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逆藏的出現對于宗方來說完全是預想之外的。
這天宗方本打算獨自調查一個在将來可能會和超高校級的絕望扯上關系的組織——情報源自然是未來的記憶,在途中他就覺察到了有人在跟蹤,雖然可以簡單的把對方甩掉,但是想到說不定會是與他的目的有關的人物,所以他裝作不知情并把人引到了小巷裏,做好了準備等對方現身,然而看到出現在那裏的逆藏時,宗方一時忘了自己該怎麽做。
在他的追問之下逆藏承認了自己是在街上看到他覺得不對勁後便跟了上來,對于這點宗方也不是不能理解,他明白之前在學校裏不小心表現出的種種異常已經足夠讓對方覺察到什麽了,在這種情況下看到自己這種樣子走在街上,會想探查清楚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應該做的更謹慎一點的,想到把仍然是高中生的好友帶到了這種地方,宗方開始後悔沒有在中途直接甩掉對方了。
但是現在不是考慮這種事情的時候,在他們談話中周圍已經聚集了十幾人,用膝蓋想也會知道會在這個地方出現的人此時不可能僅僅是想圍觀高中生吵架而已。
看着那群在臉上寫明了是來者不善的人,宗方飛快的思考着對策,他不清楚眼前這些人只是單純來找茬還是說和他正在調查的事情有關,不管是哪種,今天的他都不打算戰鬥。在這個階段宗方并不想要——或者說不能夠引起太大的騷動,他們還是個高中生,即使學校很了不起,在校外打架這種事還是少做比較好。
雖然形勢很嚴峻,但以他們兩個人來說脫離這個場景并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他看了旁邊的逆藏一眼,對方剛好在看着他,看到他的眼神後,逆藏會意的點了點頭,看起來即使是在沒有經歷過大大小小的戰鬥的高中時期,某些默契還是存在的,就這樣經歷了一番不算驚險的打鬥後,他們成功的從那個狀況裏脫身了。
總算回到了平常的街道上,兩個人沉默着并肩走了一陣,逆藏突然開口。
“宗方、剛剛我有妨礙到你嗎?”
腦子在想着該如何說明剛剛今天發生的事情的宗方沒想到好友會這樣問,但他很快回答道:“沒有那種事,別放在心上。”
不知道逆藏有沒有接受他的這個說法,對方再次開口,這次的語氣很猶豫:“那宗方你去那種地方到底是要做什麽?”
“……我在調查些事情、唔、學校裏的、不太方便說的。”
宗方試着挑了個聽起來合适的借口說了出去,他沒指望對方會相信這種借口,但現階段他只是不希望對方繼續追究下去,而逆藏果然沒有再詳細的追問,只是問了一句:“很危險嗎?”
“今天這種的只是個偶然而已。”宗方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含糊的這樣說着。
逆藏看起來對他的回答并不是特別滿意,但他沒說什麽,只是移開了目光,然後輕輕嘆了口氣:“雪染那家夥也很擔心你,如果是很棘手的事情的話,比起一個人煩惱還是和我們說一下比較好,我說過吧,我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
“別擔心啦,很快就會解決的。”宗方以輕松的語調回答道,逆藏看着他,最後大概是放棄了繼續這個話題。
Advertisement
宗方能夠理解自己好友們的心情,畢竟過去的自己從不曾做過把其他人丢在一邊一個人秘密行動這種事情,如果是過去的自己的話,大概會和信任的朋友們一起讨論,根據他們的能力分配任務,一起找出解決的措施;畢竟他的才能從來不是為了單打獨鬥而存在的,不管自身有多麽優秀,如果沒有學生會的存在,學生會長這種才能也是無法成立的,過去的自己相信着自己的才能,所以相信着自己的夥伴們,相信着只要大家一起努力,不管怎樣的困難都可以輕松跨越。
他的才能就是這樣的東西,不管是在學校的時候還是畢業之後,他都充分的發揮着自己的才能,像是明燈一樣幫助他人找到合适的位置,久而久之身邊聚集起了很多人,仰慕他的人,相信着他的才能的人,需要他的才能的人,然而逆藏和雪染又是不同的,宗方知道他們會留在自己身邊并不是因為自己的才能,而是因為自己,對他們來說自己不是超高校級的學生會長,也不是未來機關的副會長,而是名叫宗方京助的、他們的朋友。
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他從末懷疑過這點,但是現在卻開始動搖了,會說着“如果我背叛了你你就殺掉我吧”這樣的話的好友腦子裏到底在想着什麽,自己似乎完全不清楚。
對逆藏來說,自己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呢?
