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對立 無聲
歐辰靜靜的坐在林宅門前的臺階上已經兩個多鐘點,看着天邊最後一抹暗紫中泛起的透亮橘色消失在剪影似的樹影背後,他還是不知道該怎樣去敲響那扇熟悉的幾乎刻入心扉的門庭。
伽藍。伽藍。
伽藍璨若暖陽的笑容,清脆飛揚的縱聲歡笑,纖細美好的身形,甜蜜芳香的親吻,和煦大方的言行,倔強堅持的神情,俏皮機靈的口齒。
還有,最後那一聲凄涼無奈的嘆息。
歐辰緊緊的攥起雙拳,指節泛白,指尖用力抵住掌心,好像這樣就能夠緩解內心緊縮疼痛的感覺一樣。
可是,他還是覺得窒息。
滿懷的愧疚和不知所措都逼得歐辰不得不張開嘴一下一下呼吸,才能将足夠的新鮮空氣送入肺腑。
我錯了!我錯了!原來伽藍在我生命中早已是不可分割的肢體。我不該這麽輕易接受誘惑。可是來自六月的那麽蠱惑玄媚的誘惑,要什麽人才能夠抵擋!
想起六月那張從來都帶着譏诮的挑釁笑顏,歐辰又有一剎那的失神。
這時,馬路那頭傳來車輪摩擦地面的尖利聲響,一道燈柱打亮、接近、停歇在路邊。
光影中,歐辰看到六月從車上下來,随後一名有着寬闊肩膀的男子也下了車陪同在六月的身側向自己走來。
幾乎是同時,歐辰聽到身後的門庭開了,他下意識的起身退下臺階一轉頭,就看見了站立門口的伽藍。
伽藍的臉上沒有表情,她的眼神裏也不帶絲毫奇突情緒,站在哪裏,渾身沒有煙火氣,仿佛靜立時間之外的潔白雕像。
歐辰覺得心頭一熱,幾欲上前擁抱那個纖細的身形,他忽然又站住了。
他看見伽藍的身後另外伫立了一名年輕男子,帥氣的臉孔上同樣沒有表情,漂亮的眉睫深處卻幾乎映出了漫天的星光。
中間隔着歐辰,伽藍和六月遙遙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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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年輕秀美女子的目光撞擊在一起,都是一式安詳淡然的寧靜的表情,旁人卻分明感到空氣中有無形也無聲的波濤層層推進,又層層後退。
歐辰看着身前身後這兩個都與自己一度那麽親密、但此刻又不約而同持有冷漠疏離态度的女子,大腦一時失去了應對指揮的能力,只能長久的、呆滞的保持無所遁形的尴尬姿勢。
下午的其餘時光,伽藍盤踞在書桌前完全埋首計算機中堆積的翻譯稿中,一串又一串德文的工業用語幾乎占去了她的全部心思。
把痛苦和困惑統統溺斃在工作中,她自嘲的想,至少比溺斃在美食中容易保持體型。失去了父母,模糊了記憶,愛人也背叛了,如果再丢了飯碗,或者因為超重而失去寄托大多數業餘時間的半生愛好,那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不不,怎麽可以縱容自己淪落到這樣凄慘的境地。伽藍搖搖頭,怔忡的笑了。
得到伽藍的許可,葉昭并沒有離開,他安靜的坐在平時六月常坐的沙發一角翻閱畫冊雜志,偶爾會取過紙筆匆匆塗下一些線條。
屋子裏只有伽藍指下敲擊鍵盤的聲音,窗外的天色漸漸暗去,葉昭起身開了燈,然後獨自走進廚房。
早已習慣獨立生活的葉昭整治簡單的晚餐手勢也絲毫不輸打開保險箱時的純熟。檢閱冰箱,發現裏面幾乎空空如也,葉昭會心的笑了,這個伽藍,和自己一樣,也過着簡單的近似簡陋的生活。
等伽藍從計算機中擡起頭來,葉昭已經費盡心思做了一道水果雞蛋沙拉、兩份煎雞蛋和一個蛋花清湯。
“真要命,今天和雞蛋過不去。”葉昭笑嘻嘻的說。
