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202☆26√
“大小姐,”站在廊下的麒麟指了指院門口。
鐘離妩展目望去,看到了季蘭绮,笑了笑,款步走過去,“何時來的?”
“剛到。”季蘭绮道,“我聽說你來了這邊,過來看看。”
季蘭绮望向廳堂,“是她找你,還是你來發落她?”
鐘離妩說了自己的決定,末了問道:“可有異議?”
“自然沒有。”季蘭绮道,“她離開這裏,對誰都好。她要是抵死不從——”
“我說到做到。”鐘離妩正色道,“到時候,你找專人來服侍她,也算是做到了給她養老送終。”這件事,只能這麽辦,就算蘭绮給季萱講情都沒用。
季蘭绮沉默片刻,随後颔首道,“思來想去,只能如此。若再給她機會,少不得又生是非。她拿你沒法子,卻會利用我為難你,我可防不住她。”
鐘離妩大大的松了一口氣。蘭绮若在此時顧念季萱當初的那點恩情,建議她從輕發落,她少不得獨斷專行一次,多多少少會影響姐妹情分——蘭绮怪她絕情、殘酷,她則會為蘭绮的婦人之仁而失望。
她心裏一高興,便擡手捧住蘭绮的臉,一面揉一面如實道:“方才真怕你給她講情。”
季蘭绮啼笑皆非地打開她的手,“跟你說多少次了,不準這樣。把我當小孩兒似的。”
鐘離妩笑盈盈地收回手。
“我怎麽會不知道,你從西夏返回南楚,是為着我;這幾年也一直是為我才一直不搭理她,沒跟她撕破臉。走到這一步,亦是因我而起的是非,讓你下了狠心。”季蘭绮攜了鐘離妩的手,“我要是在這當口不知好歹,豈不是成了傻子?”
“哪有你說的那麽好。”鐘離妩笑道,“只是,你這麽說,我真高興。”
季蘭绮上下打量着她,“來之前,聽水竹說了你還不習慣穿紅着綠的事,笑了好一陣子。”繼而滿意地笑,“這身打扮就特別好看。別的衣服先放着,慢慢來,日後穿給我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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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笑了一會兒,季蘭绮道:“我先回去了。”停了停,繼續道,“我就不去見她了,等有了結果再說。”
“好。”
**
鐘離妩轉回廳堂的時候,麒麟、小虎跟了進去。
季萱、伍洪文面如土色,眼神裏充斥着怨毒、絕望。
“決定了沒有?”鐘離妩從容落座,轉而吩咐麒麟,“備好東西。”
麒麟揚了揚手裏的白玉小藥瓶,恭聲道:“大小姐放心,已經備下。”
到了這一刻,季萱與伍洪文如何能不明白,鐘離妩過來之前,便已做好了兩手準備。
“我與夫人……”伍洪文艱難地開口,“回南楚。”
鐘離妩牽了牽唇,“這多好。”
她看向季萱,緩聲道:“既然如此,說說你回去之後的事宜。
“你若是如以前一樣,做孀居之人,我每年給你三千二百兩銀子,會有人按時給你送去——三千兩是我和我的家族給你的,酬謝你的養育之恩;二百兩是蘭绮給你的,她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你的确救過她,但你養育她有目的,是要讓她當你手裏的工具。有所圖的恩情,且是意圖擺布她的一生,在我看來,這不叫恩情。
“你若是想要恢複真實的身份,不管能否如願,我都與你再無瓜葛,不會給你銀錢保你衣食無憂。原因很簡單,我篤定你與外人提起我的時候,絕不會有一句好話。你害得我在南楚人眼中始終低人一等,這也罷了。日後你一面诋毀我,一面花着我給你的銀子,憑什麽?
“你能拿到手的,只有蘭绮給你的二百兩。
“最重要的一點是,不論你作何選擇,是何種身份,人前人後都不準诋毀蘭绮。若是胡說八道,你拿不到分文,并且,我會斷了你所有的財路,讓你身敗名裂。
“若是不信,你就試試。”
季萱整個人似是入定一般,僵坐在那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鐘離妩。
随着鐘離妩的言語聲聲落地,伍洪文不自主地轉移了注意力,面上現出驚訝、疑惑。她是這般在意季蘭绮的名聲,為此放了狠話,而明明篤定季萱會百般诋毀自己,她的應對方式只是不再給對方銀錢。
在這些事情上,在她心裏,最重要的不是自己。
怎麽會有這種人?
不都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麽?
鐘離妩瞥了伍洪文一眼,語氣不摻雜任何情緒:“至于你,好自為之。只管放心,回到南楚之後,她不管是怎樣的處境,都不會再認識你——你沒幫她将春秋大夢做成真,她不找你要回銀子已是難得。
“再有,管好你的嘴,你沒見過我和蘭绮。有生之年,我得空會回去轉轉,要是聽聞你與外人說起我們,我會殺了你。”
女子嘴碎些是随處可見,男子要是嘴欠,實在是多餘活着。
伍洪文聽她用這樣的語氣說起一個人的生死,不由得心生寒意。
這時候,季萱的情緒完全崩潰,先是不出聲地淚如雨下,随後則是失聲痛哭。
鐘離妩用食指撓了撓眉毛,“我急着回客棧,告訴我還有誰是仇家。”
季萱繼續痛哭。
鐘離妩站起身來,舉步往外走。
“你、站住!”季萱的哭聲戛然而止,抽噎着道,“我日後提起你絕不會有好話,因為你枉顧家族覆滅,不肯讓你的家族再度出現在帝京的官場、富貴場——你明明可以做到,但你不肯!我就算到了地底下見到你的爹娘,也會跟他們數落你的不是!你就是沒腦子的不孝的東西!為了一個男人,你什麽都不顧,什麽都不要了!你就是一個白眼兒狼!”
