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打探
原先打理鳶尾花的宮女珠兒與她的同鄉珍兒都是浣衣局的人,那麽首先應從浣衣局查起,指不定會有認識他們的人,最好的結果就是珍兒還在浣衣局。但是她是個七歲的孩子,還是偏居一隅的不受寵的小公主,以往除了上學或賢妃那兒幾乎可以說足不出戶,貿然去那些下人的住處未免奇怪。唯一一次就是去蕭馳住處……那次經歷不可謂不驚心動魄,懷鈴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不管怎麽說,親自去浣衣局打探是下下之策,若是有人在浣衣局做活而自己又認識,那就好了。
長長的毫筆在宣紙上拖出長長的墨跡,懷鈴回神一看面前的宣紙不禁大吃一驚,回頭看去,老師李尚書正在對三皇子說着什麽,後腦勺一晃一晃地。
三皇子?
仿佛有什麽劃過腦海,但卻抓不住其蹤跡。三皇子……懷鈴思索,為什麽适才覺得似乎有什麽辦法,是什麽法子?怎麽想不起來……
坐在三皇子右邊的蕭馳此時擡起頭來,對上她恍惚的視線。感覺到他的目光,懷鈴凜然扭頭。心砰砰響個不停,慌什麽!懷鈴對自己說,自己又沒殺人放火的,怕他做甚。他不過會騎馬射箭……對了!指頭一抖,毛筆從手裏脫落,在紙上滾兩滾自桌子上滑落,落到她的懷裏,塗了一片污跡。
那日蕭馳和自己救下的那個叫柳兒的宮女,她自稱自己原本是浣衣局的小宮女,也許她會認識……
回頭又看一眼三皇子,三皇子正凝神傾聽尚書的教導,其餘人或觀書或習字,洗硯堂內悄然無聲,窗外天高雲淡。懷鈴記起,明日正是六弟生辰。
生辰于她,是幸也不幸。但于別人,卻是邀天之幸。
那一日三皇子雖然不在,但沒有關系……
青綠的裙裾劃過低垂的綠葉,那淺綠在深碧前不斷劃過。身穿綠色宮裝的宮娥從禦花園穿行而過,裙角劃過矮木扶蘇的枝葉,繞廊過亭從賢陽殿門魚貫而入。玉壺光轉,歌舞升平,有人一語言罷,激起歡聲笑語。賢妃坐在衆人環繞之中,對邊是淑妃,上首坐着何貴妃。皇上過來略說兩句話就施然而去,賢妃正與兩位妃子說笑,六皇子被喚至膝前,又激起一陣稱贊聲。懷鈴在角落默默看了好一會兒,發現賢妃确實并沒有在意自己,才轉身離開。以前不注意,但現在仔細觀察,才發現賢妃其實對自己還真是淡然置之,整個宴會除了自己進殿時笑着摸摸頭,之後從宮女呈上佳肴到皇帝離席,她都沒有看自己一眼。至于對啓銳,則是三重五次地回顧,生怕他錯眼不見人。那樣大的差別對待,自己以前竟從來沒有發現。有時會親熱環抱,對自己輕輕耳語,有時對她又漠然視之的女人,賢妃,對自己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感情呢?
“公主,我們還是等李媽來吧……”小紅小心跟在三公主後邊,小聲說:“這大半夜黑燈瞎火地……”她扭頭看看左右,公主淨挑無人的小道走,遠處燈火如晝,此處星火斂光行人避讓。小紅心理不禁忐忑起來,不久前的死屍事件她可還沒忘,那次和三公主一同出去的小綠被貴妃責難就沒再回來。
“公主……”
懷鈴轉身,褪下手上的一個小镯子塞給小紅,那玉镯通體瑩綠,潤澤透亮。想來應是某位妃子的贈禮。懷鈴小聲道:“我答應你的啊,你帶着我偷偷出去玩一會兒,我就給你那件金簪子,上面鑲着珠子那個!你不是喜歡嗎?我回去就給你拿去玩,你說好不好?”
小紅握着镯子,臉上神色幾度變化。她幾乎要以為這個小公主是在用錢收買她,但是這只是個三歲的孩子,她怎麽會有這樣的心計。說來孩子就是貪玩,怎麽說也是個公主,看這些金的銀的也淡些,更何況三公主從小慣來如此大方
,也許對她來說這些東西的确跟玩物沒什麽兩樣。小紅收好小镯,說:“好吧,那公主現在去哪兒?”
