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應該照顧我的。”曲惠跟他說。
“你應該多關心我的。”有血開始從她的額頭上流下來,她的五官開始變得支離破碎。“你誰也不在乎!”
他醒了。從充滿歉疚感的噩夢中蘇醒過來,他的頭很疼,疼得仿佛腦漿都被攪合成了一團爛泥。他的右手小臂一直酥酥麻麻的,難道他睡着時壓着它了?他坐起身,身上還穿着葬禮上穿得襯衫和褲子,領帶和外套不翼而飛了。他連自己是怎麽回家的都不知道,他是坐出租,還是自己開車?應該不是自己開車,他的車送去維護了……那他是怎麽回來的?
“我送你吧。”歐陽博打着一把黑傘,他英俊的臉上透出一種陰森的氣息來,他隔着雨幕的樣子在顧昭雨的記憶中非常的模糊。
不是歐陽博把他送回來的。他搭了一個認識的制片人的車,對方本來要把他送回家,但他實在受不了車裏壓抑沉悶的氣息和同車人揣測的神情,他提前幾條街下了車,步行回家。
然後呢……
然後他走在街上,走着,走着,幾條街口的距離,大雨裏遠的他媽的地獄盡頭一樣。
後來他好像被什麽人拉住了……
哎,我操。他清醒了。
顧昭雨悄無聲息地下了樓梯。他家是個小型複式,二樓不大,被他做了卧室。一樓起居廚房餐廳三合一。這種戶型屬于絕對的小年輕喜歡的類型,大爺大媽看到會直搖頭,存不住暖氣,廚房一做飯還竄味兒。可那又怎麽樣?他就喜歡。
沙發上沒人。毯子疊好了放在沙發一角——不是家政平時會用的那種疊法。
屋裏也沒少東西,至少沒有一眼看過去很明顯的東西。
……這就完了?就這麽走了,連句“謝謝,我走了,再見”也沒有?
顯然不是。聲音是從廚房傳來的,咕咚咕咚,水在鍋裏被燒開的聲音。還有簌簌飒飒,青菜在盆裏被翻動的聲音。
廚房是毛玻璃的拉門,裏頭亮着燈,隐約能看到一個身影在裏頭搖動着。
顧昭雨走了過去,拉開了門。那個他從大街上撿來的男孩子背對着他站在那,手裏拿着泡面,正要往鍋裏扔。料理臺上放着洗好的一把青菜和一枚雞蛋,熱氣蒸了顧昭雨一臉。
“……你幹什麽呢?”他忍不住說道,蕭蘅手一抖,泡面掉進了鍋裏,扭過頭來看着他時神情有一瞬間的腼腆,很快就恢複成了面無表情。顧昭雨看在眼裏,有點想笑:這小孩,還會裝酷呢。
“給你做飯。”蕭蘅說,“快到飯點了。”
“我不……”顧昭雨覺得自己很難對這那張耳朵尖紅紅的臉說出“我不吃早飯”這種話,話到嘴邊轉了個向,變成了:“多下一包,一起吃。”
蕭蘅:“……”
蕭蘅:“你只有一包面。”
顧昭雨:“……”
如果沒記錯的話,蛋也只有一個,料理臺上的東西,可能就是顧昭雨家裏的全部餘糧。
行叭。
但他也沒馬上就走,反而站在廚房門口旁觀蕭蘅煮面,這孩子真是早當家的典範,下面、下菜、打蛋的動作都一氣呵成,娴熟得行雲流水。不一會兒,泡面的香氣就飄了出來,顧昭雨很少吃早飯,這會兒也覺得有點餓了。
不多一會兒,面裝了兩碗上了桌,顧昭雨和蕭蘅面對面坐着,一時間都是相對無言,直到顧昭雨翻了翻自己的面碗,挖出一個漂亮圓潤的荷包蛋,放到了蕭蘅的面頂上。
蕭蘅愣住了,其實顧昭雨做這件事他自己都沒過腦子,他照顧人習慣了,對方是他眼裏的“小孩”,那就應該被照顧,有什麽問題?他做完這個動作,低頭開始吃面。吃了兩口覺得不對,擡起頭一看,蕭蘅隔着騰騰的熱氣,像是在思索着什麽,目光落在面碗的邊緣,顯得莫名的濕漉漉的。
顧昭雨沖他笑了一下。“愣着幹什麽,不餓?”其實他這個相當好說話,脾氣也是圈子裏有名的軟,只不過前一晚他又累又喪,話也特別少。別是把孩子吓着了吧?“随便墊墊,等會兒早點攤位出攤了我們出去吃。”
蕭蘅的眼神閃動了一下,慢慢拾起筷子——把荷包蛋夾成了兩半,一半又夾回了顧昭雨碗裏。
“一人一半。”他很認真地說。
顧昭雨差點被他逗笑了,一個雞蛋,至于麽……他笑着把雞蛋夾進嘴裏,兩三口咽了,另一邊的蕭蘅慢吞吞地吃起來。
飯桌上不聊天,對顧昭雨來說就跟慢性自殺一樣。他隔着袅袅的熱氣,看着對面少年刀鑿斧刻般的面孔——一旦洗幹淨泥污,他的英俊漂亮就再也擋不住了,除了一雙明亮的眼睛之外,蕭蘅的其他五官長得也很标致,有一種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間的、兩者的優點兼有之的微妙平衡感。他的眉毛很濃,鼻子很挺,下唇飽滿圓潤,配上他那雙眼睛,整個人透出一種未加打磨的、生機蓬勃的野性。
他長得很好看。誰知道呢,他竟然從肥皂泡和污水裏鑿出一個美少年來。如果不是顧昭雨昨晚上累得顧不上,恐怕昨晚就要感嘆了。
他身上不多的敗筆大概就是那頭半長不短的黃毛,拉拉雜雜地披在脖子後頭,還有他的身材雖然舒展高大,卻很瘦削,顧昭雨見慣了健身房裏靜心打造的肌肉,蕭蘅顯得格外營養不良。
顧昭雨看了他很久,那上下打分的職業目光就連蕭蘅都察覺了,他不自在地看了顧昭雨一眼。
“你在看什麽?”
