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可惜姚氏不懂看人臉色,只是覺得小孩子間的打鬧,又是自己家孩子吃虧,就算褚慎在也說不出什麽來。
于是又扯了兒子到小叔子的跟前,讓他看看全兒滿嘴的血。
褚慎卻連看都不看褚全,直陰着臉沖着剩下的幾個孩子道:“你們幾個竟然沒個懂事的,不知道你們的母親剛剛生下孩子,正在月子裏嗎?這房門大開大合,吵吵鬧鬧,也不怕她受了風寒!有什麽天塌下來的事情,要個産婦做主?”
褚慎吼得聲大,一屋子的人噤若寒蟬。喬伊覺得爹爹在罵她們,頓時眼圈紅了,脖子也梗着,心內一百個委屈。
可是笑娘心裏明白,褚慎的這番話,哪裏是說給孩子們聽的?分明是在敲打着姚氏。
果然,姚氏聽了這番話,臉微微開始有些發脹。鬧着要來胡氏屋子裏的,可不就是她嗎?
不過她倒是臉皮厚,只當沒聽懂,指着笑娘和随風道:“聽沒聽到你父親的話?就是你們惹得禍端,打了人不說,還容不得長輩責罵,非要跑到這屋子裏來找母親告狀!還不快些出去!”
于是一行人又呼啦啦地魚貫而出。
待得到了廳堂,褚慎當着孩子的面,對還在不停喝罵的姚氏道:“這次随風打人,有他的不是,過後我自會罰他。可是嫂子也該修一修褚全的口德了!随風的母親并非什麽低賤之人,她還在時,我亦是萬分敬重,不敢有絲毫怠慢之處。男兒生在世上頂天立地,豈容他人辱罵自己的生母?這便是自家的孩子互相辱罵,若是罵了旁人,便是被打死,恐怕也要被罵上一句活該!”
這話說的,當真是不留半分親戚情面了。直說得姚氏面皮紅黑交錯。
要知道自從她嫁入褚家以後,褚慎可從來沒有跟她這個大嫂說過半句重話。就連當初分家,他明知道自己扯謊,占了大半的家産,言語上也是客客氣氣的。
姚氏将褚慎的大度當成了軟弱可欺,竟忘了小叔子在外人面前是何等的脾氣秉性。
而今天,褚全辱罵随風,姚氏又不分青紅皂白地偏袒兒子,去正在月子裏的胡氏那吵鬧,這樁樁件件都觸及到了褚慎的逆鱗。
再加之先前分家的不愉快,叫褚慎當下翻臉,不再給大嫂留下情面了。
他說得句句在理,姚氏一時不知該怎麽反駁。而一旁憋了一口氣的喬伊也應聲道:“爹爹,褚全罵了不止一次呢!我先前說給伯母聽,她還嫌我話多,直說我愛告狀!而且方才去胡嬸子的屋子,也是伯母拽着笑娘和随風去的……”
姚氏看褚慎一直陰沉的臉色,心知小叔子這是真生氣了,當下連忙和緩了語氣,對褚二小姐道:“喬伊,看你說的,倒像是我不給随風做主一般。我這幾日忙着照顧你胡嬸子,每天都是深夜才能躺下,天不亮又起。這身子疲累,忙得頭暈腦脹,也沒聽清你在說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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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之後,她回身給猶在抹眼淚的褚全一個脖摟子:“個不長進的東西,在哪裏學來的昏話,竟然罵你随風弟弟,沒聽你叔兒說嗎?再這麽不修口德,被人打死也是活該……”
褚全今日也算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了,嘴上的疼還未消,又被母親打了一下子,頓時咧着嘴巴嚎啕大哭。
姚氏原以為自己緩和下語氣,和一和稀泥,今日孩子們的這樁官司便可了結了。
沒想到褚慎的臉色依舊陰沉着,接着又道:“嫂子既然在這覺得疲累,我們夫妻的心裏也過意不去。如今我這宅院裏下人樣樣不缺,何苦叫嫂子受累做些細碎的活計?正趕今日店鋪裏有馬車出鎮子送貨,正可順便送送嫂子,若是家裏缺了什麽,只管跟我說,與你一遭置辦齊備就是了……”
這話竟是毫不客氣,要哄攆了姚氏母子三人。
這下姚氏的臉再也挂不住了,只瞪眼問道:“小叔你這話是何意思?我這般好心待弟妹,可是做錯了?居然要你這般攆人?”
沒等褚慎說話,喬伊又迫不及待開口了:“你說是來伺候胡嬸子,可是那些累活都是下人去做,倒是伯母你和滿兒姐姐,一天三頓不重樣地點菜,被褥枕頭見天兒地指使着寒煙拿到太陽下曬。倒是不怕給人添麻煩!連董媽媽都在私下裏說,不知道是你這個長嫂坐月子,還是胡嬸子坐月子呢!那滿兒姐姐也總翻我的妝盒子,你們連吃帶拿的還不肯走,可是覺得分家沒占夠我爹爹便宜,打算死賴在我家?”
笑娘聽了心內默默豎起大拇哥。熊孩子的口無禁忌在大人的外交場合向來有炸彈一般的殺傷力,無情鐵血地撕掉一切遮羞布,叫大人們活活摔死在高臺之下。
姚氏也不例外,被夫君的侄女親手撤掉下臺階的梯子,臉兒沖下摔得狼狽不堪。
結果那天,褚慎雖然挽留姚氏吃了飯再走,但姚氏像被火鉗子燙了屁股一般,一刻不停地收拾了行李,氣哼哼地拉拽着一雙兒女出大門上了馬車。
許是嫌母親不夠丢人,那褚全臨上馬車時,又給了母親一記有力的悶棍。
只見他當着前來送行的褚慎,還有一幹孩子的面兒,說到:“娘,你不是要給我向笑娘提親嗎?怎麽連提都沒提就走了?”