三公主扭身快步走去:“跟着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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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待久了幾乎要以為自己融化在黑夜裏,不斷有枝蔓刮過腳踝,穿行在一條條小徑上,轉過一道道彎。小紅不知道自己被三公主帶到了哪兒,只覺得漸漸看不到昭儀宮的燈光,然後遠離皇宮。仿佛來到另一個世界。
前方的小身子停下身影,小紅迷茫地擡頭四顧。發現不遠處有燈光透出來,那是幾間木屋,四周是高大環合的樹木。左側的馬廄裏那匹大黑馬正用腦袋抵着木欄,狠狠噴出白色鼻息。
這是人質,赫連王子蕭馳的住所。
小紅心間湧起一股涼意,想轉身就跑。但三公主已經舉步朝那屋子走去,轉眼就進了大門。小紅站了片刻,腦海裏浮現一個模樣的宮女,腐爛的臉,蠟黃的皮膚幹幹巴巴……但轉眼一只華美精巧的頭簪忽然出現,上面鑲嵌的明珠光潤華彩。對!那只銜珠金簪!拿出宮去少說也值幾千兩銀子,即使是在皇宮裏樣式也是少見地,怎麽可以放棄!小紅旋身朝着赫連王子的屋子走去,去就去,沒什麽好怕的,上次出事只是意外,公主不過小孩子瞎鬧,回去之後那只金簪就是自己的!
蕭馳見到她們并不驚訝,三人沿着原路返回,奔赴三皇子寝宮。大秦皇宮占地百頃,北邊是皇上寝宮與大臣觐見大殿,谒見外邦人等辦理事務等地。西面是後宮嫔妃居所,南面供已長大但沒有開府的皇子居住。禦花園位于皇宮中心,從這裏可以去到皇宮裏的任何方位。走在禦花園青石子路上,遠遠還能看到燈火流光的熱鬧景象。來到三皇子的致遠殿,蕭馳上前扣響大門。門打開一條縫,一個腦袋探出來,原來是啓鏽身邊的太監方羽。他看見蕭馳,笑着點點頭。接着就看到蕭馳後邊跟着的綠衣宮女,低頭看見地面的矮矮小人兒。方羽奇怪地看向蕭馳:“三皇子奉禦旨前往西北征讨撘濑,如今不在宮裏,王子是知道的,今兒來是……?”
“不知道柳兒姑娘在不在?我和三公主來看看她。”
方羽這才知道那孩子就是三公主,他确實聽說了蕭馳和三公主為救一個宮女和二皇子打賭的事,方羽不由得打趣:“怎麽,王子是不放心我們致遠殿虧待了那小宮女不成?”
蕭馳笑起來:“哪門子的事,不過鈴兒老惦念着那姑娘,到底是孩子,總要看看那救下的姑娘過得好才安心。”
衆人把目光投向懷鈴,她低下腦袋,看不清表情。蕭馳回頭沖方羽聳聳肩,今天一早放學懷鈴就找到他讓他帶着她來致遠殿看看那日救下的宮女,說想看看那個宮女過得怎麽樣了。蕭馳一口答應,雖說啓鏽不在,但他常來致遠殿,進去探看一位宮女完全沒有問題。雖然懷鈴看起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一直強裝鎮定,但他卻能輕易察覺。她一路上咬下唇不下五次,這個小動作也許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
方羽把蕭馳和懷鈴領到偏殿,請他們稍等片刻就退下。三皇子的寝宮相較其他宮殿要素雅得多,陳設雖精致華貴卻多半半舊。懷鈴心下奇怪,心想就算三皇子手頭拮據,但他有一個位居妃位母妃,淑妃是他的親生母親,怎麽都不會短了他。想起淑妃的穿着似乎也一向素淨雅致,聯想到奢侈無度的何貴妃和二皇子,不由感嘆。要說淑妃真的沒錢她是不信的,只是在人心這塊還是淑妃做得更好,說到底,掌握着帝國最高權位的男人也在注視着後宮和各個皇子。
