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坐在玫瑰花窗上面的傅真似乎感受到傅庭情緒的波動, 忽然擡起頭來看向傅庭, 然後對他促狹地眨眨眼, 還不等傅庭反應過來,他便從那高高的玫瑰花窗上一躍而下。
傅庭想站起身跑過去接住他,可是他的身體被禁锢在身下的這把椅子上,他的雙手被釘在原位, 完全動不了。
他只能在幻象中眼睜睜地看着他的弟弟倒在血泊中, 但是很快那血泊就在他的眼中消失,傅真重新站了起來, 臉上的血跡也都不見了, 他腳步輕快的像只小精靈離開了這處吵鬧的大廳,消失在外面熱烈的陽光中。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傅庭總算清醒過來, 耳邊已經響起歡快的音樂, 唐彎彎站在臺上, 背對着她的伴娘們向她們扔出捧花,大廳內瞬間充滿了歡聲笑語。
可快樂都是別人的,與他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
各種活動都結束以後之後, 宴會就要開始,大廳中衆位賓客觥籌交錯, 言笑晏晏, 說着祝福的話。
傅見琛卻在這個時候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身邊的傅庭也跟着他一起站了起來,向着外面走去, 一旁的工作人員看着他們要離開吓了一跳,趕緊過來追問道:“傅先生,您去哪兒啊?這新娘新郎還沒有給您敬酒呢?”
傅見琛沉默着沒有說話,他伸出手一把推開這人,大步走向大廳外面走去,傅庭跟在他的身後,兩個人很快就消失在了這場宴會中。
有人注意到他們兩人的離開,猜測他們兩個可能是要出去說悄悄話,很快就會回來的,但是一直到新郎新娘敬酒的時候,他們都沒有再在埃斯頓莊園中出現過。
工作人員找了他們很久,電話也打不通,焦急得好似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他們把婚禮現場上可能會發生的意外全部都想到了,也分別都設計了應對方案,但是誰也沒有想到過,這一天新娘的兩個最重要的親人會突然不見。
“我爸爸和我哥哥呢?”唐彎彎該敬酒了,秦昭的父母早已經在前面坐好,可是始終不見傅見琛過來,唐彎彎以為傅見琛是忘了這回事,便親自過來尋找,結果卻是看着桌旁硬生生地空下的兩個位置。
她疑惑地向這桌上其他的賓客詢問她爸爸與哥哥的下落,一旁有人回答說:“兩位傅先生好像有什麽重要的事要處理,我看他們急匆匆地離開了。”
唐彎彎心中不悅,現在還有什麽事情是比她婚禮順利進行下去是更加重要的呢,但是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她的臉上依舊保持着得體的微笑,對桌上的其他賓客們說:“那我等會兒再過來給各位敬一杯了。”
秦昭看着唐彎彎一個人回來的,皺了皺眉,向她問道:“傅叔叔呢?”
唐彎彎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清楚,然後伸出手點了點秦昭的鼻子,笑着對他說:“你還叫叔叔。”
“那現在怎麽辦?”秦昭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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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彎彎偏頭看了一眼大廳中的賓客們,輕嘆了一口氣,說:“不等了,就繼續吧。”
于是在接下來的敬酒環節,就只有秦昭的父母坐在前邊,而傅見琛他們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賓客們都很疑惑,按理說除非新娘的父母都去世,或者是有重大的疾病來不了,可傅見琛剛剛還好好地坐在那裏,怎麽突然就走了?
