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夜色已深。夜幕深藍、澄明,空中下弦月如鈎,繁星點點,光芒璀璨。
書房。
簡讓與柏如海相對而坐。
柏如海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滿足的嘆息:“好酒。這般上好的梨花白,我已有多年未曾喝過。”
簡讓一笑,“若是獨愛這一口,我這裏倒是還有幾壇,來日送您便是。”
“果真如此的話,”柏如海眸子變得分外明亮,“一壇酒抵千兩白銀。”
簡讓哈哈地笑起來,“不必,佳釀也要尋有緣之人,奉送便是。”
“好,果然如先生一般,痛快!”柏如海開心地笑起來,“說吧,到底要問我什麽事?”
簡讓如實道:“想知道南楚鐘離家族覆滅前後的事情,不知您知道多少。”稍稍頓了頓,又道,“不論您開價多少,我都無異議。”
“嗳,這話就見外了。”柏如海笑道,“先生是什麽人哪?他都認可的人,我怎麽會唯利是圖,銀錢過得去就行,最要緊的是,你不能不送我酒。”
簡讓笑意更盛,端杯與柏如海手裏的酒杯相碰,“只要我能做到,往後您想喝的酒我都想法子尋來。”
柏如海連忙問道:“一言為定?”
簡讓悠然一笑,“一言為定。”
酒杯相碰,柏如海再度将杯中酒一飲而盡,面色愈發鮮潤。
簡讓亦将杯中酒一飲而盡,笑意柔和。這小老頭兒,他感覺不錯,難怪與景林投緣——景林看着順眼的人,從來都是性情異于尋常人。包括他。
“南楚,鐘離氏,滅門……”柏如海念叨着這些字眼,沉吟道,“你娶妻……不會是另懷心思吧?”
Advertisement
簡讓眉心一跳。這樣的揣測,他不是受不起,而是分外抵觸。他怎麽可能對阿妩懷着別的心思?只是想要幫幫她而已。她那種處世的法子,他受不起,想一想就心驚膽戰。
柏如海品着他的神色,立時明白過來,莞爾一笑,“明白了。”真是明白了。不在意發妻的話,這年輕人用不着窩火、氣悶,就是因為太在乎,才想知道發妻的根底。先前的那點兒擔心氣悶,是出于私心——他欣賞那個女孩,不想她被傷及,由此,才對他有那樣的一問。
簡讓一笑,“那您能如實相告麽?——您所知的一切。”
柏如海颔首,理了理原委,對他娓娓道來:
“尊夫人的父親鐘離淵,比起前人,不能更出色,但也不遜色。鐘離在南楚是大姓。這一枝鐘離氏,在南楚朝堂屹立百餘年,沒落之時,正如天下大局,興亡而已。家族旁支,裙帶關系、友人,都是一步步将這個家族推向沒落的原由。
“鐘離淵其人文武兼備,不足之處是不夠圓滑,過于剛正。若是圓滑一些,事态可能就不會走至那般凄慘的境地。”
“他是長子,有四個弟弟,一個妹妹。堂弟堂妹二十多個,那就不需說了——沒幫過什麽大忙,也沒出過大錯。
“家族覆滅的時候,亦是皇室争儲的時候。他沒站錯隊,但是很可惜,不幸淪為了先帝選擇犧牲、退讓、緩和事态的棋子。”
簡讓撫了撫眉心。這種情形,只需聽聞只言片語,便不難想象到當時情景。太多的史書,都有詳盡或簡略的記敘。
帝王的隐忍、犧牲,對于有些臣子來說,是煉獄。區別只在于死得是否心甘。
柏如海繼續道:
“是因此,南楚新帝登基之後,便急于站穩腳跟,随後便為鐘離氏昭雪——鐘離氏當初力保的,正是新帝。
“鐘離氏慘遭滅頂之災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先帝改了主意,屬意的并非新帝,便肆無忌憚的落井下石,甚至欺|淩婦孺。他們要在三年後才知道,先帝的心思正相反。”
說起一個國家裏的一代名門覆滅,柏如海并不能做到無動于衷,神色、語氣都顯得很是黯然。
他也曾年輕過,不論是哪一國的人,都曾有過精忠報國的熱血豪情——而鐘離淵那樣的經歷,恰恰是最能讓這種人深受打擊的殘酷的血淋淋的事實。
