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蝶飾之争
“我要你頭上的蝴蝶。”
四公主大聲宣布,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三公主的頭上,那只淡藍色的蝴蝶因衆人的目光而震顫,同時所有人又都松了口氣——原來只是因為一只頭飾,那只頭飾看起來精巧可愛,看起來也不是什麽貴重物件,也只有孩子才會對這些外表可愛的小東西衷情不已。只有懷鈴的心就此沉了下去,李媽也因此而握緊了小公主的手。
所有人都在等她摘下這個小首飾,大方地獻給四公主,三公主的乖巧懂事這段時間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懷鈴盯着空中某處,在衆人期盼地目光中卻一動不動。這蝶飾是李媽給她親自找人做的,她從懷鈴母親入宮起就是母親的奶母,那位短命的母親死後又一心照顧着她的哀女。在這個哀女滿一周歲時李媽拿出幾乎畢生的積蓄,期望打個長命鎖,但是沒有皇上允許沒有一個皇子公主脖子上會挂着長命鎖這種民間的東西,于是她轉而尋人買來一塊藍田玉,托人找到一位精于此道的匠人精心細刻了這只小巧活潑的蝴蝶,那日還在蹒跚學步的小懷鈴看着她先是拿着一個大盒子出去,幾天後又一臉欣喜地走來,那時懷鈴還小頭發稀疏,于是李媽為懷鈴把這小玩意兒別到衣角,再大一些就戴在懷鈴柔軟的發間,“這蝴蝶左翼之下,便是公主的名字。”婦人說。“公主要好好長大呀。”
然而此刻,卻有人想奪走陪伴了她五年的東西。
我不想給。
懷鈴想開口,但這句話湧上來,卻被堵在胸口,翻騰洶湧讓胸腔有些發疼。
四公主,淑妃的幼女,宮中僅一位貴妃和兩個妃位的娘娘,貴妃之下便是妃位,在皇後殡天多年之後的皇宮高牆內,所有人都知道那樣的位置意味着什麽,同時四公主還是三皇子的親妹妹,那位前途遠大的第三皇子,也許将來……
懷鈴打住自己的神思,這時手上傳來發緊的觸感,她轉頭,李媽正認真的看着她,搖搖頭,告訴懷鈴不可以,不要意氣用事。懷鈴牙齒覆上下唇用力咬下去,以衆人無法察覺的方式讓自己清醒。是啊,所有人認定她會給四公主這件東西,一方面因為她是姐姐,一方面也因為其他考量,一個連母妃都沒有的皇上遺忘的公主,誰會為她說話?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這種時候根本不需要猶豫,因為,這“只是一只小玩意兒”啊!她擡手緩緩扯下正在風中哀傷揮動翅膀的小蝴蝶,扯痛了頭皮也不自知,随着蝴蝶的離開,幾縷發絲從本來梳的得整整齊齊的發間落下,耷拉在她的鬓邊。她走上前把小蝴蝶送到四公主的手裏,四公主歡笑出聲。李媽望着公主挺直的背影,險些哽咽出聲,忙低下頭顱。
公主比她想象得要懂事成熟得多,娘娘,你在天之靈也可以放心了。
六皇子跑上來握住她的手,問:“三姐,今日的大字你會默寫了嗎?”三姐搖搖頭,他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因為今天的字筆畫實在太多了,怎麽可能有人一個上午學會。只是為什麽三姐姐的板着臉,她不開心嗎?小六皇子想。
而蕭馳站在一旁,以一種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專注觀察着人群中的小女孩,她和她奶媽的幾不可察的眼神傳遞被他盡收眼底。懷鈴并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只是由李媽牽着,和六皇子一道回去。直到她們在蝴蝶喜歡流連的花枝間消失身影,他才收回視線。
草木日漸繁茂,夏日灼灼,天氣逐漸悶熱,在七月一個下午終于淅淅瀝瀝下起小雨,就在三公主默寫幾個大字的時間裏,時光緩緩而過,皇宮的日子随着日落月起不緊不慢地過去,這些天裏不管是大公主一手精妙的琵琶惹得龍顏大悅還是又有位新晉才人小産,都不過是宮裏的尋常消息。這日雨勢漸大,最後變成氣勢驚人的滂沱大雨,整個皇宮被淹沒在傾盆的暴雨中。她擡頭看一眼外邊,看來今天是不能到外面去玩了,心理不禁嘆氣,在這個沒有電腦沒有電視手機的年代,一天天關在屋裏不是一般地難熬。很快她就不覺得那麽無聊了,因為正在小公主正一臉愁緒遙望着漫天陰雨時,李媽進來打斷了丫鬟們捂嘴偷笑的動作,她對着這幾個小丫頭一橫眼,他們就趕忙垂手侍立低下頭。李媽走到懷鈴前邊,道:“公主在做什麽呀?”
“寫字!”小公主脆聲答道:“李媽,你看好看嗎?”
李媽探身過去,字雖然看不出多好,但已經有模有樣了,她開心地笑起來:“公主寫得真好,才學了那麽短時間就寫得這樣工整。”
公主放下毛筆扭身抱住她的腰:“李媽就會騙鈴兒,鈴兒寫得才不好呢!”
