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1)
宋無痕與風洛陽劍封華山的大日子終于來臨。東達瀛州,西至昆侖,南極瓊島,北窮渤海,胡漢俊傑,天下英雄,一時之間,雲集華山。華山以北的西岳廟前,猛士如雲,豪傑如雨,人山人海,萬頭攢動。每一位江湖豪傑來到西岳廟前,不論他善刀善槍還是善棍,腰間必攜一柄寶劍。概因劍乃百兵之君,在江湖兵器歷史上淵源最久,招數變化最為多端,各派鑽研最為精湛,而且一個人的劍法也很能反映出一個人的性格,武林中向來有劍由心生之說。江湖之中的天下第一人無論他是否使劍,人們總會默認他為天下第一劍。而天下第一人的選出,則往往離不開華山論劍這一千古盛事。既然論的是劍,配上一把寶劍來應景,也成了今日江湖的時尚。
當風洛陽,唐鬥,魚韶,祖菁一行人經過一日一夜的跋涉終于來到西岳廟前之時,先期到達的豪傑英雄,江湖風媒已達數千人,看到他們到來,人們紛紛拔出腰畔的寶劍,對着風洛陽高高舉起,仿佛一群威武的士兵高舉起屬于自己的戰旗。清亮亮的陽光照在這成千上萬的長劍之上,閃爍生輝,宛若一片波光粼粼的鋼鐵海洋。
風洛陽朝周圍的江湖高手們團團一揖,以此答謝他們拔劍致敬的情誼。唐鬥來到他的身邊,不無嫉妒地狠狠砸了他的肩膀一下:“這下你威風了。劍封華山,無論勝敗,從今以後你已可以和絕代英豪比肩而立。”
“真希望家父仍在人間。”風洛陽喃喃說道。
“嗬,你還來勁兒了,別不知足啦,走吧。”唐鬥笑着一推他的後背,兩個人昂首并肩,在衆目睽睽之下,大踏步朝着西岳廟走去。
看着兩人親密無間的樣子,魚韶心中一陣欣慰,臉上笑靥如花,格外神采飛揚。看着她的樣子,祖菁又是傾慕,又是豔羨,不禁開口問道:“阿韶姐,今天你似乎特別開心,不知是為了什麽?”
聽到祖菁的話,魚韶這才發現自己有一些忘形了,連忙斂了斂神色,抿嘴笑道:“菁兒,今天是你小師叔劍封華山的大日子,我當然為他高興了。他熬了十年,終于等到這一天,難道你不替他開心嗎?”
祖菁仔細觀察着她的神情,終于搖了搖頭:“不對,一定還有別的事情。阿韶姐你現在渾身仿佛都在發光一樣,人們說容光煥發,就是這個樣子。你一定有了天大的喜事瞞着我。”
“菁兒,你太多疑了。”魚韶思及自己這幾日因為知道了風洛陽的心意而喜不自勝,确實有容光煥發之說,不禁感到一陣羞澀,也不敢再看祖菁的眼睛,抿着嘴快走幾步,走到了祖菁的前面。
“阿韶姐,太不夠意思了,居然瞞着我。”雖然不知道魚韶的心事,但是看她如此開心,祖菁也感到愉快,笑嘻嘻地緊走幾步,跟到她的身後。
當四人有說有笑走進西岳廟時,氣勢雄偉的五鳳樓前,早已經有人在等待。西岳廟始建于漢代,還是歷代君王祭祀山神的要地。江湖好漢登山之前,必會到此拜祭山神少昊,以求祝福。今日乃是宋無痕和風洛陽的劍封華山之戰,意義重大,江湖規矩,華山之上,今日只能由宋無痕和風洛陽涉足。其他人依理應該在西岳廟外等待,如今竟然有人等在廟內五鳳樓前,此人身份必不尋常。
風洛陽一行四人緊走幾步來到近前,只見五鳳樓前有一赤面白須的老者,正襟危坐在一張竹椅之上,正用一雙精光四射的細眼仔細打量着快步走來的風洛陽。在這位老者身後,恭恭敬敬侍立着兩個相貌一模一樣的英俊少年。
