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張恒本來服下安眠藥已經睡着了，但手機震個不停，鬧得他居然醒過來，翻身拿起一看，隐約見到陸文東的床上沒有人，才開了燈，發現國乒隊的群組竟然有三千條訊息，心想平日大家都不說話，今天是過節搶紅包嗎？便好奇地按進去從頭細看。
「琛哥真的死了？」
「到底怎麽一回事？記者說的是不是真的？」
「那份遺書是不是真的？」
「為甚麽他要自殺？明明之前說話還好好的。」
「馬指導在嗎？」
「對，馬指導出來說一說。」
「張指導和許指導在嗎？」
「我不相信恒哥靠讓球才贏，這份遺書很有問題！」
「但琛哥為甚麽這樣子寫？」
「吵夠了嗎？一切等馬指導出來再說！」
王雪濤關鍵時刻冒了出來，阻止了罵戰，但禁不住隊友們的猜測之心。
「其實這陣子琛哥都怪怪的。」
「會不會是受輸球影響，所以才看不開？」
「這也有可能……他應該是最後一屆了。」
「不就跟四年前的少南哥一樣嗎？」
「看新聞了嗎？給你們轉視頻！」
張恒看了片段，萬琛的父母哭得呼天搶地，大喊上天不公，咬牙切齒說是國家隊的人合力迫死他的兒子，這是一場陰謀，明明兒子才是奧運冠軍，是張恒搶了他的金牌，所以兒子才看不開尋死。
張恒一陣目眩，忽然覺得有點頭痛，他聽不下去這些話。
迫死萬琛嗎？
真的是因為他，琛哥才會自殺嗎？
之前他們見面時，大家還很正常，根本沒有任何自殺的徵兆。
因為決賽嗎？琛哥不是第一次輸給他了，難道勝負乃兵家常事的道理萬琛會不明白嗎？大家都是
身經百戰的老将了。
張恒這一次真的想不明白。群組的訊息一條接一條，大家似乎遺忘了張恒也在當中，不停說着自己的想法，或是附和他人的想法，又不停轉發新聞和片段。這是奧運會之後最轟動的一宗新聞，體育記者早就重兵守在國乒隊訓練場的門口，等待着訪問與萬琛相熟的球員，或者是任何有關人士，得到第一手消息。
張恒不知道陸文東去了哪裏，但肯定他們不會出去，因為央視體育組的記者正守在門口做全國直播。
淩晨三點的北京，張恒平時亦見過，有時背上的傷實在痛得不行，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他就靜靜地坐在窗前，看着漆黑的天空，慢慢露出微白，就出去跑步打發時間。生活就是這樣子，愈是痛，就愈是不能逃避。這樣生不如死的日子，從十九歲開始，就是張恒生活的一部分，早就無法撕破，更加不能忘卻。
一直到晨曦初現，張恒才發現自己默默拿着手機，又坐了半宵沒睡，眼皮酸重得快擡不起來。要是被馬指導見到，又會說他沒睡醒，得去洗個澡清醒一下。
萬琛去世，他難過嗎？說實話，張恒還是有點悲傷，但看完他臨終寫的遺言，卻又覺得心底滿是茫然。
難道我不是通過自身的努力成為大滿貫嗎？難道我的冠軍是從天上掉下來給我的嗎？
如果能這麽容易成功的話，他何必拼了一只手去打比賽？醫生說，他的右手一輩子也好不了，再怎麽堅持做複健，也只能回複以前的七成狀态。
陸文東一直沒有回房間，張恒稍為梳洗，就走出房間，他大概知道隊友聚在甚麽地方。
林榆和蔡柏軒的房間傳出陣陣吵鬧聲，張恒無心竊聽，但實在無法忽略他們的聲音。在大家心中，他是否讓球的受益人居然成為一個問題，張恒自嘲一笑，看不出來他在國乒隊的人緣原來是這麽差，而願意為他說話的只有陸文東。
還算小東待他有點良心。
“既然你們覺得恒哥不值得拿冠軍，那為甚麽馬指導不選你們去奧運會？論資格，你們都比恒哥資深，但冠軍沒他拿得多，還是閉嘴吧。”
林榆清冷的聲音傳入張恒的耳中，卻溫暖不了他的心。
“林榆，你以為你是誰？你幫張恒說好話，他給了你甚麽好處？”
“呵，我就憑着良心說話，要我說的話，琛哥根本就不是恒哥的對手，哪來甚麽讓球？”
“張恒傷得連球拍也抓不住，還能勝出，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各位，你們是不是忘記了有一位前輩叫何冬晴？”王雪濤終於按捺不住開口為張恒說話，“八年前，她也是打完比賽就送急診室做手術了，照樣贏了世界第一的劉佳宜，何姐當時才是世界第四。”王雪濤當年有幸和何冬晴一起參加團體賽，真正見識到甚麽是舍身為國。
看來大家都魔怔了，何冬晴的事跡久不久就被馬指導和張指導翻出來，用來教訓後輩不能輕言放棄。
提到打遍天下無敵手，技術登峰造極的一代高手，衆人才讪讪住口，不敢開口反駁。
“我不曉得男隊怎樣想，但女隊的人聽着，張指導的态度就是我們的态度，在這之前，我們無話可說。”王雪濤做了幾年女隊隊長，自有威嚴，手下的球員不敢違背她的話，齊齊應了聲，不敢再多惹半句是非。