“啊。”顧昭雨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是職業病又犯了——他是個娛樂經紀人,經營着一家工作室,手裏有着大大小小的幾個藝人。這份工作幹得久了,就容易犯個毛病,眼睛會自動化身打分機器,不知不覺就會把思路拐到怎麽包裝、怎麽揚長避短上頭去。
尴尬了。
“我在想該拿你怎麽辦。”顧昭雨扯了個謊,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可以送你回家。”他試探道,果不其然,蕭蘅反應很激烈:“我沒有家。”
一個半大的男孩子,死活不願意回家,還一身的傷,能是有什麽原因?顧昭雨覺得自己不用是福爾摩斯也能猜到。
“你身上的傷是怎麽回事?”他問,蕭蘅盯着他看,眼中有質疑和探詢,他的眼珠子很黑,看久了有一種會被吸進去的錯覺。“你別多想,我就是問問,你不願意說就算了。”顧昭雨說得輕松,但他心裏其實也在犯難,如果真是家暴,他該怎麽辦?報警會有用嗎?
蕭蘅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像是在審視他話裏的真假,面已經開始發涼,但誰也沒心情吃了。
“……被打的。”
“我看出來了。”顧昭雨哭笑不得,“誰打你?是……你父母嗎?”
蕭蘅又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這一次比之前還久,久得廚房裏散發的熱氣都開始散掉了,如果不是要等他的回應,顧昭雨早就跳着去打開點暖氣了。
蕭蘅轉開了警惕的目光。
“是……”他說,咬了咬下嘴唇,“算是吧。”
嗯,跟顧昭雨的估計沒差得太遠,他繼續套話。
“那你媽媽呢?她不管嗎?”
“她走了。”蕭蘅說。
“啊。”顧昭雨應了一聲,臉上露出有點後悔的神情,蕭蘅見了,冷笑了一聲。
“她不是死了。”他說,“她就是走了。去不知道什麽地方了。跟人跑了。”
顧昭雨聽了說不出什麽滋味。
母親改嫁後又和人私奔,繼父家暴……這樣的家,難怪蕭蘅會想逃跑了。
也不知道是他眼裏的同情太露骨了還是怎麽樣,蕭蘅仿佛被刺傷了,他轉開臉說道:“你別那麽看着我。”
“啊,對不起。”顧昭雨說,他左右想想,覺得自己真是撿了個燙手山芋——不能不管,可又不知道怎麽管。就在他頭疼的功夫,蕭蘅已經站起身将兩人的碗筷都收走了。顧昭雨看着他利索地收拾廚房的背影,一時間真是心情複雜。
好在沒讓他出神多久,他的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
“手機……手機……”他開始滿屋子亂轉找手機,昨天他的手機似乎是揣在西裝的內側口袋裏的,關鍵是你,他的西裝外套現在在哪?他昨天好像扔在玄關的地板上了……
玄關是空的,別說西裝了,就連跟毛都沒有,鞋子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顧昭雨愣了愣,他的鞋子擺的有這麽整齊嗎?
但他顧不上多想,他在門口的衣架上找到了挂得好好的西裝外套。手機在外套裏嗚哇作響,顧昭雨把手機掏出來一看,屏幕上兩個大字閃得他腦仁疼。
“喂,”他硬着頭皮接了起來,“什麽事?”
“你在哪浪呢?”對面一開口就是高八度,“攝影棚出事了,你趕緊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