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兩兩相見
這世上有會做官的,自然也有那不會做官的。
秦氏的兄長雖然是兩榜進士出身,但官海浮沉二十幾年,現在也只不過是做到了一個從六品的陝西秦州州同知而已。他的太太周氏則是個武官之女,性子強勢,做事極其的雷厲風行。
秦氏未出嫁之時周氏就已是嫁了過來,姑嫂兩個雖然心裏多少都有些看對方不順眼,但好歹面上總歸還是過得去的。且現下多年不見,猛然的一見面自然是較往日親熱了許多。
所以姑嫂兩個這一見面,先是什麽話都還沒有說,彼此倒都先摟着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
秦氏這些年不容易,嫁到了這徐家來,一直都沒能生個一兒半女下來。可她又心氣兒高,并不肯将庶子記到自己的名下來,只以為自己定然是能生個兒子出來的。可誰知道熬了那麽多年,熬到自己的丈夫都死了也愣是半個兒子都沒能生下來。這時她倒是急急忙忙的将一對庶子庶女都記到了自己的名下,可是又有什麽用呢?庶子早就是大了,且又是個性子淡漠,極其有主見的,那是壓根就不會跟她親近的。這些年說起來這庶子一路官場得意,做到了如今這樣的一個高官,可對她這個嫡母卻也并不親近,不過維持着面上喚她一聲母親的樣兒罷了,其實內裏只怕是對她十分淡薄的。所以她有時也在想着,沒有自己的孩子,等到老了可怎麽辦呢?便是徐仲宣生的孩子再叫她一聲祖母,可那到底也是隔着好幾層的,親近不起來。
而周氏這些年也不容易。秦氏的兄長性子懦弱,仕途上一直不順暢,這些年中起起落落數年,一會兒是在這個州了,一會兒又是那個府了,她便跟着他這個州那個府的跑。且這些年中做的又都是些小官,每月的俸祿原就只有那麽多,卻還有一大家子要養,哪裏夠?便是這次為着上通州來咬了咬牙,特地的置辦了一身新衣裙,可與秦氏這滿身綢緞绫絹,頭上珠翠堆滿一比,那可就是不夠看的了。是以姑嫂兩個這別後相逢,只覺這些年中各有各的心酸,竟是一哭就止不住的。
旁邊的丫鬟嬷嬷自然是各自上前來解勸着。好一會兒,姑嫂兩個才止住了哭,分了賓主坐了下來。
周氏這時就招呼着跟她一起來的女兒和庶子上前來拜見秦氏。
“這是我的二女兒,叫做素馨的,現年十六歲了。“一面又嗔着這秦素馨,“還不快來拜見你的姑母。”
秦氏擡眼看着這秦素馨,見她穿着粉紫緞面的撒花對襟披風,緋色百褶裙。頭上不過簪着一只白色珠簪并着兩支緋色的堆紗絹花而已。生的倒也柔婉清秀,只是很有些小家子氣,見着她這姑母也是紅透了一張臉,聲若蚊吶,行禮的時候也是逼手逼腳的,很是放不開。
那秦素馨剛剛向她拜下去的時候,秦氏已是傾身彎腰一把扶起了她。
“好孩子,”她笑道,“都是自家人,對着姑母可不用這般客氣。”
一壁說,一壁又伸手拔下了自己鬓邊戴着的一支鳳釵,擡手插到了秦素馨的頭上,笑道:“第一次見面,這是姑母的一點子心意,你可別嫌輕薄才是。”
這是一只點翠鳳釵。三支細薄的鳳尾蜿蜒向上,鳳頭高高昂起,從口中銜了一串白色的珍珠流蘇下來。而這串流蘇垂至一半又分為了三股流蘇,最底下又各是一只大紅色的珍珠墜尾。
這鳳釵瞧着雖不是很大,但卻甚是精致,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的。
秦素馨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該不該接這支鳳釵,便轉頭去看着周氏。
周氏便對着她點了點頭,她這才轉過頭來,又對着秦氏屈膝行了個禮,細聲細氣的說着:“多謝姑母賞賜。”
秦氏便笑着讓她到一旁坐了。這時周氏又轉身指着後面的一位十八、九歲的少年,對秦氏笑道:“這是秦彥。”
一壁又轉頭對着秦彥說道:“過來拜見你的姑母。”
與剛剛介紹秦素馨時的親稔語氣不同,秦氏這會子的語氣就透着那麽幾分冷淡。
秦氏心裏就想着,她這嫂子也是個心裏沒成算的。雖然一早就知道她善妒,并不喜歡哥哥有什麽姨娘通房丫頭之類的,更是對哥哥的那些庶子庶女冷眼以待,可說到底這個秦彥現下好歹也是考中了舉人的,往後是極有可能進入仕途的,指不定秦家往後的興盛都要指靠着他呢。不說有多巴結讨好他吧,可至少也不能這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冷言冷語吧。
是以當秦彥向她躬身行禮的時候,她也如同對待秦素馨一般,立時就傾身彎腰扶住了他的胳膊,只說着:“都是自家人,彥兒這麽客氣做什麽?”