這樣的問題突然重新浮了上來。
宗方看着走在的身邊的人,對方看起來和平時沒差,只有臉上還留着一點對剛剛這樣模棱兩可的對話的不滿——
是的,不滿。
他覺得自己意識到了什麽,這些細節就好像紙上的火星一樣,一旦出現就會越擴越大。
對自己的不滿什麽的,那家夥從來都不會說。
自己煩惱的事情、擔心的事情或是讨厭的事情、那些東西逆藏也從來不會和自己說,但這個似乎是不同的,甚至沒法用自尊心這種東西來解釋。
而這種事情很早就開始了。
在和自己相處的時候,那家夥似乎乖巧得過頭了。
自己說的話都會聽,自己的命令絕對不會質疑,自己交給他的工作無論怎樣都會接受,對于那樣性格的友人來說,這應當是反常的,而這種事情自己竟然從來沒有質疑過。
對自己的事情就從來沒有過不滿嗎?沒有過懷疑嗎?自己沒做過讓他讨厭的事情嗎?這樣的問題竟然也從來沒考慮過。
即使被自己殺掉了,也沒有什麽怨恨的表現——到這裏,已經是不對勁了吧。
他到底是怎樣看我的?又是以怎樣的心情來和我相處的?這樣的問題在宗方腦中來回纏繞,然後那樣的問題就脫口而出了。
“喂、逆藏,你為什麽會和我做朋友呢?”
逆藏停下腳步,以一種疑惑的表情看着他,問道:“為什麽突然問這種事?”
“……我是想說、你不是在勉強自己吧?”
努力想在不傷害到對方的情況下把疑惑問出口,宗方謹慎的組織着語言,聽了他的問題,對方愣了幾秒,好像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麽,然後明顯提高了聲音:“怎麽可能有這種事情——”
但那句話沒有說完,瞪着他的逆藏最後好像洩氣了一樣,小聲問:“我還是妨礙到你了嗎?”
宗方沒有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問題又回到了自己這邊,他慌忙的解釋。
“我不是那個意思、和剛剛的沒關系、沒什麽、抱歉——”這樣說着,然後試圖像什麽都沒發生過繼續向前走,然後逆藏卻仍然站在原地。
“……那個、宗方、其實我——”
他聽到逆藏這樣說着,聲音不大,語氣帶着掙紮,宗方猛地站住,回頭看去,對方就好像是被他那個樣子吓到一樣,迅速改口:“不、沒事。”
“逆藏?”
他顫抖着叫着他的名字,而對方低下頭,快步超過了他。
“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你聯系我就好,我先回去了。”留下這樣的話,他快步離開了,宗方再次叫了他的名字,但對方沒有停下,匆匆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宗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他應該追上去的,但身體就好像被釘在地上一樣動不了,那樣似曾相識的表情和話語再次将他帶回了那個時候,這次自己手上明明已經沒有刀子了,但那個人為什麽又沒有說出口呢?
宗方回想起友人欲言又止的樣子,到底為什麽不說出來呢?到底有什麽是沒法說出口的呢?我們不是朋友嗎?想要抓着他這樣詢問,但突然又覺得自己失去了發問的資格。
畢竟把對方變成那個樣子的是自己。
是他先問了過分的問題的。
對于逆藏來說自己是怎樣的存在,事到如今這種問題已經沒什麽好質疑的了,他從逆藏那裏得到的友情是貨真價實的東西,經歷過那樣的未來的宗方明白的,甚至說他得到了比友情更重要的東西。
所以他不應該懷疑那點,在對他做了那樣的事情後,在看着他為自己做了那樣的事情後,這種問題根本就不該有。
宗方隐約能感覺到,對于逆藏來說,自己似乎是特別的,逆藏也有其他的朋友,交情不錯的同事,關系比較好的下屬,但回憶起來,只有自己是不同的,不管是說話的語氣還是對待的方式,都和其他人不同。
而這樣特別的自己,最後卻殺掉了他,他不想讓那樣的事情再次發生,所以才會一直在努力着,想要找出對方的弱點,但卻始終一無所獲。
大概是方向錯了吧,再這樣下去的話,自己恐怕會失去什麽重要的東西,宗方有這種預感。
因為明明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很簡單。
他們是朋友,是可以相互信賴,可以互相托付生命的存在。
所以說,簡單的說出來就好,這樣瞞着他搞奇怪的事情,也只是徒增困擾罷了。
他早就知道這點,在回來的時候就考慮過,宗方設想了很多種把真相說出口的場面,但最後都被他否決了,“不想把他們卷進去”這種話只是借口而已,他知道的,他只是在怕而已。
他只是不想說出那樣的話,不想對對方說出那樣的事實,如果成為只存在自己記憶裏的東西,那麽對于那家夥來說也就和沒發生過一樣的吧。
但那些事情是的确發生過的,不管怎樣都不能掩蓋的,他犯下了錯誤,即使得到了回到過去重新來過的機會,那些錯誤也不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所以把一切都告訴逆藏,在未來我沒有信任你、我殺掉了你、真的非常抱歉、這樣對他說出來就好。
對,還必須要和逆藏道歉才行,那之後宗方一直都想做這樣的事情,得到了機會後卻始終沒法說出來,他想和那家夥道歉,誠懇的,發自內心的表達出自己的歉意,把那個時候沒能說出口的話都說出來,即使對方不原諒自己也無所謂——但他大概總會原諒自己的,不知道為什麽他能這樣相信,因為他們是朋友吧。
只是想着那樣的事情,就好像有什麽重擔放了下來,心裏一片澄澈,在這個時候,宗方終于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