看着葉昭燦爛的笑容,伽藍但覺溫暖,再沒胃口也得吃一點。
晚餐後,葉昭幫忙收拾了餐具,看看神情安詳的伽藍,起身告辭。
“伽藍,”葉昭溫和的喚道,“你知道,我總是在那裏的。”
伽藍明白葉昭的意思,恬靜的笑笑,不做聲,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她送葉昭出去,甫一打開門,就看見了歐辰和從路邊趨近的六月,還有六月身邊鎮定泰然的五哥。
六月看到歐辰時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把目光投向門口的伽藍,伽藍一臉的平靜,她忽然覺得傷感。
自己怎麽會這樣糟蹋自己呢?完全沒有理智的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別人。如果不是我的介入,伽藍還會是以前那個全身洋溢明媚氣質的陽光女孩吧?她會和歐辰一直攜手走下去吧?當然,歐辰也實在不是個好男人,可是,如果沒有外界的誘惑,他不好的那一面可能會永遠沉睡下去連他自己都不會察覺吧?說到底,自己是有錯的。
這麽多年來,六月第一次真真切切嘗到歉疚的滋味。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想,我一定當歐辰是空氣。
可是,如果時光真的可以倒流,我要重新來過的事情又何止這一樁一件?六月悲哀的想着,沉痛的情緒已經漸漸爬上了眼角眉梢,仿佛潺潺的的溪水一樣靜靜流淌開去。
伽藍覺察到了六月眼底漸趨濃郁的悲傷。
真奇怪,我居然一點都不恨六月。伽藍想。為什麽要恨六月呢?僅僅因為她和歐辰肌膚相親超越了友情的尺度麽?就算歐辰是自己的男友,只要男未婚、女未嫁,誰又能綁住誰呢?道德?道德!呵呵,這個時代什麽都極大豐富,只有道德領域,早已被遺忘在了人們的視角之外,貧瘠幹涸的像最荒涼的沙漠。
再說,如果人連自己的意志行為都不能完全約束,又憑什麽要求別人去制約自己呢?伽藍的眼前閃過自己如中魔障般擲出銀叉時的那道冷冷的寒光,她痛苦的阖上了眼睛。
彼此有着默契而局促的聯系的三個人各懷心事,顧盼不語。不明所以的葉昭和五哥也感覺到了他們之間的的暧昧張力,但都沒有作聲,只是各自站在自己關心的女子的身旁,希望能夠悄然傳遞給她安心的力量。
這樣的對峙令所有人都感到窒息。
包括另外一幢樓中,厚厚簾幕背後的蕭冥。
看着伽藍淡漠中漸漸泛起痛楚的蒼白容顏,蕭冥覺得心痛而又無能為力,幾乎要阖嚴窗簾不再關注。
注意到蕭冥蹙起眉峰流露出無奈表情的面容,一直在研究一本心理學的白夜好奇的放下書走了過來。
“怎麽,蕭冥?我們的小姑娘遇到麻煩了?”白夜透過簾幕之間的罅隙看到了對面靜谧中透着尴尬的場景,他輕聲的笑起來,笑聲裏滿是調侃阖戲谑。
“哦,真有趣,蕭冥,想起來了嗎?那年的那個晚上,伊麗莎白也是這樣不知所措的站在你和那個紅發小子的中間,你那時的臉上就是伽藍現在的這種表情。就是那一晚,我把你徹底拽進了我們的世界。”白夜幾乎是漫不經心的說,一邊優雅的彈了彈袖口的微塵。
蕭冥的臉上掠過一道陰影,但轉瞬即逝,迅速平靜下來,冷淡的看不出一絲異樣。
白夜卻又笑起來,他完全清楚自己言語的殺傷力,“蕭冥,我以為你已經習慣了做一個吸血鬼。”他愉快的攤開手掌滿不在乎的說,“至少我們都擁有永生不是嗎?”
可是,這樣痛苦的永生,我寧願不要。蕭冥無聲的自語,不再理白夜,轉頭看向窗外,看到的情景卻又令他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