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火焰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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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睜開雙眼時思維還停留在夢中。
那不是一個愉快的夢,雖然甫一睜眼立刻忘記了大半的情節,伽藍猶自記得一些畫面碎片。
比如低低垂下的暗紅色簾幕,璀璨搖曳的枝形水晶吊燈,長長的水面般清冷的大理石甬道,面目模糊的巨型人像油畫,還有大圓形噴水池中鋪着青苔的石頭雕像在月光下泛起淡淡的波光。
這是什麽地方呢?伽藍苦苦思索那些帶有濃郁中世紀宮廷風格的場景,那麽華麗卻又那麽冷清,即使在夢中亦能強烈的感受到其間彌散的深深寂寞。
伽藍再次阖上眼睛用力搖搖頭然後才又睜開雙眼,環顧四周,她發現自己居然已經置身自己卧室的床上。昨晚發生的事情點點滴滴開始回到腦中,從六月的房間到建築工地到小紅樓再到翡翠海岸,樁樁件件都清晰的再現眼前,至于最後是怎麽回來的,卻已經沒什麽印象。
抓起床頭的SNOOPY鬧鐘一看時間,伽藍幾乎沒慘叫一聲,這下就不是遲到的問題了,根本就是跷班嘛!
忽然想起昨晚在小紅樓撞見的旖旎景象,還有梁星竹惡意的無聲喊話,伽藍只覺得洩氣,自從初見梁星竹的那個夜晚開始,她的生活、工作就陷入了一片窘迫,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命定,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已經脫離以往規矩運行的軌道,失控在自己的掌握之外。
現在回想起來,梁星竹對自己的态度和一度說過的話語其實都已經透露出太多含糊不清卻又毫不掩飾的暗喻線索,伽藍開始懷疑,這林林總總許多的怪事根本就是串連成一線的相同背景在作祟。
可是,撥開所有謎團後的真相會以怎樣的面目出現在自己眼前呢?
伽藍細細檢閱記事以來的記憶,表面上似乎很圓滿,并沒有突兀破綻。除了十一歲至十四歲之間,因為父母意外逝世給幼小的心靈太大的打擊,一度關閉了與外界交流的心扉,接受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理輔導,在療養院裏頗住了些時日,而那些記憶也簡陋的乏善可陳,其餘的閱歷過程和一般年輕人沒有太大區別。
那麽,問題會不會就出現在那三年餘痛苦而又模糊的心靈修複期記憶呢?
伽藍覺得頭痛萬分,現狀太過混亂,頭緒又無從理起,她簡直不知道先該煩惱哪一件?是探尋奇怪的靈異碎片?追問梁星竹的暧昧意指?還是處理歐辰的背叛行為?
歐辰。呵,歐辰!
想起這個名字,伽藍的心就立刻揪起,痛的幾乎落下淚來。她是那樣全心全意的相信他,相信自己和他的未來。還有六月,她幾乎已經視為手足姐妹的朋友。他們就這樣毫不留情的、狠狠的捅了她一刀。
而她對他們絲毫不曾設防,這才是真正猝不及防的致命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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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這些,伽藍幾乎沒有勇氣推開房門走出去,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同住的六月,如果歐辰也在,她更加不知道該以什麽表情和心情去應對。
明明自己是最無辜的受傷害者,為什麽還會這麽怯懦和心虛?伽藍想自嘲的笑笑,可臉上的肌肉和神經似乎已經失去的作用,不不,根本就失去了表情,好像臉已經凝固成了面具,徒具容顏,而不會變化。
原來人最難過的時候,不會哭泣也不會發怒,只會失魂落魄,茫然的失去表達情緒的能力。伽藍悲哀的想。
可是,我總不能在房間裏躲一輩子啊。伽藍轉頭注視着窗簾縫隙中斜斜映入的陽光中翳翳翻飛的紛亂微塵,好像沒有頭緒的芸芸衆生跌跌撞撞的在人生的漫漫旅程中錯綜切磋一樣。既然躲不過,那就順其自然的面對吧。
伽藍輕輕嘆了口氣,強打精神起身梳洗更衣,然後深吸一口氣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六月的房門開着,裏面沒人,伽藍順樓梯下來,很意外的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見阖目安睡的葉昭,看來昨晚是葉昭送自己回來,之後就沒有離開,也許守護自己很久,到自己熟睡才在樓下沙發憩着了。
伽藍沒有喚醒葉昭,她找了一圈,沒看見六月,不知怎的反而覺得松了口氣。至于歐辰,唉,不見也罷。
重新回到客廳,伽藍注視着葉昭安睡的容顏,不由又想起昨晚見到的蕭冥。我以前認識蕭冥麽?應該認識吧?有幾次看見葉昭時心裏都會有一種強烈的不安情緒,就是因為他令我想起蕭冥麽?一定是的。那麽,蕭冥是誰?我和他,還有那個白夜,又有什麽關系呢?梁星竹似乎也提起過蕭冥,天吶,她又是以什麽樣的身份出現在怎樣的背景中呢?
伽藍的頭又劇烈疼痛起來,額角的血管暴突跳躍,她緊緊咬住了下唇伸手按住了太陽穴。
葉昭的睡顏也并不安詳,如劍般英挺的濃眉微微蹙起,嘴角緊抿,臉上流露出郁結難消的憂傷情緒,有時還會微微轉側嘆息。
在夢中,你想起了什麽?是失去的親人麽?還是以往曲折辛苦的灰色生涯中留下的陰影暗傷?伽藍默默的看着葉昭,盡管和自己在一起時的葉昭大多數時候都那麽體貼風趣俏皮,可她依舊能夠感受到他不經意中常常會流露出的滄桑和無奈。
年輕聰敏的葉昭,在他自己的領域內也算出類拔萃,而且早已功成身退,可還是有不能輕易釋懷的往事吧。
人的一生中會受多少次傷,這是誰都無法預料和回避的吧。那麽,每個傷口的愈合時間可不可以由自己來掌握呢?
雖說時間大神會摧毀哪怕最深刻的創傷,可是等待的過程每一秒都漫長的像一輩子。就算最後終于可以擺脫傷痛,可捱了無數個一輩子的痛苦歷程已經磨損了原本最單純清亮的靈魂,以後再美也都帶了幾分滄桑,早已失去了最初的那份純粹的熱情與天真。
伽藍的淚水悄悄滑落。再見了,歐辰。再見了,我純美無暇的青春。她在心裏無聲的念出了告別的話語。
看着伽藍輾轉反側的終于入眠,葉昭才輕輕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伽藍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平時的她看起來那麽清朗單純,但有時候又顯得那麽神秘莫測。好幾次,葉昭都訝異的以為眼前的伽藍是個與伽藍一樣相貌卻有着完全不同個性的陌生女子。
那是怎樣的一種個性呢?葉昭溫柔而擔憂的注視着伽藍蒼白的面容,如紙般薄脆的皮膚上那點殷紅的眼淚微微跳動,有種心碎的、倉皇失措的美。
安詳恬靜的伽藍,璨然而笑的伽藍,仿佛流麗陽光下盛開而樂觀曠達的向日葵。
陰郁暴怒的伽藍,凄惶無助的伽藍,好像清淡月色下纖柔而不堪負重的鳶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