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禮物
各路人馬四散,懷鈴蕭馳帶着宮女離開草場,但那宮女卻執意不肯走,她跪在地上,聲淚俱下:
“奴婢哪敢再回去,奴婢原是浣衣局裏的浣衣宮女,今兒做完活兒便一時貪玩來禦花園逛逛,一時貪看不查竟撞着二皇子,若管事嬷嬷知道了豈能饒了我,還不如……還不如現在就死了去。”她低頭掉淚。
懷鈴和蕭馳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聽她這麽說,卻原來是個違反宮規的小宮女,但看她可憐,又不好再讓她罔送了性命。可他們在這宮裏毫無勢力可言,一個皇上不在意,母妃早死逝,一個異國王子,只怕讨個宮女都不易。要不去找賢妃娘娘……懷鈴暗忖,蕭馳忽然想到什麽笑起來,他拍拍懷鈴的頭:“有辦法了,用不着這麽愁眉苦臉。”
懷鈴擡頭:“什麽辦法?”
“我去找三皇子就是,”他轉頭對宮女說:“起來吧,我讓三皇子把你讨到他宮裏,我知會他一聲,以後你在三皇子那兒好好待着,想來二皇子的手還沒那麽長。”
宮女大喜過望,連連磕頭:“謝謝公主謝謝王子,大恩大德,柳兒永生難忘!”
“你快起來吧,我們不過看你可憐。”懷鈴說,這才知道這個小宮女叫柳兒,懷鈴擡眼偷瞄一眼蕭馳,笑意浮現,。
謝謝你,蕭馳。
事情過去一個月,大秦步入夏末,禦花園邊的樹木開始初現頹勢,懷鈴很喜歡的那簇薔薇也紛紛凋零。這日她手裏拿着一卷宣紙,讓小綠藏好袋子,跟李媽道別抄小道而去,根據李媽的描述,她們左拐右彎,卻越走越偏僻。從清爽幹淨的石板路變成石子小道,走入雜草擁簇的一條小徑。她們小心地提起裙裾,以免被污泥弄髒。小綠偷瞄公主一眼,果然公主的臉色越發沉下去——這路這麽不好走,那人住處是有多簡陋。
兩人沉默地一路前行。路邊的灌木開始拔地而起,地下荒草遍生,懷鈴第一次知道堂皇奢靡的皇宮高牆內竟然會有這種地方,就像是來到另一個世界,這裏的一切荒蕪而沒有人煙。又走了一會兒,終于在一片樹林環繞的空地中央發現了幾間小木屋,這裏的雜草被修理得很整齊,還有個花圃。懷鈴眼眶微熱,這裏是蕭馳的住所。
她走近那幾間木屋,馬廄裏拴着那匹大黑馬,走進看起來比其它幾間稍大一些的那間木屋,靠牆擺放着一張木桌,兩旁擺放着兩張木椅。桌子上一套茶具,皆是青釉瓷器,是那日蕭馳賽過二皇子時三皇子着人送的。其餘就什麽都沒有了,折向右邊,只見一塊木板隔開另一個空間,裏面有個大大的書架,都排滿書,書架前擺着長桌子,桌子左邊擺放着張木床,右邊牆壁上挂着他的那張木工和灰色箭囊。蕭馳背對着她坐在桌子前翻着書,背景沉靜而安定。不知為什麽懷鈴又感到牙酸,這種感覺忽如其來不容她思考。她擡腿想走進他的卧室,小綠想彎腰阻攔,因為即使只有幾歲,但女孩子還是不應随便進出男子的內室,這要是讓李媽知道了非扒了她的皮不可。但小綠手裏還抱着東西放,只能伸出一只手來欄公主,公主将身子一扭幾步跨入那個原本只有蕭馳的世界。
“蕭馳,”
一聲呼喚讓他正飄遠的游思拉回現實,他疑惑地回頭,聽聲音應該是個小孩子的聲音,又有些熟悉,不是三皇子,不是婢女,那是誰?對上蕭馳驚訝的目光,懷鈴有些浮躁的內心平複下來。
“你怎麽會在這裏?”蕭馳通身打量她一番,只見她鬓邊滲出細汗,做工精細的小繡花鞋滿是污漬,擡眼一看,只跟來一個小侍女,很好,他伸手彈彈她的小腦袋:
“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帶着個小丫鬟就跑來這些地方。這裏地處皇宮最偏僻的地方,很危險知道嗎?”這話本不該說給一個年僅七歲的孩童聽,但他卻覺得她能聽懂。
懷鈴退開一步,免得他再動手動腳,剛剛那種想哭的感覺早化作雲散:“這裏是皇宮境內,再危險又能發生什麽。”蕭馳不說話,她還小,不宜跟她說那些腌臜事。懷鈴看他的表情,知道無非是什麽妃子們的勾心鬥角引出是是非非,但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就又是另一回事了,至少她心裏是不怕的。前世即使是在那樣艱苦的環境裏生存她都活下來了,前世挨餓有時會很難捱,胃裏酸水直倒,那時她肚子餓就咬牙忍着,但牙齒咬多了就會發酸,導致她現在一緊張就牙齒酸。想到這,她又下意識咬住下嘴唇,這樣就不是很酸了。蕭馳看着她這個動作:
Advertisement
“怎麽了,有人讓你受委屈了?”