Advertisement
李媽把手撫上她的小腦袋:“李媽才沒有騙公主呢。”李玲沒有反駁,依偎在李媽的胸口偏頭看向窗外,這場雨來得急去得也快,很快就雨停雲散,陽光正破開雲層直奔大地,照亮憂郁的人間。
“是蕭馳哥哥,”她說,李媽低頭看她,聽見這個名字眉頭先皺,“他教鈴兒寫字兒,鈴兒有好多字不懂,他教鈴兒這樣寫這樣寫,”李玲費勁比劃,因為不知什麽原因李媽好像不太喜歡蕭馳,但好歹人家幫了她那麽多,只好盡力誇他:“他字寫得可好了!”
李媽嘆氣,對方這樣的身份在她眼裏壓根不配和一衆皇子公主一塊讀書,雖然洗硯堂裏也有些小郡主小王爺但蕭馳的身份卻還要更次一等,那些郡主王爺都不屑和他往來,更遑論和尊貴的公主一起玩耍,學堂裏那麽多皇子公主宗室貴女,小公主怎麽偏偏就和那個赫連王子搭上話了呢。但既然他教公主識字,大不了以後給他臉色好點兒就是。
“寫字兒老奴可不懂,”李媽似想到什麽,臉上又現出笑意,李玲疑惑地擡起頭。李媽低緩的聲音裏有不變的溫柔和暗藏的愁緒:
“公主的生辰快到了。”
七月17日,她的生日,那一天,也是她那未謀面的母親,娴昭儀為她難産而死的日子。腦子裏忽然浮現自己穿越來這裏醒來之前隐約聽到的哭聲與哀嚎,窗外的陽光倏忽暗淡,樹梢發出悲鳴。
不管願不願意,七月十七還是如期而至,那一天她早早梳洗好,吃下一碗長壽面,不用說又是李媽在宮外學到的民間習俗。然後穿上鮮豔活潑的粉色衣裙,其間點綴淺藍花紋,由李媽領着去賢妃那兒。
賢妃摸摸她的腦袋,笑得開心:“今兒又是懷鈴的生辰了。”命人擺上飯食和兩個孩子坐下吃飯,六弟現在快五歲了,固執地攥着勺子自己吃,結果弄了自己一身,賢妃和三公主都被他逗得不行。吃過飯,她便出去尋李媽,一時看不見李媽便站着張望一會兒,銳兒的奶媽和她擦身而過,不知什麽原因竟忘了行禮。只聽得銳兒奶母低緩的聲音,說什麽圓兒來了之類,不過是些尋常瑣事。等來李媽領着懷鈴原路回返,帶着一大撂賢妃送的綢緞褥子。回到玲珑閣,一整個下午幾乎都在收禮物,沒辦法,自從賢妃娘娘帶她在那次宮宴露了臉,準确地說是在皇上面前露過一回臉之後,後宮的嫔妃們就仿佛忽然之間意識到宮裏多了位小公主,每逢節日或者她的生辰都會遣人送些東西來。
懷鈴看着玲珑閣裏的幾個小丫鬟進進出出,李媽更是忙得團團轉,雖然懷鈴實在不知道她們在忙什麽,其實很多事情李媽有時重複做了兩遍。在心裏嘆口氣,三公主站起身,來到有些繃着臉的李媽面前,握住李媽滿是老繭的手,李媽疑惑地低下頭:“公主?”
公主嘟起嘴巴:“李媽都不理我了。”
“怎麽會呢,只是今兒剛好是……”
“我不管,李媽陪我出去玩會兒吧,待在房子裏都快一天了,悶死了。”
終究是孩子,李媽暗嘆,沖着門口的一個丫鬟招招手:“綠兒,來,帶公主去鳶尾花角園裏玩會兒。”
“鈴兒不要綠兒姐姐,鈴兒要李媽陪鈴兒去,不要去鳶尾角園,要去禦花園!那兒的花有各種各樣的顏色。”
“……”李媽只好蹲下來哄她:“公主乖,公主想去禦花園就去禦花園,只是李媽這兒走不開身,公主就随綠兒去好不好?”
懷鈴搖頭,抱着她的胳膊不放。李媽有些為難,只是今日是公主生辰,她還是想盡量滿足她的要求。但是玲珑閣裏公主還小,那些下人有些不服管教,只有她一個老奴撐着,實在分不開身。李媽狠下心道:“鈴兒是想讓李媽傷心了?”
此話一出,小公主臉上果然出現驚慌的神色,李媽只有在特殊情況下才會喚她鈴兒。“鈴兒這樣不開心,李媽也會難過,但是李媽實在脫不開身,鈴兒就跟綠兒去玩好不好?”
公主愣愣地點頭,就這樣有些恍惚的被領出大門。
走在去往禦花園的路上,懷鈴簡直想抽自己幾個嘴巴,真是意志不堅定,今日雖說是她的生辰,但也是娴昭儀的忌日。本來是看李媽有些郁郁寡歡,懷鈴想假意撒嬌把她騙去禦花園散散心,結果這下好了,撒嬌變成了無理取鬧。懷鈴低落地在禦花園裏亂逛,就像個毫無目的亂晃的小幽靈,只是那身粉色衣服實在顯眼,很快,剛與三皇子在禦花園說完話分開,正準備回去的蕭馳目光就捕捉到了那個一閃而過的粉色小身影。
是那個小公主?他想起今日的似乎是7月17,略微思索,他轉身,快步向前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