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雷雨夜
“我送你回去。”他說,兩人在對視半響後他首先開口。懷鈴想說什麽,始終沒有開口。默默等他收好弓箭往回走,在走進小木屋時,叽喳聲便戛然而止,在那兒做活的婢女們都假意低下頭,不時擡頭偷觑。後背好似如芒在刺,懷鈴穿越以來在這大秦皇宮第一次因為宮女的注目而心緒難平,前面的蕭馳背影挺拔而孤獨,獨在異鄉的日子,在這樣的日子這般度過。
銅箭入袋,拓木弓上勾,蕭馳回身領着懷鈴和小綠出木屋,沿着那條來時的路走去,不知為什麽蕭馳的腳步有些快。身後又響起竊竊私語聲,宮女們大概在猜測那克母的小公主和人質少年何以聚在一塊。懷鈴加快腳步,因人小個矮,小步子往往要邁好幾步才抵上他一步。小人兒趕上前來,擡起下巴看他,但他卻并沒有如他想地低下頭看她一眼。她只好低下腦袋,一路上荒草漫漫,時近傍晚,路旁黑黢黢的灌木不時響動,不知道是不是藏着個害人的怪物在裏邊,懷鈴不由往蕭馳靠過去,朝他舉起手,蕭馳看她一眼,撈起她那只晃悠的小手,牽着她往前走。懷鈴腳步加快以便跟上她,嘴角因為不知名的原因勾起。
“赫連好看嗎?”
寂靜之中響起懷鈴稚嫩的童音。
那個颀長的身影先是沉默,然後才慢吞吞回答:“好看。”
“怎麽個好看法?有又高又藍的天空,青青地草對嗎?”他低下頭,側面在日暮中現出類似疑惑的表情,似乎驚訝于她對赫連的了解,畢竟她只是個深居宮中的大秦公主,
“是啊,天空很高很遠,草青疾馬……還會有牛羊的叫聲,小時候,那些聲音就像搖籃曲一樣。”他遙望即将沒入天際的紅日,陷入回憶。可那個小公主總是讓他感到訝異,她說“……是這樣嗎。真想去看看。”
他停下腳步:“你想去?”
她鄭重地點頭,臉上認真的神情是這樣地不容置疑。前世在網上看到內蒙古草原,真的美得讓人心生寧靜,如果有可能真想去草原看看。她看着他,認真得自己都意外,以一種斬釘截鐵的語氣說出那句仿佛宿命般的話:“若有機會,我一定去。”
蕭馳笑起來,似乎覺得她可愛又傻氣。
忽然一個聲音插入稍有緩和的氣氛“蕭馳哥哥你們在做什麽?”
遠遠紅色的曼妙身姿走近,一張嬌豔動人的臉上一雙明眸善睐的大眼睛,來人的視線先是掃過小個頭的懷鈴,後目光迎視蕭馳的視線。來者是那位苗圃郡主環佩。
環佩郡主問,“蕭馳哥哥,這個時候去做什麽呢?”
“送三公主出去。”蕭馳拍拍懷鈴的腦袋,還不過瘾般揉了揉。懷鈴伸手把那只作惡多端的大手扒拉開。
環佩粲然一笑:“我在箭法上有些困惑來請教蕭馳哥哥,既然在這兒遇見就陪你一道送這位公主出去好了。”
蕭馳點點頭,邁開步子越過環佩而去。環佩忙三兩步加快跟上,和他并肩而行。懷鈴好奇地看着他們,一個走快一點,一個追上來。這兩個人……懷鈴暗暗竊喜,畢竟都是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想着懷鈴又加快腳步,只是苦了她一個只有七歲身體的旁觀者,要趕上他們着實有些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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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矮木紛紛低頭。一片葉子又似花瓣在路旁閃動,又滑落人路旁的灌木,懷鈴眯眼一觑,原來是個蝴蝶,黃底蝶翅上灑落粉光點點,蝴蝶在黛色的矮木間起落。
“那蝴蝶的顏色倒和我第一次見你時,你穿的衣裳很像。”蕭馳忽然開口道。懷鈴眨眨眼,他們第一次見應該是在洗硯堂,她穿着和別人一色的金線滾邊裙子,但以白為底,跟這只鮮嫩俏麗黃底粉點的蝴蝶可一點都不像。蕭馳卻不給她反應的時間,已幾步跨過去,手往灌木叢一橫,原來是想捉那只蝴蝶,但蝴蝶卻好似狡黠的鬼精靈,晃晃悠悠地飛起來,逃脫那只來勢洶洶的手。懷鈴不知其意,亦步亦趨地跟着他的腳步。
遠方落日遠退,陰風乍起,荒木發出隐晦的低笑。懷鈴心底泛起涼意,忙快步追上蕭馳,拉住他的衣擺。這時蕭馳長臂在矮木上一撈,但彩蝶卻好似背後長了眼睛般,輕巧地避開他羅網般滑過來的手臂,飛高又落下,繞着他的臂彎滑翔到他的身後,蕭馳幾乎要以為那是只靈蝶,在瞎弄他。這時一道藍光掠過,一只天藍色的翅膀從他眼角劃過。一只藍色的蝴蝶,通體蔚藍。他略一沉思,轉身再度出手,手指直伸向那只驟然闖入的藍翅蝴蝶。這時懷鈴剛好來到他腳邊,他一旋身懷鈴不得不放開手心的衣擺,連退兩步,小腳踏入陰沉的矮木叢裏半步。蕭馳拉住她的手腕防止她撲如雜叢裏,懷鈴小腳穩穩塌下去踩結實擡起眉眼對他一笑。
蕭馳轉身又去捉那只藍蝴蝶,懷鈴看着他的動作,奇怪于他對藍色蝴蝶的執着。環佩雖不知蕭馳用意,卻也上前來幫他撲蝴蝶。那只蝴蝶漫不經心地在空中滑翔,輕巧躲過次次羅網般的大手。藍色的影子停在一朵藍色鳶尾花上,顏色幾乎要和鳶尾融為一體,敵人在側,,那蝴蝶卻露出來到家裏後花園般的惬意,懶懶耷下美麗的蝶翼。三人輕手輕腳圍攏過去,纖細的鳶尾在風中搖曳,蝴蝶并不為驚風所動。懷鈴努力放輕腳步,蝴蝶近在眼前,她這才看到那只蝴蝶的翅膀邊緣幾乎是透明的,好新奇的彩蝶!空氣中漾起清甜的花香,這……是鳶尾花的香味?