“來的可是天下第一劍風洛陽?”那老者忽然開口道。
“正是風某,敢問這位老丈高姓大名?”風洛陽雙手一抱拳,沉聲道。
“你想知道我憑什麽配在西岳廟內,五鳳樓前,等你到來,是嗎?”那老者赤紅的面頰上浮現出一絲輕蔑的神色,冷冷說道。
風洛陽絲毫沒有聽出他話語中的不滿和嘲諷,只是老老實實地點點頭,應道:“不錯。”此話一出,別說對面那老者和他身後兩個少年怒形于色,連魚韶和祖菁身上也替他出了一身冷汗。只有唐鬥覺得風洛陽這話夠勁,擡手抖開折扇,瞅着那老者一臉壞笑。
五鳳樓前的老者上上下下看了看風洛陽一番,冷笑着搖了搖頭:“換了別人,我定會以為他傲慢欺人,但這話既是你風洛陽所說,我就只好當作你不識時務,也不負我給你起的劍癡之號。”
“你給他起的劍癡之號?”魚韶和唐鬥齊聲驚道。
風洛陽也是驚訝非常,一時之間不知是喜是憂,酸甜苦辣一起湧上心頭,怔了良久才緩緩擡手一揖,沉聲道:“原來是江湖筆官郭重九,郭先生。”
原來這位郭重九竟然是武林中風靡一時的天下第一錄的作者。二十多年前,天書群魔大鬧中原,各門各派鋒銳盡銷,英才難出,洛陽論劍大會成為昨日黃花,唯剩中原魔頭們風頭矯健,武功高強一時無量,整個江湖面臨重新洗牌的命運。俗話說得好,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江湖豪傑對于武名的執着,是凡人無法想象的。當時的江湖,門派的權威蕩然無存,洛陽論劍成為笑談,無數高手破出派門,獨辟蹊徑,參研天書群魔的成功之路,練就了一身前無古人的神功,也創立出了許多新的門派,而這些新的武林宗主如何在一片混亂的武林中排定座次,就需要一個權威來評定。就在這個時候,新一代天下第一錄作者郭重九嶄露頭角,憑借他對于各門派武功鞭辟入裏的評價,對江湖新武功敏銳無雙的觸覺,以及對于江湖豪傑公正無私的評判,在幾年之內奠定了他江湖筆官的莫大聲名。他撰寫的新天下第一錄受歡迎程度甚至超過了隋末唐初方百通所書的舊錄。
正因為新天下第一錄的産生,潤洲梧桐嶺頓時熱鬧起來,争強鬥勝的高手層出不窮。天下第一槍,天下第一棍,天下第一鞭,天下第一刀,一衆高手你方唱罷我登場,為了在天下第一錄上搶一個好位置,打得不亦樂乎,武林之中,平添無數恩怨情仇,江湖史詩。
天下第一劍本應該是争奪最激烈的一項排名。但是前二十年,這個位置被鄭東霆穩穩坐着,天下英雄無不望而止步。郭重九對于鄭東霆的評價之高,江湖之中無人能及。直到風洛陽出世,一舉打破了鄭東霆的不敗神話,莫名其妙以十八歲之身登頂天下第一劍,令身為天下第一錄作者的郭重九萬分郁悶。他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鄭風之戰,但是以他對于鄭東霆和風洛陽劍法的了解,鄭東霆根本沒有一絲一毫敗北的可能,這個不能置信的結果令他幾乎一度放棄了天下第一錄的創作。在風洛陽成名之後,他曾經在天下第一錄中作下預言,以風洛陽的劍法,身擔天下第一劍之名,便如猢狲騎虎,倉鼠舞蛇,遲早死于盛名之下。也正是郭重九對于風洛陽的不屑導致了江湖中人對于風洛陽天下第一劍之名的輕視,令風洛陽十年之間飽受質疑,大戰小戰四百餘場,困守梧桐嶺不得脫身。可以說風洛陽在江湖之中所受的苦,大部分出自這位郭大先生之手。