懷鈴趕緊松開嘴巴:“沒有。”
蕭馳搖搖頭:“你一個小孩跑來這兒做什麽,我現在送你回去。”
“我來找你。”
“我知道了。”
“我來送你東西!”
“哦?”蕭馳停下動作,坐回椅子,他也看到了她懷裏的卷紙和那綠衣小丫頭手中露出一角的小布袋,雖然有所猜想,但又實在想不透她為什麽送他東西:“送我東西做什麽?”
懷玉上前把宣紙遞給他,蕭馳放到桌上攤開,只見上面寫着一頁的大字,筆法稚嫩但勝在端正齊整,可以看出其主人寫得很用心。蕭馳又是驚喜又有些意外,被一個識字不到一年的小女孩送他她自己的文墨還真是……意外,蕭馳想笑但還是強忍住,假意認真地點點頭:
“不錯,寫得比以前好多了,很齊整。”
懷鈴只當沒看見他強忍的嘲笑,小綠上前遞給她那個小包,用粉色綢緞包着的東西應該很大,豎起來幾乎有懷鈴一半高,她費力地擡着,手蕭馳期待地看着她,只見淡黃色的綢緞四角掀開,裏面是一只墨漆柘木弓,小綠上前拿走綢緞,懷鈴捧着墨弓搖搖晃晃走到他面前,他拿起來細細看。其實屋裏多得是做工精美的弓,特別是那日賽馬後禦賜的名喚月牙勾的白弓,通身瑩白形如新月韌性極佳,但他覺得未免太過秀氣就和那些珠玉一起堆放在專放雜物的木屋裏。今日懷鈴送的這只弓雖說賣相不怎麽樣,但做工也不錯,至少比他那只用了幾年的楊木弓好多了,他越看這墨弓越順眼,覺得以後偶爾用用也不錯。他起身把弓挂到楊木弓的旁邊,回來蹲下來對小公主說:“弓我收下了,以後會用的。”
懷鈴看着他的動作知道他是挺喜歡她送的東西的,不由得笑起來:“那日你救了那個小宮女,我今日來就是要謝謝你。”
小宮女?她才幾歲就叫人家十幾歲小姑娘小宮女。蕭馳好笑,說:
“我也是看她可憐。”
懷鈴點頭,轉開話題:“你這兒有騎馬射箭的地方嗎?”
蕭馳答:“自然有,怎麽你想學什麽嗎?”
話未落音,懷鈴身後的小綠就先黑了臉。
“不是,”懷鈴搖頭,“我想讓你用我送你的弓射箭給我看一看,看你用那弓合适不合适。”
蕭馳抄起牆上的拓木弓和箭囊就向外走,“這有什麽難,我這就去試試。”
屋子右邊樹林掩映處果然有塊空地,騎馬太窄但練箭足夠了。蕭馳讓她們站遠些,搭弓射箭動作行雲流水,轉眼連射幾只箭,都釘在靶心上。他回身走向懷鈴:“鈴兒覺得這弓看着還好?”
這還是懷鈴第一次聽出了李媽之外的人喚她鈴兒,懷鈴剛想開口說你不要叫我鈴兒,這時傳來喧鬧聲,聽聲音應該是傳自樹蔭另一邊也就是蕭馳的房子那邊,喧鬧聲越來越大,她們應該是剛從皇宮另一邊趕來,只聽得各種噼裏啪啦的聲音響成一片,還有宮女們的交談聲,懷鈴站得離那排樹木不遠,她們的談話聽得較為真切,大約她們以為赫連王子出去了便肆無忌憚:“每次都來這破地方收拾這些雜草,讨厭!”,“哎呀,我的手!”“讨厭,不就是個人質嘛!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主子呢!”“是啊,要不是看在三皇子的面子上,誰理他!”“我聽說那個赫連王子之所以被送來我們大秦,就是因為他叔父篡位後對他恨之入骨又不好下手,就假借人質之命送入皇宮,想借刀殺人!”“我的天哪,那他還算王子嗎?”“當然不算!”“我聽說赫連人還生吃人肉呢!”……
懷鈴被她們話語中隐含的信息震驚,人質,篡位,如果這是真的……
她擡起目光,才發現蕭馳不知何時已站在她面前,正注視着她,眸光幽暗讓她不自覺後退半步。
很多年以後,懷鈴回想起這一天,四周森嚴的樹木環繞,陽光沉默。她想如果這一天她沒有來到這個荒草肆擾的地方,如果她沒有說出那些話,也許今後他們的命運也就不會像糾纏的薔薇騰花架一般無法分開,也許時間的洪流會把她沖到不同的人生岔道上,但是人們說,世界上本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