話也和前回一模一樣,江蓠還聞到了同樣的熏香味,她心想一個皇子衣上怎麽熏這麽重的香,多不像話?
趙峥加了一句:“我小時到外祖父家裏去,見到過姨媽,比我大不了多少,我想她小時就長你這樣。”
回憶起往事,趙峥的眼睛奇異地亮了起來,卻讓江蓠看得有幾分膽寒,她心想,你對你的外祖父可不好,如今卻想提這些陳年舊事麽。
趙峥沉醉于回憶的雙眼恍惚了一會兒,又凝聚起了光彩,道:“我還沒問你,郊祠時你追着我做什麽?”
江蓠心道在追的并不是你,是那個林擒,但扁扁嘴,說的卻是:“我見過你一次,看到了好奇罷了。”
“是嗎?隊伍裏也有你爹,你卻不追你爹?”趙峥笑笑問道。
“爹什麽時候都能見到,你卻不是。”江蓠簡短地回答,垂下了頭。
不知道這句話什麽地方愉悅了趙峥,他笑得十分開懷:“好個讨人憐的小表妹啊。”
江蓠看他從懷裏找着什麽東西,擡了頭,趙峥道:“第一次見面沒送你什麽禮物,這回我記得了,把這串東海珍珠送你。”
江蓠看他手上之物,乃是一串瑩白的顆粒不小的珍珠手鏈,她立刻想到蕭陵泷送的那串東海香珠。和他的都有“東海”兩字,只是香珠是珍異樹木的種子做的罷了。
趙峥看她若有所思,道:“怎麽,不收?”
江蓠想到香珠還纏在自己的左腕上,還真是不好收下。但擡頭看去,只見趙峥似笑非笑,他這個表情是很可怕的,連帶他這個人也是多變無常的,江蓠不想惹他發怒,于是伸了右手拿過來。
趙峥見她往右手上帶,皺了皺眉:“右手不寫字嗎?”
江蓠騙他道:“左手手腕受了點傷,皮還沒長好。”
莺兒聽她扯謊不帶動搖一下,講的就跟真的似的,心下驚訝。總是對她家小姐産生驚訝之情,漸漸地她也知道她并非池中之物,內心比外在表現的成熟智慧得多了。
雖然說不上好還是不好,但是小姐就是小姐這點并沒變化。
“好了,我宮中還有事,就先回去了,下回有空,再來看望你。”趙峥道。
江蓠對江爹說“下回五皇子要找我玩”,只是随口說說,但現在聽趙峥的口氣,竟是和她跟江政鴻扯的一個模樣了,江蓠心中哭笑不得。
趙峥臨走前又說了一句:“你和那些只知打鬧的小丫頭倒不一樣,也算鳳毛麟角,沒丢我們景家人的臉。”
莺兒聞言大驚,江蓠也吃了一驚,他是趙家人,而她是江家人好嗎?!什麽時候可以用母親的姓氏“景家人”稱呼起來了?若趙峥真對景家這麽有心,為皇時為什麽不多幫襯景家一點?
在趙峥和江蓠見面以後,江政鴻就立馬把江蓠叫到書房了——江蓠就知道會這樣。
江爹板着臉道:“他怎麽專程來找你?”
江蓠一臉無奈:“我也不知道。”
“我不是說了你不要和他來往麽?”
江蓠道:“我并沒去找他啊。”
江政鴻拍了一下頭,醒了過來,一切都是趙峥自作主張,又關女兒什麽事,他連連搖頭道:“要不得,要不得。”
江蓠知道他所說的“要不得”是什麽,和五皇子這樣來往,難保太子不起疑心。也許趙峥這麽正式地過來,是故意的。
“罷了罷了,你覺得他還好?”江政鴻顧念女兒的心情,問了一句。
江蓠在這時忽想勸說父親不要對五皇子偏見太深,那些孟浪、無禮之态也許都是他做給別人看的,她是最知道他會成為一個鐵血殺伐的皇帝的,在她們那一世國家并沒有走向不好的方向,不如說趙峥破除了許多有害的體制,也為百姓赈災濟貧,算是個好皇帝。
“我沒怎麽喜歡他,但他說我長得像母親,還談起外爺家的事,我覺得不該和他太生分了。”
江蓠打了一次感情牌,她鑽進江政鴻懷裏,道:“我有個姨媽,是大表哥的娘親,對嗎?爹,我想去看看她,我有點想母親了。”
外臣自然不能見到貴妃的面,江蓠只是随口說說而已,但這顯然觸動了江政鴻,他問道:“你娘對你不好嗎?”
他說的是孟氏,江蓠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道:“娘很好,我有葑兒作伴也很好,但兄弟姐妹總是不嫌多的,我不要和大表哥太生分。”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江政鴻聞言望了望書房窗外萬裏無雲的天空,現在還是初春,有這樣的天氣實為難得。
他輕撫着江蓠的頭頂,像以往那樣溫柔,但目光中帶着點思索和困惑,似乎在想什麽事情。
二月末,莊淳年離開了江家,備戰春闱,江蓠和他的道別相當簡單。
江蓠在書房讀書,讀到一句“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做連理枝”,正想這樣的詞是怎麽蹦到這篇正經文章裏的,她擡頭疑惑地打量了莊淳年兩眼,莊淳年卻臉紅了。
一個二十歲的大男人臉紅……江蓠自己也怪不好意思的,從父親飄忽的眼神裏,她看出他對母親——那個蕭家四姑娘的好感真是很濃厚的。
“先生?先生?……”如是叫了兩遍,莊淳年才回過了神來。
他輕咳兩聲,道:“你做什麽停下,繼續讀啊。”
看他欲蓋彌彰,不夠坦誠,江蓠心裏好笑,但一個八歲女孩看大人的笑話是不該的,她撇了撇嘴繼續讀下去了。
授課結束時,江蓠望望書房裏的東西,發現但凡是莊淳年要用的都已經打點好了,看樣子明天就能搬出這裏。她像往常一樣說了一句:“先生再見。”
莊淳年回道:“再見。”
簡短的兩個字裏,重逢的時間便結束了,江蓠心頭浮起淡淡的悵然。
這一別,莊淳年便要一頭紮進官場了。先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再是宦海浮沉,等下一次見面,她已經多大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