而同樣的,風洛陽力守天下第一劍之位,十年論劍,未輸一場,鋒芒盡顯,全然出乎郭重九的意料,令他本來百試百靈的預言接連出錯,連累他在江湖武學評定中的權威地位也受到了一定的打擊。
有了這一番因緣際會,風洛陽和郭重九之間可謂是恩怨重重。
風洛陽和郭重九默默互視良久,彼此心中都有滿腹怨言,但是卻又不欲訴之于口,一時之間俱都怔在當場。
“原來你就是郭重九啊。”站在風洛陽身後的祖菁看着兩人都不說話,忍不住開口道。
郭重九轉過頭來打量了她一眼,發現是個陌生少女,也沒有将她放在心上,雙眼一翻,對她不理不睬。
“喂,我覺得你寫作天下第一錄很不應該!”祖菁瞪大了眼睛,雙手插腰,大聲道。
“嗯?”此話一出,郭重九還不覺怎樣,他身後的那一對英俊少年同時勃然大怒,二人手扶腰畔利劍,齊聲怒喝:“哪裏來的野丫頭,在這裏胡說八道?”
“不得無禮!”郭重九輕輕一擡手,制止了兩少年。他緩緩擡起頭來,雙眼泛青地看了祖菁一眼,冷冷道,“這麽看來這位姑娘是有一番大道理要講了?”
“當然。”祖菁得意地一仰頭,“天下江湖本來太平無事,天下第一錄一出,挑動江湖豪傑争強鬥勝,争名逐利,幾十年間死傷枕藉,為了天下第一之名,兄弟反目,骨肉間離,路人拔刀相向,動辄成仇,中原武林精英喪盡,實在過大于功。所以我朝初年,智仙子廢除天下第一錄,還天下一個太平人間。你既然號稱江湖筆官,自然對此清楚得很,為什麽還要執迷不悟,重新編纂什麽天下第一錄,難道是嫌天下人死的不夠多嗎?”
聽着祖菁侃侃而談,一旁的唐鬥聽的親切,不禁偏頭湊到她耳邊問道:“小祖,說得解氣,還一套一套的,哪裏聽來的?”
“嘻嘻,我的師叔師伯們整天拿天下第一錄說事兒,我都快背下來了。”祖菁抿着嘴,用傳音入密說道。
聽完祖菁的一番話,郭重九抽了抽鼻子,臉上露出一絲輕蔑:“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紀,說出的話來卻有沖天的酸腐氣。如果我猜得不錯,姑娘該是來自天山吧?”
“你!”聽到郭重九說得刻薄,卻又驚訝于他判斷之準,祖菁立時沖口而出,“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這有何難?”郭重九冷笑一聲,“幾十年前,天書群魔大鬧中原,鋒芒一時無量,天山派不欲争雄,徒增死傷,于是黯然西退。江湖一時成了魔頭的天下,新門新派,宛若雨後春筍,層出不窮。可惜沒了原來七派之首天山派的引領,很多門派都淪為左道。當時那群退回天山的腐士說的就是這一番屁話。卻不知江湖豪傑本就是勇武之輩,争強鬥勝乃是當然之事,只有不斷競争,不斷淘汰弱者,中原武功才能越來越強,越來越繁榮。如果所有的江湖人士都去講什麽謙恭禮讓,以德服人,幹脆大家一起去出家當和尚好了,何必再入江湖。當初七大劍派就是受了這些腐儒的毒,落得各個衰敗不堪。天山的蠢才仍然不知悔改,還抱着老觀念死不放手,難怪今日江湖只知有昆侖,不知有天山。”
“你,你……這話……”祖菁見他言語辱及自己的師叔師伯,不禁又驚又怒,“反正,你敢說沒有人因為天下第一錄而死嗎?”
