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天又是做兩份工的一天
傅真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兩點鐘了,他最近新換了一個工作,在酒吧做服務員,幾乎每天都是這個時候才能下班。
小小的客廳裏一片黑暗,一點聲音也沒有,傅真知道與他合租的幾位室友這個時候都已經睡下了,他将腳步放得更輕,走到自己的房門前,掏出鑰匙,小心翼翼地打開自己房間的門,輕手輕腳地關上,其間只發出一點細微的聲音,沒有驚動任何人。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裏立刻脫下了工作服,連燈都沒有打開,直接癱倒在那張小小的單人床上,像條累極的敗犬。
他的呼吸在黑暗中格外的清晰,可能是這兩年太過勞累,傅真的心髒這段時間也開始出現問題,在他倒下沒多久後開始了一陣劇烈的跳動,他的呼吸随着心跳加重一些。
過了一會兒,心跳聲終于漸漸正常了,傅真緩了緩,做了兩個深呼吸,從床上起來将燈打開。
他是與人合租的,這間不大的房子裏共住了五個人,他的房間是最小的,不足五平方米,只有一張窄窄的單人床和一個桌櫃,再也沒有其他的了。
這個小區裏的幾棟樓都是幾十年的老建築,外面的牆體已經有些松動,遇到大風天的時候還會往下掉下來幾塊,所以在樓外面特意立了一個畫着骷髅頭的牌子,提醒路人不要貼牆走。
居民樓的內部同樣是破得不得了,缺了邊角的水泥樓梯一直延長到八樓,泛黃的牆體上有孩子用各色蠟筆畫的卡通畫,還有安裝寬帶和裝修的小廣告,聽說這裏過幾年就要拆遷了,要在這兒建一個大學城。
房東是本地人,但是不住在這裏,每個月只有五號會過來一趟收房租,這裏的客廳、廚房、衛生間這些都是共用的。
房租倒是很便宜,一個月才四百塊錢,然而這個數目對傅真來說依舊是一筆不小的負擔,他現在一天打兩份工,一個月只能賺不到四千塊錢,除去吃住和拿藥的錢,能剩下不到一千塊錢。
今年四月份的時候,他在工地上出了一點意外,将去年的攢下來的積蓄全部搭進去了。
現在他的銀行卡裏現在剩了不到三千塊錢,他還打算在今年過年之前買一個二手的筆記本電腦和手繪板,不過質量用不着太好,兩三千塊錢應該是夠了的。
傅真扒拉着手指,精打細算着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麽過,最後長嘆了一聲仰躺在床上,拽了個枕頭将自己的臉給捂上。
他只能安慰自己,等有了電腦和手繪板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傅真伸手将房間的燈給關上,把床頭的被子一把扯過來,蓋在自己的身上,迷迷糊糊的很快就睡了過去。
他做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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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他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五官因為疼痛而扭曲在了一起,他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現在這個樣子一定很難看。而他的父親則站在二樓的走廊上,手扶着銀色的精美的欄杆,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好像在看一堆令人惡心蛆蟲。
傅真腿痛得厲害,他仰着頭看着父親,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之前發生的事,可是看着那樣的父親,他的喉嚨裏好像塞住了一團棉花,再也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來。
那個讓他讨厭的女人從他父親的身後走上前來,将一杯白水放到他的父親的手中,勸他說:“爸爸,您消消氣。”
他的父親轉過頭去,對着那個女人露出一個笑容來,對她說:“這次你受委屈了。”
傅真只覺得整個人好像掉進了冰窟一樣,身體發冷得厲害,不停地哆嗦着,他的牙齒戰栗發出咯咯的聲響,仿佛是有人拿着一把小錘子在他的耳膜敲擊着。
父親的臉上露出極為失望的表情來,冷冷淡淡地對他說:“你走吧,永遠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傅真張開嘴,卻只能發出啊啊的沙啞的叫聲,父親皺了皺眉,便有傭人走過來将他從傅家裏拖了出去,像是丢垃圾一樣,把他丢在了小區外面的街道上。
他就這樣被趕出了傅家,被趕出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家。
傅真從夢中醒過來,他看了一眼床邊的鬧鐘,現在是淩晨五點鐘,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在這個時間醒來,并且在這一刻他的腦子竟然是無比的清醒,沒有半分的睡意。
他緊緊地抱着被子,夢中殘餘的冷意仍然停留在他的身上,如同附骨之疽,他的腿也突然開始疼了起來,像是有無數只細小的蟲子趴在上面,用尖利的牙齒咬開他的皮膚,齧咬他的血肉。
