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巫祭
如山如海的獸潮頃刻間覆滅，偌大的雲木寨為之一靜，許多漢子呆愣地站在原地，手中染血的兵刃猶自停留在半空，遲遲沒有揮下。
片刻的寂靜之後，整個雲木寨忽然沸騰，幸存的人們喜極而泣，縱聲高呼，更有些膽子大的家夥，躍下寨牆，向着少年奔跑而去。
見到這一幕，寨牆上的老者和洪猛面色皆變，還不待他們出手阻攔，一道低嘆從半空傳來。
“夠了，退下吧！”
随着那話音落下，寨牆下向前奔行的幾人身形一矮，渾身氣力好像被人憑空抽去，幾乎同時跌倒在地上，半晌，才哼哧哼哧地重新爬了起來。
“巫祭，你回來了！”
老者輕笑一聲，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在他的身側，不知何時，竟然站立着一個黑袍人，此人全身籠罩在厚重的黑袍之下，只有一雙枯瘦的手掌露出。
唯一值得人注意的是，在他的胸口處，一枚森白的骷髅紋章散發着寒霧般迷人的光澤。
“巫祭大人，您終于回來了！”
洪猛見到黑袍人，黝黑的面龐上露出驚喜之色。黑袍巫祭若有若無的點了點頭，算是招呼過了對方。
“既然你回來了，下面的事情就交給你了。”說話間，老者轉過身來，對着一旁的洪猛吩咐道：“今夜安排好人手，以防一些不長眼的零星兇獸偷襲！”
“放心吧，族長，這事包在我身上！”洪猛咧嘴一笑，拍了拍胸脯，大聲地應了一句，随即他面色古怪的瞥了一眼黑袍巫祭，指了指寨牆下半跪于地的少年，吶吶道：“陸宇那個小子，怎麽辦？”
铮！
巫祭那黑色帽兜下，兩道冰寒的目光随之望了過來，洪猛被那目光注視着，心中一寒，下意識的退縮了幾步，卻是不敢再多言。
“巫道·蠻骨幽蓮！”
黑袍下，傳來一道飽含滄桑的聲音，只見巫祭手臂輕擡，其胸口的骷髅紋章漫出一抹瑩瑩光澤，一道無聲的波動順着那指尖傳遞開去。
咔擦！咔擦！
少年周圍的地面上，一朵巨大的森白骨蓮浮現出來，骨蓮一陣輕微轉動，便将少年身形包繞其中。
洪猛見此，頓時松了一口氣，然而，他這口氣還未完全吐出，那朵巨大的骨蓮中，砰然一陣劇烈顫動，好似有什麽兇獸在其內來回沖撞，怪嘯聲與痛苦的悶哼斷斷續續傳來，彼此交織，仿若煉獄。
“此次便罷了，如若還有下次，老夫會讓整個雲木寨為之陪葬！”在老者轉身離去之時，巫祭那滿是煞氣的冰寒話語在其耳畔回響。
老者聞言，苦笑一聲，佝偻着身子慢悠悠地步下寨牆。
黑袍巫祭靜靜地注視着老者離去，這才轉過身來，對着不遠處的森白骨蓮一個招手，人和骨蓮慢慢變淡，如鬼魅般消失于夜色之下。
距離雲木寨不遠處，一個不大的木屋伫立在茂密的林木之中，一條小溪蜿蜒而下，由木屋前流淌而過。
今夜，沒了鳥獸低鳴，似乎因為先前的獸潮，變得格外寂靜。
一陣微風拂過，樹葉沙沙，木屋之前，一個黑袍人憑空閃出，其身側，漂浮着一朵巨大的森白骨蓮。
推門而入，木屋之內，陳設極為簡單，只有幾張桌椅，便是連床鋪也沒有，在這近乎空蕩蕩的屋子中間，卻有一個半徑近三尺的土坑。
在那坑壁上，密布着數百個拇指粗細的孔洞，洞內不斷傳來細細索索的聲響。
骨蓮憑空一閃，出現在土坑之上，微微轉動，一個瘦削的人影從中跌了下來，落入土坑之中，下一刻，無數螞蟻般大小的蟲子由小洞中湧了出來，眨眼間，便覆滿了少年全身。
這些蟲子在少年的身軀之上爬動不停，吞噬着從少年身上不停掉落的腐敗皮肉。
一縷縷泛着腥臭氣息的詭血順着破損的肌膚流淌出來，皆被無處不在的蟲子吸食一幹二淨，緊接着，這些吸食了詭血的蟲子雙腿一蹬，頓時從少年身上滾落下去，還未跌到地面，便憑空化作一股刺鼻的黑煙。
良久，一聲如夢方醒的輕哼從少年身上發出，低垂的頭顱緩緩擡了起來，望着坐在椅子上靜默不語地黑袍人，少年嘴角挑起一道弧線。
“巫老頭，你回來了！”
“哼！要不是老夫及時趕回來，你小子的命就要交代在那裏了！”黑袍下，傳來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怒哼，“耍一次威風，丢掉二十年的壽元，舒服了？”
“以我二十年壽命，換雲木寨數百條人命，這買賣不虧……咳咳！”少年說着，猛然劇烈咳嗽起來，一縷縷粉紅色的血沫順着指縫溢出，“就是這幅身子，又要麻煩您老修補一二了！”
“那斬靈之血需得壽元催動，乃是一次性的買賣，只要你今後注意，倒也無妨！然而你體內的另外一條血脈，羅睺之血就有些麻煩了！”