“死又如何?勇士為武名而死,光榮豪邁。天下第一錄記錄的就是這樣慷慨激昂的大事,讓他們的勇名不因時光而消逝,而作為作者,也可以借着他們的事跡傳說而天長地久的經世流傳,永生不死!”說到這裏,郭重九本已經赤紅色的臉頰閃過一絲紫色,似乎他也被自己的言語所激動。
“說來說去,你還不是為了你自己?”祖菁抗聲道。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人為自己難道也是罪過?”郭重九厲聲道。
他的話音剛落,一陣晨風在五鳳樓前席卷而過,将垂在他膝頭的長衫高高卷起,露出他空空如也的褲筒。
“啊,你,你的腿……”祖菁看在眼裏,頓時大驚失色,擡手一把按住嘴唇。
“郭先生!”風洛陽雖然聞郭重九之名已過十年,卻從來不知道他竟然身負殘疾,而且是江湖人最不堪忍受的腿疾,不禁也動了顏色。
郭重九一開始并不知道他們已經發現了他腿上的殘疾,微微一愣,接着他順着二人的目光朝自己腿上一看,看到随風卷起的衣襟,臉上不禁露出一絲悲色:“不錯,我在幾十年前被仇家奪去雙腿,這些年來,若不是靠寫天下第一錄度日,我郭重九早已經自盡身亡。”
江湖高手習得輕功,尤其是領悟青霄之術後,便一日無法離開江湖。當一個人領略到輕功帶給人的自由自在,一旦失去輕功,便如畫家失去光明,樂師失去聽覺,往往會淪入生不如死的慘境之中,輕生者十之八九。
※※※
祖菁和風洛陽聽那郭重九說話中氣十足,顯然身負上乘武功,如今失去了雙腿,等同被廢去了輕功,他能夠存活至今,可稱奇跡。
“對不起,郭前輩,我不該責怪你……”祖菁俏臉漲得通紅,支吾着輕聲道。
“嘿,迂腐!”郭重九并不領情,不屑地哧了一聲,“看我可憐便沒了立場,真不愧是天山蠢材教出來的白癡徒兒。”
“喂,你好了啊,別蹬鼻子上臉,老風,小祖敬你是個前輩,我唐鬥當你是個屁。幹脆點兒,告訴我們你等在這裏幹什麽?難道要陪老風一起登華山,看比劍嗎?”唐鬥看到風洛陽和祖菁被郭重九難為,不禁大為光火,厲聲道。
“哼,唐門大少,果然跋扈。”郭重九瞪了唐鬥一眼,“我今日到華山,是不想錯過劍封華山的百年盛事,如果風洛陽能夠打敗宋無痕,我便公開承認他天下第一劍的地位,重編兵器譜時,我會将他放到天下第一。”
“當真?”唐鬥,魚韶同時驚喜地問道。祖菁聽到他的話,雖然早已經知道風洛陽的打算,也不由得感到一陣興奮。
“哼,剛才還把天下第一錄罵得一錢不值,現在又激動什麽?”郭重九滿臉輕蔑地看了祖菁一眼。
祖菁自知理虧,朝他吐了吐舌頭,卻不敢回嘴。
就在這時,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突然在西岳廟外隆隆響起,猶如天邊響起的一串春雷。
衆人聽在耳中,俱都渾身一震。風洛陽的臉上露出一陣由衷的喜色,脫口道:“一定是宋先生來了。”說罷,也顧不得招呼其他人,一個人轉身快步朝這西岳廟門跑去。
宋無痕今日穿的乃是一水的深藍色秀士服,以一塊藍布紮頭,腿上打着高高的青色綁腿,雙袖挽在肘間,渾身上下打點的緊襯利落,和風洛陽一身灰白武服的清朗打扮相映成趣。在他的腰畔配着他成名多年的名劍——漆黑如墨的夜歸劍。只見他雙手背負身後,神情悠然自得,頂着漫山遍野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穿過摩肩接踵的人群,信步而來,猶如走在晨風習習的林間小道,仿佛周圍的一切在他心中不過是過眼雲煙。