有那麽一刻,姚氏想把親兒子踹死在馬車底下,只拎提他的耳朵罵罵咧咧道:“又發昏做了什麽怪夢?白日裏說些夢話丢人……那是你的繼堂妹,娶什麽娶?就算她是旁人家的孩子,那般潑辣厲害,你也敢想?可要娶個說不得的祖宗回來,活活氣死我?”
喝罵之間,車輪滾動,帶着一車啼哭和諧揚長而去。
笑娘聽的臉兒也是有些發黑,倒覺得褚全說的可能不是夢話。姚氏先前的确是打自己的主意來着。
這倒是也能說得通起初那姚氏為何對自己百般的熱絡了。
褚慎并沒有說什麽,只是瞪着那離去的馬車,陰郁地長嘆了一口氣。
也不知是心疼自己的兄長娶了個不知所謂的潑婦,還是受不得姚氏算計自己一家老小的癡心妄想。
不過那天晚飯時,褚家的宅院總算是恢複了往日的清淨。喬伊因為有姚氏在,好幾日未能随心所欲地點菜。
晚飯時,她便迫不及待地點菜,吃得也甚是暢快。
今天因為一場鬧劇,耽誤了下午的自修,是以孫先生又給盛軒和随風加了功課。
他們散學得晚,褚慎便将盛軒留下一起吃飯。
笑娘與盛軒少爺恰好坐在圓桌的對面,倒是一擡頭便能看到翩然美少年彎長的睫毛,高挺的鼻梁。
偶爾目光相對,避無可避,想起白日盛軒少爺替她傳信的義舉,笑娘便沖着他笑了笑。
結果盛軒少爺白淨的面皮騰得又紅了,只低頭生生吃了一碗的白米飯,卻不曾夾菜添湯。
結果随風看不下去,以為學長有些拘謹不好意思,便為他舉筷夾菜,然後又撕下熏雞上的一只大大的雞腿,放入笑娘的碗中。
他生在王族,看慣了權勢争鬥,心性也比一般的孩子成熟。笑娘白日裏護着他,幫着他,他是領情的,對笑娘比往日裏還要親近些。
而褚慎作為滿桌子唯一的大人,自然看出了盛軒少年為何不自在,倒是趁着酌酒之餘,又細細打量了一番盛軒,那眼神倒是越看越滿意。
他如今混跡市井,不過是一介商戶,終日裏打交道的也盡是商賈販子,甚少能見到盛軒這般斯文的小公子。
而盛家雖然不是什麽侯門權貴、朝中重臣,但是身為地方小吏,也算是體面周全的人家。
太高的門戶,他褚慎也攀附不起,倒是這盛家,不上不下剛剛好。
褚慎想到這,心內倒是有了盤算,只待抽時間,由孫先生牽線搭橋,會一會盛軒的父親才好。
不過接下來店鋪事忙,褚慎因為要在京城設立分店,自然要出遠門親自去看看店鋪,這一走便要兩個來月。
他未及見盛軒的父親,笑娘倒是好巧不巧,先看到了盛軒的母親——盛家的劉夫人。
這還要從女學中秋的茶會說起。
那鄉間女學的羅氏,原本就是個長袖善舞的,一幹小姐們在她的女學裏修習甚久,自當給宅院裏的奶奶們看看,這些個女孩子們都學到了些什麽本事。
于是趁着秋日晴爽,便在秋菊盛開的錦苑裏開設了茶會。
這種高雅的社交,在附近鄉鎮裏都是鳳毛麟角的。加之羅氏京城上層圈子的作派,那帖子都是燙金熏香的,叫人見了愛不釋手。
喬伊拿到自己和笑娘的燙金帖子後,且在左鄰右舍的小姑娘間炫耀了一番。再加上胡氏依着那請柬上要盛裝出席的要求,特意給兩個女孩扯了綢緞,做了兩身帶着百褶迆地的長尾小裙子,這更讓褚家二小姐有了炫耀的資本。
這等類似貴婦才穿得的裙子為了有垂墜感,都是用了織數密實的布料,細細的褶子要層層熨燙縫制,上身的領口也要繡娘細密縫制,且要花費功夫呢!
一般百姓家的女孩子,就算成親也沒穿過這般講究的。
結果喬伊拿着裙子一連顯擺兩日之後,惹來紅眼無數。
最後還是笑娘忍不住,拉着她回了家,警告喬伊再這麽招搖,會被人扯進暗巷子裏套麻袋挨悶棍的。這才堪堪讓喬伊止了些許氣焰。
可是真到了茶會這一天,褚家二小姐的優越感在一衆精心裝扮的官家小姐面前, 變得蕩然無存。
雖然是小鄉,但當地也有幾家是京官告老還鄉的,家裏男女都是見過世面,知道但凡茶會,不必如酒宴般穿着太過正式。
大部分小姐們的打扮自然也從了京城的風尚,衣裙高高束起,裙擺寬大輕柔,行走間,若腳下翻飛起朵朵浪花,再搭配上青蔥的年紀,當真是惹眼好看。
反觀褚家姐妹用力過猛,隆重有餘,卻有不合時宜的呆板。而且那拖尾及地的裙子也絆人腳,所到之處惹來無數人上下打量。
笑娘當時拿眼睛掃了一下四周,心裏就明白了:這就好比兩個穿西服盛裝打扮的鄉巴佬闖入了名媛們的泳裝party,你說尴尬不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