該說的正事只字不提,卻只說這些廢話。鐘離妩倏然轉身回眸,明眸閃着寒光,仿若被冰雪浸潤過,語氣倏然轉冷,并且透着滿滿的嫌惡:
“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麽?懦弱、自私、無能、偏執,說你是瘋子都是擡舉你。
“你在兩家覆滅的時候,與如今的我一般年紀。那時候朝中有人願意幫你,條件是要你嫁給他,你不肯,反倒把人得罪得不輕。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這一點我不認為你做錯,但你曾經的謀劃是什麽?要我嫁給一個你選定的男子,按照你的計劃重獲榮華富貴——這跟你當初的際遇是否相仿?唯一的不同,是你比那男子更卑鄙。他是要娶一個女子,并且願意付出些代價。可你呢?你自己做不到犧牲一輩子,卻想要犧牲你外甥女的一輩子,并且從中得到好處,安享富貴榮華,這是畜生才做得出的事!”
季萱身形顫抖起來。她從來不知道,鐘離妩竟了解她的陳年舊事。犀利的言語如刀,狠狠刺在她心口,幾乎讓她窒息。
每個人都有軟肋。季蘭绮是鐘離妩的軟肋,往昔一些事則是季萱的軟肋。不到一定地步,鐘離妩不會往季萱心口上捅刀子,那些荒唐的打算畢竟沒有成真,挖苦幾句自己又得不到好處。然而季萱再度拿鐘離淵夫婦說事,讓她心頭火起,索性把那層窗戶紙戳破:
“動辄就說你到地下見到我爹娘要怎麽說我不孝,那你敢不敢跟他們說你做過的種種?你又怎知他們是否在天有靈,早已知曉你這些年的所作所為?若如此,你到了地下,怕不怕遭報應下十八層地獄?
“這天下的父母,除去本性就如牲畜的,所有人在離世之前,只盼兒女活下去,惬意、安好的活着。更何況,我不會辜負鐘離家幺女的身份,該做的都會做。
“你這些年像個瘋子一樣,時時刻刻都想要複仇、複仇,因何而起?你在閨中愛慕的是我五叔,可我五叔有兩情相悅之人。你求我爹娘成全你,我爹娘不肯做棒打鴛鴦之人。
“你呢?轉頭就求着娘家把你許給了我堂叔。這就是年輕時候的季萱做過的好事。你心裏到如今還在恨着我爹娘吧?不然你沒道理讓我多年頂着個庶女的身份。人在世時你奈何不得,不在世了便折辱他們的女兒。無恥。
“你到如今還在惦記我五叔吧?可惜,我五叔不論生死,他眼睛都不瞎。他愛慕的女子,一定比你強了百倍。你的情意之于他,是個污點。”
季萱痛苦地彎了身形,雙手捂住臉。
鐘離妩視若無睹,“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是我在啓程之前通過幾個下人得知。在你跟前當差的老人兒,只要有點兒腦子的,對你都存着異心。因為你只會用銀錢辦事,卻不會用人心換人心。
“你到此刻還不知輕重,小醜似的自說自話——那我就讓你醒醒,把你那張虛僞可憎的面目撕碎。
“我方才警告你的時候,說能讓你身敗名裂,就是因為這些事。沒想到這麽快就跟你交底。
“想利用我得到榮華富貴?
“你不配。
“你只是個笑話。”
一席話說完,室內陷入沉寂,只聞季萱的喘息聲。
鐘離妩擡手指向伍洪文,“你,登船之前別給我添亂。”
這一刻的女子,神色冰冷,眼神酷寒,有着睥睨一切的攝人氣勢,竟是久居上位者才能有的風範。不可思議。腦海閃過這念頭的時候,伍洪文已下意識地颔首。
經過這些時候,他對這女子已是滿心畏懼。
鐘離妩轉身離開。
她再不需要顧忌季萱,今日之後,季萱等同于廢人。裝腔作勢那麽多年,今日被揭了老底,一如被人抽出了脊梁骨——再不能像以前一樣欺騙別人欺騙自己。
她本無意走到這一步,是因為總是想,身體原主若還活着,會怎麽對待季萱。最大的可能是不論如何都顧念着姨甥的關系,她們是真正親戚。這是人之常情。她不行,她從來就不能把季萱當成親人,這些年真是一點兒情分都沒有。
季萱原本也不會在晚輩面前失去尊嚴,可她犯了大錯,關鍵時刻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卻是信口就來,再一次的自相矛盾。總是指責別人不知輕重,她自己卻是最不分輕重的那一個,是這一點,徹底把鐘離妩惹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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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鐘離妩和季蘭绮一起忙着讓裁縫量身裁衣,選擇嫁衣、家常穿戴的樣式。
簡讓在忙的則是從速籌備聘禮,把島上最好的裁縫喚到一處,抓緊趕制新衣,又去口碑頗佳的首飾鋪子,為她打造一應首飾,再就是用心篩選自己私藏的一些奇珍異寶,放到聘禮之中。
三月十六,聘禮送到客棧。
鐘離妩和季蘭绮親自督促着小厮、夥計整理嫁妝。
“真夠無聊的,到底是成親,還是來回搬東西?”簡讓抽空過來的時候,她對他抱怨,引得他笑了一陣子。
時間在忙碌而喜悅的氛圍中悄然流逝到了三月二十五。
明日,她就要嫁給簡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