難道是傅家要破産了?不能啊,他們沒聽說過這個消息啊。
秦昭的父母也不太滿意傅見琛的行為,就算有再重要的事也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不過不管怎麽樣,他們的臉上還是保持着慈愛的笑容,看着眼前的兒子與兒媳。
只是某一個瞬間,他們忽然間覺得自己沒有像從前那麽滿意唐彎彎了,但是想到她是傅見琛的寶貝女兒,便又覺得都可以接受。
不止是秦昭的父母對唐彎彎的印象在發生改變,現場來的賓客們也覺得唐彎彎好像沒有從前那麽好看了,笑容也比不上從前甜美,他們安慰自己說,大概是結了婚,自己的濾鏡碎了的緣故。
而正在觀看直播的網友們,在經歷過一場狂歡過後,看着屏幕裏的唐彎彎,發現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他們關掉了直播,該幹嘛幹嘛去了,不過唐彎彎婚禮的熱搜還是挂在微博熱搜榜單第一從位置,且很長一段時間,它的後面都跟了一個爆字。
王子與公主的愛情故事在衆人的祝福聲中畫上完美的句號,一切終究落幕,世界逐漸将回到原來的軌道上。
傅見琛回到了家中,他坐在那間自己很久都沒有到過的傅真的卧室裏,看着窗邊的那扇窗戶。
房間很久都沒有人來打掃過了,地面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床上的玩偶沉默地等候着自己外出而久久未歸的主人,櫃子裏面的音樂盒因為時間太久已經發不出任何的聲響,傅見琛就在這裏,靜坐成一塊永恒的石碑。
窗外是呼嘯而過的寒風,拍大着窗戶發出巨大的咆哮聲,這風中充盈着所有被遺忘的過往,它們在某一個瞬間全部降落在傅見琛的頭頂,他仰起頭,當憂郁的陽光灑在他苦澀的面容上,他想起春日裏冰雪消融時孩子那張大笑的臉;想起傍晚六點時他帶他在田間捕捉到的紅色蜻蜓;想起那件塵封在假山下面的,原本早該在兩年前就送到他手中的禮物,想起那灣璀璨星河下,少年被他從樓梯上踹下,滾落在樓梯,他身上的血泊很快将整個世界都淹沒……
傅見琛按住自己的胸口,一瞬間那裏聚集了無數的蟻蟲,他們齊齊張開嘴巴,露出銳利的牙齒,一同咬傷的心髒,大口咀嚼。
他幾乎痛到痙攣,卻再也沒有抵抗這種痛苦的能力。
那是他最疼愛的孩子啊,他怎麽有一天會那麽的狠心,他怎麽能……怎麽能,那樣待他?
手機從上衣口袋裏滑落,他撿了起來,雙手不住地發抖,手機又幾次差點掉到地上,他打開相冊,從前的照片不知在什麽時候随着那些甜美的記憶都被人删除了,他有的寥寥幾張照片是上回傅庭發給他的,照片裏傅真穿着老舊有些褪色的藍色工作服推着一車沙子在工地上穿梭,或者是坐在将要傾頹的土牆旁,面無表情地吃着盒飯……最後還有一張,是綁匪後來發給他的。
不知道是網絡延遲,還是其他什麽原因,這張照片是在元旦後幾日才出現在他手機裏面的,此後他便夜夜被噩夢所擾。
傅庭走過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傅真被綁在一張椅子上,耷拉着腦袋,即使光線有些昏暗,依舊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嘴角紫色的淤青,還有幹涸的血跡,他的臉色蒼白,好像馬上就要死去。
傅庭幾乎失聲,他在傅見琛的身邊跪坐下來,向傅見琛問道:“……這是什麽時候的照片?”
傅見琛擡起頭,看了身邊的傅庭一眼,有些木然地回答道:“元旦前一天,他們發給我的。”
傅庭趕忙問:“他們是誰?為什麽會發這種照片?”
傅見琛搖頭道:“是劉家的人,他們讓我彙去八千萬,不然的話……”
不然的話,他們就要殺了傅真。
“然後呢?”傅庭追問。
傅見琛按着額頭,面容扭曲,表情痛苦,他在傅庭的面前從來沒有像現在這個樣子,他同傅庭說:“唐彎彎在那個時候摔傷了,我陪她去了醫院,此後就再也沒有接到過綁匪的電話。”
因為在那以後,他手機裏綁匪的號碼已經被拉黑。
傅庭也猛地想起那一天,唐彎彎的腳踝受了傷,央求着自己給她開一個莫名其妙的發布會,他沒有拒絕,便也對這件事一無所知。
傅見琛陷入深深的自責中,他沒有辦法原諒從前的自己,他一想到傅真在過去的兩年裏遭受過的苦難,想起他在綁匪手中遭受過的折磨,便覺得心痛難忍。
但是好在,他應該沒有像劉家兄弟威脅的那樣死在那裏,從最近的《春華山》的導演之争至少可以知道,傅真還活着。
他應該活着,他一定活着。
傅見琛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不管怎麽樣,他們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他們如果倒下了,以後誰還能保護他的真真。
傅見琛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幾乎沒有半點血色,傅庭攙扶着他,告訴他說:“我看到過他,就在前幾天,他沒事,他沒事……”
或許只是看起來沒事,傅庭想起那個走在傅真身邊的男人,可是他只能這麽安慰傅見琛,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去找他。”傅見琛說出這三個字,從這間房間中走了出來,他叫來家裏的傭人,将這間房間重新打掃,等待主人的回歸。
明明只過去了兩年多一點,卻是恍若隔世,一切的一切都不複當年的模樣,
陰郁的霧霾将傅家完全籠罩住,許多年都不會消散,此後,這個家在再也沒有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