說着，巫祭惱怒的瞪了一眼少年，“羅睺之血每動用一次，就會引動天地怨力灌體！天地怨力，乃萬物凋亡沉腐之氣，尋常之人觸碰一絲一毫，便會肉身腐落而亡！”
說着，巫祭瞥了一眼不停從少年身上滾落，而後變成一道道輕煙的蟲子，眉頭緊皺，道。
“這些天地怨力一旦進入你的肉身，就如同狗皮膏藥一樣，想要徹底消除幹淨，可不是一天兩天能夠完成的！”
“無妨，小子我都已經習慣了……”少年苦笑一下，用下巴點了點身上密密麻麻的蟲子，安慰道：“加上你這些小家夥的幫忙，不會有什麽大礙的！”
聞言，巫祭只得無奈地輕哼一聲，怒氣消減不少。
“對了，這些東西給你！”少年忽然想起了什麽，随手一丢，兩道銀光在半空一閃，被巫祭抓在手中，攤開一看，竟是兩粒蠶豆大小通體銀白的碎骨。
“能在我兩道血脈之力下保持完整的，應該是好東西！”少年笑了笑，道。
巫祭手握着兩粒碎骨，閉上眼睛細細感受了一番，才有些遺憾的搖了搖頭，“不行，其上殘留的靈蘊之氣太過稀薄，對老夫而言已經沒有大用了。”
“不是吧……”少年愣了一下，輕輕瞥了一眼黑袍巫祭胸口處的骷髅紋章，疑惑道：“身為一名骨巫，不是應該見到骨頭就撒歡嗎？”
“臭小子，你那說的是狗吧？！”巫祭雙眼一瞪，大怒道：“你以為老夫想走這條路？想當年，老夫也是一名武靈級別的強者，要不是與仇敵厮殺的太過慘烈，在即将隕落之時又恰巧聽見了‘巫之召喚’，否則，怎麽可能會選擇覺醒成為巫？”
“知道啦，這事你都說了幾百遍了，我耳朵都起繭子！”陸宇掏了掏耳朵，無語地看着眼前這個氣得跳腳，毫無形象可言的老家夥，“作為天地間最為神秘的一群人，別人就是想成為巫，都沒有門路可走，你倒好，還嫌棄這個身份！”
“算你小子還有幾分見識！”聞言，巫祭不由得挺了挺胸膛，自傲道：“只要一本功法，任何人都可成為武者，而如果想要成為巫……”
說到這裏，巫祭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只有在靈魂深處，聽到一種名為‘巫之召喚’的傳音才行！”
“哦？看來巫道和武道還不太一樣？”陸宇眨了眨眼，好奇道。
“何止不一樣，其中區別大了！”巫祭不屑地撇撇嘴，忽而反問一句，“小子，我問你，武者第一重境界是什麽？”
“氣血境啊，咋了？”陸宇想也不想直接脫口而出，道。
“氣血境，凝練十重磅礴血氣，待武者體內再也容納不下，便是進階武徒境！可以說，一身氣血是武者的基石！”巫祭大略介紹了一下，才話音一轉，道：“而覺醒成為巫之後，體內氣血卻會慢慢散去，氣血對于巫而言，不僅沒有用，反而會成為一種阻礙！”
說話間，巫祭由黑袍下伸出一雙枯瘦的手掌，尖銳的指尖對着掌心用力一劃，頓時割出一道口子，怪異的一幕發生，那道口子緩緩愈合，卻沒有一滴鮮血流淌出來。
“想要成為巫，就必定要放棄武！如何，你可想清楚了？”
“巫老頭，還是容我再想想吧！”陸宇眉宇一凝，不确定道。
“哼！一山不容二虎，你體內那兩條霸道的血脈之力，彼此沖撞了這麽多年，你修煉出來的真氣還未流入丹田，便被二者盡皆吞噬，想要成為武，你這輩子怕是沒可能了！”
“或許是因為功法的緣故？”陸宇不死心的反駁道：“我修習的只是雲木寨最基本的功法，徒級功法《青雲心訣》，修煉出來的真氣質量不足以抗衡二道血脈之力罷了！”
徒級功法，修煉到最高處，也只能達到武徒境，算是最泛濫，也最低級的功法。
“哼！老夫可是早就把曾今修習的功法傳授與你，那可是一本能夠步入先天武靈境的靈級功法，怎麽樣？有效果嗎？”巫祭冷笑一聲，道。
“我……還沒試！”
“沒試？還是不敢試？”巫祭毫不留情，直言道：“老夫就弄不明白你小子到底在堅持什麽，成為巫，你體內的氣血消散，一直困擾你的血脈之力也迎刃而解，也總好過你現在這幅不死不活的樣子吧！”
“那你又在堅持什麽？”陸宇擡起頭，黑發下，兩顆精亮的眸子盯着巫祭道：“方才，我提及此事時，你不也氣的跳腳？”
“哼！你知道什麽！”巫祭被陸宇這句話問的微微一愣，随即反應過來，有些郁悶地說道：“每一個自然覺醒的巫，最終都要返回巫族源地，要不然等待他們的只有消亡！老夫只不過随性慣了，不喜歡老是待在一個地方而已！”
“咦？你怎麽和我想的一樣！小子正值青春年華，世界這麽大，我得去看看，可不能被一個地方困縛住了我向往自由的心！”陸宇咧了咧嘴，嘿嘿笑道。
“你！”聞言，巫祭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這個小子，忒可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