風洛陽沖到西岳廟前,朝他用力一拱手,完全掩飾不住自己的激動:“宋先生,你終于來了。”
“抱歉,風兄弟,讓你久等了。”宋無痕一把扶住風洛陽的胳膊,笑着說道。
“宋先生,請!”風洛陽一擡手,朗聲說道。
“請!”宋無痕洪聲應道。
二人四目相交,頓起一絲惺惺相惜之意,不禁同時展顏一笑。他們把臂并肩,在萬衆矚目之下,齊頭并進,走入了西岳廟。
五鳳樓前,宋無痕和郭重九抱拳作禮,沉聲道:“郭兄,勞你久候,還請你主持祭山之禮。”
郭重九朝他點點頭,朝身後的兩位少年一擺手。兩少年立刻一左一右擡起了他的竹椅,大步流星地朝着灏靈殿中走去。
風洛陽和宋無痕相互一禮,跟在郭重九身後,并肩走向灏靈殿。
灏靈殿內,少昊像前,藍煙萦繞,香火旺盛。風洛陽,宋無痕在郭重九的主持之下,對着少昊像躬身三拜,敬上香燭。待到他們轉過身來躬謝郭重九之時,郭重九的赤面之上紫氣蒸騰,神色興奮:“兩位,自上一次宋先生與鄭大俠的天下第一劍之争,轉眼間又是三十年。華山雖依舊,然彼時紅顏生華發,當年好漢老江湖,如今想來恍如隔世,如何不令人惆悵感懷。”
“江山有待豪傑出,長江後浪推前浪,宋某凡心不已,仍然戀棧這從未到手的天下第一之位,讓郭兄見笑了。”宋無痕臉閃過一絲對于往昔由衷的懷念,微微一笑,朗聲道。
“江湖豪傑心系武名乃是天經地義之事,否則練就一身神功,難道要濟濟無名,老死林泉?宋兄智深如海,莫要學那些沽名釣譽的酸儒士,假道學!”郭重九說到這裏,橫了一眼一旁的祖菁,又道,“今日劍封華山,誓要決出天下第一之位,兩位必要各出畢生所學,不負這萬千豪傑傾心以赴的盛名。”
“自當竭盡所能。”宋無痕抱拳沉聲道。
郭重九點了點頭,轉頭望了望宋無痕身邊的風洛陽,卻見他閉着嘴,雙眼斜斜地望着別處,一副木讷癡呆的樣子。郭重九又是氣惱,又是無奈,只得用力搖了搖頭,洪聲道:“這一戰的勝者返回西岳廟時,務必将這一戰的詳細情形說于我聽,我好将這一場盛事編纂成冊,以傳後世。”
“郭兄有命,自當效勞。”宋無痕随和地微笑道。說着轉過頭去,望了風洛陽一眼,卻發現風洛陽臉上露出一絲怪異的傻笑,仍然不言不語。這一下,連宋無痕都感到他有些不妥,朝郭重九詢問地望了一眼。
郭重九怒不可遏,沖着風洛陽大聲吼道:“喂,小子,出神吶?”
風洛陽經他這一吼,才猛然回過神來,連忙胡亂應了一聲。
“這一次的揚名燈乃是我親自制作。兩位中的勝者可将姓名書于其上,在當風處放出,則二位的勇名将會随着此燈傳揚天下。”郭重九瞪了風洛陽一眼,朝身後一招手。一直随侍他左右的少年立刻從殿側的香幾上取下一盞制作精美的孔明燈,擺到風洛陽和宋無痕的面前。
江湖聞名的揚名燈便是這位江湖筆官郭重九所首創,為江湖豪傑的浴血争鬥平添了一絲浪漫和風雅,也令他在武林中的地位水漲船高,達到今日萬衆景仰的地步。看着面前的揚名燈,郭重九的臉上露出一絲毫不掩飾的得色。
風洛陽看了一眼郭重九,一臉的難以置信:“郭先生,華山山高萬仞,便是當風放出揚名燈,也無人能見,又有什麽意義?”