一壁又讓芸香拿過了給他的見面禮來。
一只朱漆描金方盤上,依次擺着的是一方端硯,兩匣松煙墨,兩部新書。
秦彥伸手伸了過來,然後遞給了一旁站着的小厮,再是拱手行禮:“多謝姑母。”
秦氏冷眼見着他行事進退有據,與她說話之時又是不卑不亢的一副模樣,一點兒小子氣都沒有,倒是落落大方的很。因又擡眼仔細的打量了他一番。
見他穿着月白色的直裰,腰間系着寶藍色的雙穗絲縧。看得出來他身上的這件直裰也是新做的,雖是料子不及秦素馨身上衣裙的料子,瞧着有些寒酸,細微的褶皺甚多,可卻硬是教他穿出了幾分清貴冷傲的感覺出來。
秦氏便暗自的點了點頭,心裏想着,她這個庶出的侄兒瞧着倒不是個池中之物,只怕來日會有些成就也說不定的。于是言語之中就越發的對他親近了起來。
一時又吩咐着芸香,讓她帶了兩個小丫鬟速去請了大公子和四姑娘過來。
芸香答應了一聲,轉身帶了兩個小丫鬟自去了。這邊周氏原本見着秦氏言語态度之間對着秦彥很是親近,心中已是有些不大自在的了。這會見着秦氏讓丫鬟去請徐仲宣和徐妙錦,便有些不悅的問着:“宣哥兒和錦姐兒不知道我這個做舅母的今日過來?”
言下之意就是有些怪罪他們沒有過來迎接,反倒是要秦氏去請他們過來相見的意思。
秦氏就道:“這宣哥兒又哪裏是以往的宣哥兒?現下他正經可是禮部的左侍郎呢,便是我這個嫡母見着他都要客客氣氣的,并不敢高聲。往日裏讓人去請了十次,能來五次已是不錯的了。也不曉得待會會不會過來的呢。”
周氏便從鼻中輕哼了一聲,說着:“你是嫡母,他是庶子,再是做到了個什麽樣的高官,還敢對你不尊敬?咱們聖上是以仁孝治天下的,好不好,一紙狀紙告到了衙門裏去,只說他不孝,到時便是個再大的官兒,有了這個不孝的罪名,往後也是別想在仕途上有什麽大作為的了。”
這話其實很有點敲山震虎的意思。秦氏暗暗的瞥了秦彥一眼,見他放在膝上的兩只手緊緊的蜷了起來,手背上淡青色的青筋高高的鼓了起來,一張俊臉也是繃的緊緊的。
她心裏就想着,她這侄兒到底還是年輕,沉不住氣。這事要是放在徐仲宣的身上,只怕他就能做到不動聲色,然後等他羽翼豐滿之後,再來讓你一直受着零零碎碎的罪,讓你為現下說的這句話付出代價。
“嫂子這話就說差了,”秦氏收回瞥秦彥的目光,轉而又對周氏笑道,“他再是個庶子,可說到底那也是我名下的兒子,我與他也算得是母子的關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沒的有個讓他混的不好我就好了的道理。”
周氏自然知道她這話暗裏是什麽意思,所以她輕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只是低下頭喝茶,不過心裏還是對她的這句話很是不以為意的。
秦氏便也不再說什麽。說白了她雖然再是希望秦家興盛,可她畢竟是個嫁出去的女兒,周氏如何對待秦彥的事她是插不進手去的。于是她便轉而只是問着一些這些年中他們在秦州過的如何,哥哥現下身子可好,其他的侄兒侄女如何之類的閑話。
一時茶水換了兩遍之後,外面終于是有小丫鬟進來通報,說是大公子和四姑娘來了。
話音才落,早就有丫鬟打起了門口垂挂着的碧青繡花夾門簾來。
徐仲宣俊雅,徐妙錦嬌柔,兄妹兩人穿戴都是極好的,站在一起就好像畫兒上才有的人一般。
兩個人先是拜見了秦氏,秦氏忙讓他們兩人不必多禮,快起來,又引見着周氏,說這是他們的舅母,讓他們過去拜見。
周氏是見過徐仲宣的。
秦家祖上也是京城裏的官員,一直都住在京城裏。她嫁了過來的頭幾年,丈夫還沒能考中進士,只在家裏讀書,她便也随之住在京城裏。那時秦氏嫁到了徐家來,逢年過節的兩家也是走動的。而徐仲宣那會已然出生,所以周氏自是見過他。
于是周氏打量了一番徐仲宣,心裏只想着,倒是沒看出來,當年不過是一個丫鬟所生的上不得臺面的庶子,這會卻是成了個朝、廷的三品大員。
只是周氏對徐仲宣的印象始終還是停留在那個路都不會走,只會被人抱在懷裏逗弄的小人兒上面,且剛剛又聽得秦氏明裏暗裏的勸誡她要對秦彥好一些的話兒,肚子裏早就是存了幾分氣的,所以難免的就對面前這個同樣是庶子出身的徐仲宣沒什麽好氣,心裏并無一些兒對他的忌憚之心。
于是她便笑道:“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宣哥兒竟是這般的大了。我記得上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只會吐口水的小毛團呢。”
頓了頓,她又偏頭對着秦氏說了一句:“我記着那會我過來的時候,還是雲姨娘給我打的簾子,奉的茶呢。到底是個丫鬟出身,伺候起人來可比姑爺從外地買來的那些姨娘們娴熟多了。”
秦氏聞言,面上就有些變了色。
雲姨娘正是徐仲宣的生母。而徐仲宣對他的這個生母甚是看重,可周氏現下見着徐仲宣的時候言語之中竟然是這般的貶低雲姨娘,可不是不知死?
她還以為徐仲宣是當年那個不會說話,由着她掐一下也只會哭的小毛團嗎?人家現下可是手握重權的朝、廷高官。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争取放二更君出來,但素現下還一個字都沒碼,所以可能會晚點替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