張恒看着房門開了，林榆大驚失色，張口結舌道：“恒哥，你在這裏……”
後面跟着出來的人驚慌失措，吓得臉也白了，沒想到張恒一直站在房門外面，還一臉不屑看着他，覺得他們跳梁小醜一樣。
張恒并不覺得委屈，只是深感自己沒有識人之明，以為國乒隊的人雖不親近，也不會落井下石，原來他把人想得太簡單了。
“看來下屆我該參加殘奧會了。”
王雪濤見到張恒在外，就知道這回真的出事了。
“想不到我有眼無珠，看錯人了。”張恒神色平靜，收在身後的雙手互握，青筋暴突。“你們都期待着看我不能翻身吧。”
林榆不敢說話───今天大家聚在他的房間，就像開□□大會一樣，一句接一句，把平日對張恒的不滿全發洩出來，林榆看到他們深濃如鋒刃的恨意，大家平日一副歡樂祥和，心中所思所想卻是如此陰暗。張恒聽到這些話，就是在傷口上又被灑上一把鹽。
張恒的眼神虛茫，只覺半生所追求的全是白費。
“你們去争吧。”張恒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他們，見到王雪濤欲言又止，“即管去拿大滿貫，如果你們能拿下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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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隊的大門禁不了萬琛的親朋戚友和記者們浩浩蕩蕩像旅行團一樣前來喊冤。
馬龍和張繼科冷眼看着萬琛的家人聲情并茂，大哭大鬧，說國家隊謀害他們的兒子，現在人死了，國家隊很應該作出合理的賠償。王雪濤和陳詩婷以總隊長和女乒副隊長身份在旁陪同，擺出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姿态。馬龍壓根不讓男乒隊的人過來，他對女乒隊的兩位隊長更有信心，她們壓得住場面。
萬琛的父親見到馬龍臉不改色，沒有半點讓步的意思，心想兒子都死了，他們都放下兒子喪事特地過來，居然還能這麽冷漠，難怪網上的人都說馬龍是大魔王。
“鬧完了嗎？”張繼科的眉心細細地擰起，打量着他們說。萬琛的家人看着并不寒酸，甚至穿着挺入時，身上的衣物是時興的流行品牌，看來萬琛的錢就是花在這些無關痛癢的事情之上。
“你是誰？”萬琛的母親抹了一把眼淚，眼中閃過一絲雪亮的恨意。“讓張恒有本事就出來，一天到晚躲起來算甚麽意思！肯定是作賊心虛！”她就知道一定要見到張恒，這個家夥可有錢，他們過來之前仔仔細細算了一筆帳：張恒今年的收入保守有三千萬。
他們的要求也不大，就要個二千萬，可以給兒子建一座墓，然後蓋兩個房子，如果可以在北京買房子，就更加好了。
萬琛的其他家人也跟着叫嚣起來，看來一點不像來喊冤，反倒像在讨債。
馬龍冷笑了一聲，他們想見張恒？張恒連國家辦的表揚大會也沒去，難道他們的身份比國家主席更了不起嗎？
“沒甚麽可見的。”張繼科自然看懂這些人的心思，嘴上說着為兒子讨一個公道，眼中閃着的卻是貪婪的光茫。
“那個，兩位教練，我的伯父伯母是太傷心了，其實都是想來求個清楚明白，畢竟堂兄死得冤枉……”一名年輕人走上前，陪笑說。
陳詩婷唇邊綻開一絲冷冽而不屑的笑意，冷冷地問：“那有甚麽冤枉？難道他不是自殺的嗎？”
攝影機被扛起，鎂光燈開始閃爍，陳詩婷才不怕被網友指罵，反正她也不會理會。
“陳小姐，死者為大，你說話留點馀地。”那年輕人還是客客氣氣地說。這女人一看就是不好惹。
“是你先來招惹我們。”王雪濤見張繼科沒有阻止她們，便接着說下去，“首先，國家隊不存在任何讓球的行為，每一個球員都是靠自己的真正實力完成比賽，對於萬琛的死，我們是感到可惜和悲傷，但不代表我們認同他在遺書上所說的話。”
“死無對證，你說甚麽都行了！”萬琛的父親高聲向王雪濤嚷着。
“正因為死無對證，我也想知道，你憑甚麽覺得他說的是真話？”馬龍平靜地反問，“我相信張恒的實力，他十三歲就進了國家隊，比賽成績大家上網一查便知，國乒隊沒有讓球這回事。”
忽然有記者問：“但國家隊之前出過興奮劑事件。”
陳詩婷冷然以對：“國家隊已經對此作出處分，你們別再拿陳年舊事出來說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回---到底是誰把張恒迫上盡路？很多人，國家隊隊友，記者，萬琛的家人，不知內情的網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