聽到他的話,郭重九神色一窘,顯然自己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他支吾了一聲,怒道:“看不到又怎樣?天下第一之争向以揚名燈為號,此乃慣例,燈行于天,自有昭告天下之意,反正你們下山之後,勝負自有分曉,又何必強求細節。”
宋無痕道:“郭先生,這揚名燈的攜帶也是個問題。我和風兄弟都不太适合攜帶這揚名燈登山。”
“為什麽,莫非宋先生嫌它太重嗎?”見到宋風二人都似乎對于這揚名燈諸多不滿,郭重九的臉色真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當然不是,只是不夠公平。”宋無痕微微一笑,“因為這一次華山比劍,我有一個別開生面的比試提議,正想和風兄弟讨論。”
“哦,願聞其詳。”聽到有全新的比試方法,郭重九好奇心大起,連忙問道。
“這一次華山比劍,我欲和風兄弟同使輕功,翻山越嶺,快步登山,在比劍之前先較一較腳力,誰先到比劍之地,誰就可以先行修整,在之後的比劍中占得優勢。後到者無緣休息,立刻拔劍,一決勝負。如此一來,我二人在上山之後已經開始較量,比的是輕功,內力,劍法,豈不是比單純到達山巅比試劍法更加新奇有趣?”宋無痕娓娓道來。
“妙極妙極。如此比劍自登山始,自下山止,時間漫長,不但對于兩位輕功劍法內力是一次考驗,同時也考驗了兩位意志,實在是思慮周全,別出心裁,風公子一定也認為這是一個好方法吧?”郭重九高興地說。
聽到他的話,風洛陽面露難色,支吾着說:“這,這個,我第一次到華山,不,不太認路……”
“哈哈哈哈,”郭重九聞聲仰天大笑,連連搖頭,“風洛陽啊風洛陽,你還真是個劍癡。豈不聞,自古華山一條路?”
灏靈殿外,唐鬥,魚韶,祖菁默默等待着風洛陽拜祭完山神少昊,出來與他們會合,交待華山論劍的相關事宜。誰知道風洛陽和宋無痕進殿不到兩炷香的功夫,就已經雙雙沖出殿來。
宋無痕方一出殿,立刻左腳一點青石板地,身子在空中側轉兩圈,仿佛一條碩大的南海青魚,劈開滿天碧波,一身藍衫化為一溜清光,朝着南方華山山門所在方向激射而去。他所施展的,正是南海劍派輕功功法中的不傳之密——青鱗斬波。
而風洛陽則灰袍一卷,雙腳在空中一錯,仿佛足踏浮雲,身随浪湧,追在宋無痕的身後,全身的衣襟長長拖在身後,整個身影因為運動的太過迅捷,在人們視線中化為一道灰白色長虹,裹着前方的那道清影,同樣朝着華山飛去。他所施展的,則是天山奇術——踏浪而來。
二人瞬間在衆人眼前消失了影蹤,只剩下他們疾奔而過帶起的勁風,吹拂着人們的衣襟,發出獵獵之音。
“恩?怎麽……出什麽事了?”唐鬥手中的折扇差點被撞落在地,吓得他瞪大了眼睛,開口詢問。魚韶和祖菁互望一眼,同時迷惑地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郭重九雙手捧着自己制作的揚名燈,坐在兩個孿生少年擡着的竹椅上,從殿內走了出來。
“郭先生,敢問發生了什麽事?”魚韶看到他出來,立刻雙手一拱,朗聲道。
“魚當家,事情是這樣……”郭重九朝她禮貌地點了點頭,将宋無痕提出的華山論劍新方法向魚韶簡單介紹了一番,又道,“現在他二人已經開始了較量。誰也無暇攜帶老夫所制的揚名燈上山。煩請這裏哪一位少年英雄幫我将此燈帶上華山,當空釋放,以全劍封華山,名揚天下的大義。”
聽完他的話,魚韶和祖菁同時開口道:“我來帶它上山。”
郭重九被她們異口同聲的聲音吓了一跳,愣了愣,随即道:“兩位姑娘願意走這一趟自然最好。不過千萬記住緩步而行,計算時間,盡量不要打擾他二人的比武較量。”
“交給我們,郭老盡請放心。”說到這裏,魚韶從郭重九手中接過揚名燈,朝祖菁望了一眼。祖菁朝她點點頭,快步走到她的身邊。
看着兩女興奮積極的樣子,唐鬥心中忽然生起一股落寞,默默嘆息了一聲。
魚韶看了他一眼,忽然小聲問道:“唐鬥,你不來嗎?”