隔壁的房間有人正在放電視,聲音挺大,這裏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傅真可以清楚地聽到電視裏傳出來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他聽到了西陵區的一家銀行昨天晚上發生了一場搶劫案,兇手拿了兩把玩具手槍搶了三十萬人民幣;世紀小學周邊開了一家成人用品店,被家長舉報不得不整改;還有……那個女人與秦家大少爺訂婚的消息。
傅家的家主為了向他的掌上明珠表達自己的祝福,将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轉到那個女人的名下,作為她的嫁妝。
而他的大哥為了他們的寶貝兒建了一座童話般的城堡,城堡中有一座天鵝湖,還有一個游樂場。
羨煞衆人。
傅真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疼,可能是要感冒了,他掀開身上的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随即冷得打了一個哆嗦,他踩着拖鞋一瘸一拐地走到客廳裏,給自己接了一杯白水,坐在客廳老舊的沙發上。
他捧着手中玻璃杯,小抿了一口,冰涼的水順着他的喉嚨一直向下,流入他的胃中,引起一陣痙攣。
傅真的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空氣中彌漫着一絲泡面的味道,他能聽到黑暗中任何細小的聲音,還有外面街道上汽車的鳴笛聲。
他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整個人仰靠在身後的沙發上,不知怎麽的,他忽然想起自己的童年,他穿着藍色背帶褲和白襯衫,坐在別墅外面的大草坪上,手裏抓着他爸爸剛給他買的紅色的小皮球,金色的陽光穿過茂密的枝葉,在草坪上留下一片斑駁的影子。
随着幾聲狗叫,他的哥哥放學回來,走過來蹲下身,将他背在後背上,帶着他一起回家。
傅真漸漸從回憶中回過神兒來,在他剛剛被趕出傅家的時候,他常常想着也許這一切只是一場夢,等到他醒過來的時候,一切就會恢複成原來的樣子。
而現在,傅真已經明白,即使這是一場夢,那麽這場夢也是直到他死都不會醒來了的。
他現在甚至不敢在人多的繁華地帶出現,他的大哥為了那個女人,威脅自己如果再敢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他就把自己的另一條腿也給打折。
傅真有些想笑,但是實在笑不出來,他仰着頭,望着頭頂天花板,黑暗中他什麽也看不見,有無數紅色與綠色的光點在他的眼前浮游着,逐漸融合在一起。
你看,這世界上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許久許久之後,傅真從沙發上站起來,回到自己的房間裏。明天早上還要去工地上搬磚,趁着天還沒亮,他還可以再睡一會兒。
七點半,枕頭旁邊的腦中叮鈴鈴地響了起來,傅真從床上爬起來,動作熟練地穿好工服,在八點之前來到工地上。
現在已經是冬天了,每到這個季節,傅真的腿都會疼得厲害,他之前吃了太多的止痛藥,體內已經産生抗體,那些廉價的止痛藥對他幾乎沒有什麽作用,可是再高級的藥以他現在的收入水平根本買不起。
而再過一段時間,天氣會更冷,那個時候他就沒有辦法到室外工作,他的收入也會跟着減少一大半,因為這條腿的緣故,傅真一天只在工地上做六個小時的工,拿不到其他工人一半的工錢。
這兩年來,他的手上磨出一層厚厚的繭子來,誰能想到受盡寵愛的傅家小少爺有一天會過成這個凄慘的模樣,說起來都像一場笑話。
不過不管怎麽樣,現在還是活下去最重要,在工地幹了大半天,傅真買了份盒飯,吃了兩口就匆匆去了酒吧。
此時已經是傍晚了,日薄西山,暮色沉沉,平海市的天空一半被灰藍色的霧霭籠罩着,另一半被紅色的夕陽浸染,玫瑰色的霞光在一座座高樓的玻璃幕牆上反照出一片燎原般的熱烈火光,傅真扯着公交車上面的吊環,沒什麽精神,眯着兩只眼睛,昏昏欲睡着。
綠色的309路公交車哐嘁哐嘁的像是一只慵懶的柞蠶,在這座城市中晃晃悠悠地穿梭着,前面的人行橫道上突然跑來一個背住書包的小學生,師傅一個急剎車将公交車猛地停下。
傅真踉跄了一下,整個人向着前面撲了過去,他的腦子一片空白,什麽都不剩下。
但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他撲到一個溫熱的胸膛上,是對方扶着他的後背,才沒有讓他徹底摔下去,傅真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發熱,在這一個瞬間,他有些想念他的哥哥。
傅真呼了一口氣,扶着一旁的座椅,小心地站直身體,他擡起頭來,眼前的男人比他高了差不多一個頭,身上穿着一件墨綠色的風衣,逆着光他看不太清楚他的長相,只能看見他的下巴帶着一圈青黑色的胡茬,有些不修邊幅的模樣。
傅真小聲對他說了一句謝謝。
男人嗯了一聲,什麽話也沒說,神色有些冷漠。
作者有話要說:前二十章不甜,甜在二十章以後,甜文标簽因為在榜所以沒辦法取消,非常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