大概一刻鐘過去,門外腳步聲響起,有一樣貌秀媚的姑娘揭簾而入,那雙帶着水光的妩媚眼睛如同寶石鑲嵌在一張小臉上,身着粉嫩的絲綢宮裙,身量纖細尚未長成,十三四歲的姑娘,再過幾年定是個絕色佳人。她盈盈下拜:“奴婢柳兒見過三公主,蕭馳王子。救命之恩,請受柳兒一拜。”聲音宛轉動聽,跟夜莺一樣。說着,柳兒還重重磕了兩個響頭。擡起頭時一雙眼睛裏滿是水光,柳兒哽咽道:“公主和蕭馳王子那日救下奴婢也罷,竟還這樣惦念奴婢,這樣的大恩大德,柳兒無以為報……”說着又開始磕頭。
“你快起來,我和王子來看你可不是為了看你磕頭和哭呀,好容易來一回卻這樣看到這樣凄慘,可不就是我們的錯啦。”
“不、不。”柳兒連連搖頭,忙用帕子揩眼淚。
懷鈴好奇地看着她,那日救下柳兒時她衣裳不整發髻淩亂,也來不及細看,今日一看卻真是個美人坯子,而且看她的穿着儀态,确實大不一樣了。柳兒看出懷鈴的疑惑,解釋道:“女婢本是官家女子,前兩年家父獲罪入獄,女婢被充入後宮充當粗使宮女,那日不慎得罪二皇子,幸而公主搭救。承蒙三皇子愛護,如今是致遠殿的一等掌事宮女。”
懷鈴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怪不得她穿着跟以前這樣不一樣。想到此行目的,她歡悅的小臉又沉下去。蕭馳看懷鈴忽然又沉默不語,便問:“身子不舒服嗎?看見小姐姐你不開心?”
柳兒聞言忙擺手:“蕭馳王子你不要……不要這樣說,奴婢擔不起這樣的……”
“我……我渴了。”懷鈴擡起頭道:“柳兒姐姐有水喝嗎?”
“啊,這兒有龍井茶,我這就去……”
“不,我要喝水,不喝茶。”懷鈴搖頭道。
“那……我現在這就去給公主……”
“我跟你去,”懷鈴急道,期待地看着她。柳兒為難地看她,又轉頭去看蕭馳。只見赫連王子起身去倒了杯茶自斟自飲起來,他一飲而盡杯中之物,手中的綠釉瓷杯在他手裏旋轉成一片綠光。大概過了很久很久,蕭馳才擡起頭緩緩看向後背變得僵硬的懷鈴,徐徐開口:“她想去你帶她去便是。”
懷鈴這才起身跟在柳兒身後而去。她不斷在心裏告訴自己,這個身子才7歲,她可以撒嬌哭泣無理取鬧,做一些大人無可奈何的奇怪的事。自己要求一個宮女帶去喝開水不喝茶水本無可厚非,畢竟茶水味苦。但是為什麽蕭馳卻一臉受傷,她才七歲啊!跟一個七歲的孩子賭氣,他就不能有點理智嗎。
穿過幾道回廊,來到一個窄小的房子,裏面放着幾個水桶,旁邊是一個燒水爐子。柳兒取下水壺,把溫水倒入茶杯捧到懷鈴面前:“公主渴壞了罷,快喝兩口。”
懷鈴接過擡頭仰頭喝下,杯子放下時已經見底。柳兒見狀忙起身提壺來再倒,她低下頭給懷鈴倒水,并未挽起的發絲滑落在兩鬓飄蕩,懷鈴側過臉,柳兒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但這嬌俏的粉面卻已風華初顯。
“柳兒姐姐,你以前在浣衣局時可認識一個名喚珍兒的宮女?”
“什麽,澤兒?”柳兒擡起頭疑惑地問。
“叫珍兒。她還有個叫珠兒的同鄉呢。”
“啊,是她,奴婢認得她,不過不相熟。公主問這個……”柳兒說道一半忙打住,很多事情即使對方是個孩子也不能亂問,這後宮之中,知道的東西越少越好。
“昨兒聽李媽媽将故事說到的呢,我順便問問。”懷鈴期待地看着柳兒:“那麽,柳兒姐姐,現在珍兒在哪裏呀?
原來只是孩子聽故事好奇心作祟,柳兒松口氣,她幾乎要懷疑三公主特意避開蕭馳王子特意跟她打聽這些事呢,看來自己多心了,怎麽說也只是個七歲的孩子。說起珍兒她确實知道一二:“珍兒啊,我記得她現在在瑤素宮那兒伺候呢。”
瑤素宮,那不是淑妃的寝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