唐鬥勉強掙紮着擠了擠臉,露出一個艱辛的笑容,啞聲道:“我不去了,上面太擠。”
魚韶神色一僵,露出一絲愧疚的神色,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笑了笑:“你不是又要在華山開賭局吧?”
※※※
唐鬥寂寥地搖了搖折扇:“我的兄弟們仍然都在揚州,剩我一個光杆司令,又能開什麽賭局,這一番生意只好作罷了。”
“難得你為洛陽哥盡一次心意……我,我很……”說到這裏,魚韶的嗓子一啞,竟然不好意思繼續說下去,只得甩了甩頭,“你等我們,也許不需多久,我們就會下山了。”
說罷,她攜着祖菁,帶着揚名燈,追随風洛陽的足跡,朝着華山飛奔而去。
望着魚韶跳動如火的美妙身影在眼前漸漸消失了蹤跡,唐鬥的心一陣蒼涼,仿佛一位垂垂老矣的老翁目送落山的夕陽,對于眼前飄逝的一切,沒有一絲一毫能夠挽留的信心,只能在無情的命運面前,低下高傲的頭顱。
“唐鬥啊唐鬥,妄稱情場高手,卻永遠得不到心愛女子的鐘情,說到滑稽,天下誰又比得上你。”
一邊颠着折扇,一邊偏頭沉思,唐鬥就這樣沉浸在一個人的自怨自艾中,緩緩走出西岳廟。
西岳廟外,五湖四海,各大幫派的豪傑相繼看到風洛陽,宋無痕,魚韶,祖菁一個個在他們面前飛奔而過,朝着華山進發,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如今看到唐鬥一個人孤零零走出廟門,成千上萬雙眼一時之間全部聚集在唐鬥身上。
而此時的唐鬥卻仍然糾纏在魚韶遠遠奔走的記憶之中,對于周遭的一切不聞不問,只是默默承受着心底熱辣辣仿佛火燒一般的傷痛。
“大少,幸會!”一個洪亮如雷,威嚴雄渾的聲音突然傳入他的耳際,宛若暮鼓晨鐘重重敲在他的心頭,令他感到一陣醍醐灌頂般的神清氣爽。原來萦繞在心頭的沮喪,悲涼,絕望和自憐自傷,就在這一刻灰飛湮滅。唐鬥只感到自己的胸膛條件發射一般高高挺起,整個人瞬間比原來高出了一截,眼前遙遙欲墜的世界再一次清晰可見地平躺在自己腳下。
他擡起頭來,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開口問候的豪傑:國字臉,鷹鈎鼻,大耳薄唇,深深的眼眶,鷹隼般犀利的雙眸,雖然身高不到六尺,但是渾身散發的氣勢卻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錯覺,他的雙手拱握在胸前,一掌玄黑如墨,一掌雪白如霜。
在他身後,年幫少主卓解,夏壇壇主搜魂太歲薛定邦,冬壇壇主蛇祖莫海閣恭恭敬敬地亦步亦趨,半步不敢逾越。
“來的莫不是天下二十四堂,三百六十分舵的總當家,年幫幫主日月同輝宣殿章,宣爺?”唐鬥精神抖擻地一抱拳,朗聲道。
“不錯,”宣殿章反複打量着忽然間容光煥發的唐鬥,對他前後判若兩人的表現感到高深莫測,“自大少出世,唐門年幫打過不少交道,可惜你我始終緣悭一面,我心常以為憾,如今咱們終于相見,算是了卻我一樁心願。”