“別動!”一聲輕喝響起,蕭馳和懷鈴的身體陡然頓住,看向環佩。
“你們別問。”郡主輕籲口氣,“你們後退就是了,空氣裏有種香氣,這個香味有毒!”
懷鈴聞言倒吸口冷氣,結果竟又是吸了一大口毒氣。蕭馳忙伸手捂住她的口鼻,懷鈴仰起下巴瞪大眼睛看他,蕭馳忍住笑,他也想起了了赫連的一個傳言,大概記起這是什麽毒。三人緩緩後退,直到聞不到那香甜的氣味。蕭馳收回捂着懷鈴嘴巴的手,懷鈴忙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喘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安然無恙,嗯?她瞧瞧自己短小的兩只肉呼呼的手,沒有發黑發紫,翻開看手腕也沒有電視劇常有的什麽血管中毒變黑。她小臉忽然露出微微驚詫,摸向自己圓圓的小臉,确定臉上沒有異樣才松口氣。
蕭馳手握成拳抵住嘴唇,掩飾自己的笑意。
“沒關系的,”環佩咯咯笑着說,這個小公主真是好玩:“這不過是素心蝶和鳶尾花在一起後散發出的慢性毒氣,一般人吸食一些并無大礙。”
“那你為什麽……”吓人,懷鈴想了想還是把最後兩個字咽下去。環佩咯咯笑個不停,連蕭馳都被她唬住了,好玩。
蕭馳肩膀微微抖動得形跡可疑,懷鈴知道他在嘲笑她。真是幼稚,她想,這麽大人了嘲笑一個七歲孩子膽子小!她全然忘了自己實際年齡26的事實。她挪挪腳,剛才緊張不注意退到草叢裏去,半只腳都埋進了黑黢黢的灌木裏。腳心被塊狀東西硌着很難受,動動小腳尖,那塊東西也跟着軟踏踏地晃幾下。懷鈴的小繡花鞋緩緩挪動,那東西又滑又軟。天空銀光乍現,響起悶雷聲,轟隆隆由遠而近。天邊的光線被烏雲吞沒,日暮時分又封夜雨。那蝴蝶悠悠地在他面前打了旋兒飄遠,蕭馳放棄去捉那小蝴蝶,剛剛不過一時玩心起想給身邊這小姑娘捉來玩,快下雨了,現在當務之急是盡快送她回去才是。
下擺又傳來微弱的撕扯,懷鈴不知為什麽忽然扯着他的衣服下擺,不斷搖晃。她白皙柔嫩的小臉在不時浮現的閃電下泛着幽蘭之光,她的眼睛睜大,神情異樣。
“怎麽了?”他問,聲音模糊在接連不斷的悶雷裏,懷鈴張嘴說了什麽,聽不清,她指指自己的腳下,似乎無法挪動那只腳。環佩首先低下腦袋,然後吃驚地捂住嘴巴。蕭馳俯身,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雷鳴四起,疾電飛掠,在明滅藍光之下他們看到懷鈴腳畔的一只手掌,枯趟黑暗裏,這只沾滿污泥發黃的手掌連着隐在黑暗裏的軀體,當最亮的如利劍般的閃電刺痛眼睛的瞬間,強光照亮那具生滿屍癍的屍體,蛆蟲在屍體身上蠕動扭曲。懷鈴小臉蒼白無血,剛才被閃電映亮的景象在腦海久久驅之不散,那抹幽藍似乎還沒有在她瞳孔熄滅。與此同時小綠被兩人奇怪的動作所疑惑,跑向三人。在下一次閃電在夜空襲來之前,一雙大手捂上懷鈴的眼瞳,低啞的嗓音:“閉上眼睛,別看。”
帶着寒意的電光再次裂開虛空,照亮小綠驚恐的臉,一聲驚恐的尖利喊叫劃破悶雷密布的夜空,幾個密集的暴雷連響,空氣中傳來雨汽的味道,幾乎一瞬間,大雨傾盆而下,濕冷的水貼着臉頰滑落。懷鈴貝齒咬住下唇緊閉雙眼,似乎只要蕭馳不開口她就永遠不會睜開雙眼。身上驟然一暖,她落入一個溫暖寬厚的胸懷。
男女授受不親,忽然這個念頭閃過,但轉瞬即記起這個身體才七歲。如果才七歲的話,即使是在古代,這樣也不過分吧。她想,側頭埋入那人的胸膛。
雨聲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