“說一說這一枝鐘離氏的仇家——說一說作為這一枝鐘離氏的後人,在這島上有無仇家。”比起柏如海,簡讓顯得過于平靜。他本就心緒平靜無瀾,更殘酷的事情,他都聽過甚至見過太多,固然為不能謀面的鐘離淵不甘,但理智上會分清主次。
柏如海喝了一口酒,“算是旁枝末節的人,是不是鐘離氏的仇家,我不清楚——正如林氏三兄弟的死,我認為與尊夫人有關,但是全無憑據——也只是跟你提一句,因為他們都是名不見經傳的人,但是,故國都是南楚。
“說主要的。如今在島上的鐘離氏的仇家,是佘、吳、趙……”
簡讓歉然一笑,擺一擺手,“您跟我說他們在島上是什麽身份就行。”以前的姓名,全無意義,他又不可能回到多年前去了解這些人的身份、分量。
“行啊。”柏如海理解的一笑,“這就說到我今日的一個不解之處了。”
“嗯?”簡讓挑眉。
柏如海道:
“鐘離氏在島上的仇家,據我所知,數得上名號的是三個人。其中之一,便是餘老板。按理說,今日尊夫人晚間及時出手,又稱與餘老板有賭約在先都不符合常理——她見到這個人,應該是憎恨入骨。
“她是鐘離氏的後人,對待曾在姑姑死前施予淩|辱的人,即便神色如常,也不該是與之談笑風生甚至于其立下賭約的做派。”
這一點,不需柏如海說,簡讓也覺得奇怪,但是他不用着急,因為傅清晖及其發妻應該很快就會登門,阿妩如何回答,他不可能不知情。是真是假,他到時候自然可以看出。
柏如海說起第二個人:“第二個,是家住島西北部的邢家。這家也是奇了——前些日子,邢九爺好像是一度為着尊夫人的緣故住進了歸雲客棧?而他的父親,正是對鐘離家族犯下滔天罪孽的人之一。”
簡讓似笑非笑地喝了一口酒。他不知道邢九是否知道其父的行徑,若不知情還好,若是知情……日後一并除掉就是了。
柏如海說起第三個人:“最後一個數得上名號的,是島上銷金窟的東家——柯老板,這個人是最難對付的——他平日給人的可乘之機,太少。尊夫人若是想為家族讨還公道,怕要有一段日子看着他幹瞪眼生悶氣。”
簡讓不自主的想到了阿妩氣鼓鼓的樣子,因此失笑,随即才稍稍收斂了笑意,對柏如海端杯,“多謝。”
“客氣了。”柏如海将杯子裏餘下的酒一飲而盡,随即惬意的咂一咂嘴,無盡歡喜的樣子。
簡讓笑了笑,親自為對方斟酒,随後問起談及的三個人的詳情。
柏如海因着景林的緣故,無不如實相告,期間不斷端杯飲酒。
換在別的時候,簡讓一定會生出找到酒中知己的感覺,而在今日,滿心滿意記挂的都是他的阿妩,陪坐一段時間,便找了由頭道辭,喚來杜衡作陪。
回房的路上,餘老板、邢老太爺、柯老板這三個名號在他腦海裏回旋。
三個人裏,身份比較特殊的是邢老太爺——在島上還能讓人尊稱一聲太爺的人不多,邢老太爺——鐘離氏最大的仇家做到了。
這個人的妻子、晚輩是在十六年前就到了島上——鐘離氏還沒落難的時候,邢老太爺就給家人尋了這樣一個歸處。
到了島上之後,一直做着售賣租賃漁船的生意,直到到了島上的人只認他這一家的地步。加之他和兒女俱是飽讀詩書,和誰高談闊論、參禪論道都不曾落下風,名望頗高。那一聲邢老太爺,是傅先生最先喚出來的。
這些是需要了解之後并銘記的消息,簡讓最終糾結的是他的阿妩——
面對開賭坊的仇家,她去賭,從而走入這人的地盤。
邢家那邊——他記得她說過的那句“見見又何妨”。
那麽,柯老板那邊呢?
那小東西日後會不會為着踩點兒跑去銷金窟去——嫖?
那真是她幹得出的事兒。
思及此,簡讓不由嘴角一抽,眉頭鎖得更深。
如果林氏三兄弟的事兒都是她所為,那她一定是來尋仇、殺人的。
如果不是……怎麽可能不是呢?直覺從沒騙過他。
要是這樣,以後想幫她,是提前跟她打好招呼,還是默不作聲的行事?
挑明還是緘默,這是個難題。
要先試探一下她的态度。
回到房裏,他寬衣歇下,把身側的溫香軟玉抱在懷裏,俯首予以輾轉一吻,有意要喚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