“小子也早就想親眼見一見宣爺的尊榮,向你說一聲久仰,只是沒想到,咱們居然能在華山見着面。”唐鬥此刻心中對于宣殿章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激。如果不是像這樣有身份有地位的唐門大敵忽然現身,此時此刻,他一定還會被失戀的陣痛所折磨,扮演着自己最為鄙視的情場敗将,感時傷懷,說不定還會學那百無一用的書生,吟兩句歪詩,吊幾行酸文,潦倒不堪。他日就算他掙紮出失戀的泥坑,有了這段經歷,他唐門大少又如何見人。如今面臨唐門夙敵,他反而重新振作,精神百倍,嚴陣以待,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失意。說起這人生的得失,倒真是莫測的很。
“大少常年在南方流連,足跡罕至北方五道,如今光臨河東,定要讓我年幫好好盡一盡地主之誼。”宣殿章緊緊盯住唐鬥的一雙小眼,一字一句地說道。
“宣爺好說。咱們江湖人四海為家,我唐鬥到哪裏都不是外人,這地主之誼嘛,倒也不用客氣了。”唐鬥笑嘻嘻地說。
此話一出,宣殿章身後的薛定邦,莫海閣和卓解臉上同時變色。薛定邦和莫海閣并沒有和唐鬥直接打過多少交道,只覺得此人驕橫跋扈,令人難以忍受。而真正領教過唐鬥驚人手段的卓解則露出一絲驚懼之色。
“想不到大少年紀不大,胃口可真不小。”宣殿章不以為意地微微一笑,“初生之犢,精神可嘉。”
唐鬥看了看這個曾經和離臺狼狽為奸,重金買自己人頭的一代江湖枭雄,卻完全無法在他臉上找出一絲一毫乖戾陰狠之色。宣殿章一張國字臉端正和藹,甚至帶着一絲激賞的笑意,仿佛可以将唐鬥當成自己的侄兒輩來關懷愛護,即得體地顯示出了自己一幫之主高高在上的威儀,也給人一種海量汪涵的大度,令人心生敬仰。
“果然不愧是年幫之主,絕代枭雄,難怪連宋先生這樣的超卓之士也甘心被他駕馭,真乃是人老成精之輩。”唐鬥暗暗點頭,心生警惕,但是好勝之心亦被宣殿章激起。
“可惜這一次比劍不在梧桐嶺,這裏也沒有鳳凰賭坊。否則我倒真想親眼瞻仰唐門大少大開賭局的英風豪氣。”宣殿章說到這裏,朝身後輕輕一擡手,道,“來呀。”
一直在他身後垂手侍立的年幫夏壇壇主薛定邦大踏走到西岳廟廟門之前,雙手高舉,做了一個召喚的手勢,頓時有一群身穿春夏秋冬服,頭紮杏黃巾的壯漢将一張張桌案整整齊齊擺在了西岳廟前平整的青石板地上,合成一個巨大的半圓形。
“如此曠世之戰,若無豪賭助興,豈非了無趣味,這一次不如就讓我年幫做一回莊,大家一起來賭上一賭,看看是我年幫幫魁宋先生能夠劍封華山,還是劍癡風洛陽能夠續寫他的不敗傳奇,各位意下如何?”宣殿章大步走到西岳廟正門前,朗聲道。
前來華山的江湖兒女都本着一種近乎朝聖的心情前來觀戰,希望目睹新一代天下第一人迤逦下山的絕代風姿。在決戰結束之前,人人都沒有別的想法,只想默默在山腳等待。如今年幫幫主發話要大開賭場,讓衆人可以在吆五喝六的豪賭聲中度過本來注定枯燥乏味的等待光陰,這讓本來就喜歡熱鬧的豪傑們興致大生,紛紛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