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
季梓桐的手指輕輕拂過墓碑，輕柔地撫摸着墓碑上的那張照片。
照片上，一個三十出頭的女子赫然在上，面容嬌好，笑靥如花。她的容貌和季梓桐有五分相似。
季梓桐的眼中神情複雜，似痛苦，似愧疚，似懷念。
沉默了良久之後，季梓桐終于緩緩開口，“媽媽，我來看你了，你還好嗎？”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仿佛擔心驚到對方一般。可是那微微的顫音，卻洩露出她此時悲痛的心情。
“媽媽，我好想你，你呢，想我嗎？”
一滴淚水不期然地從眼眶中滑落，打濕了卷翹的睫毛，沿着淚溝滑下。
季梓桐的視線微微有些模糊，看不清照片中的人。她伸手摸了一下，原來是淚。
她似是想起什麽，連忙用手心手背把臉上的淚水擦幹。一邊用力地擦着，一邊笑着安慰靜靜躺在墓裏的人。
“媽媽，我沒哭，只是剛才被風迷了眼。您放心，您的寶貝女兒可堅強了，這些年來，我從來沒有哭過，一直都是笑着的。”
季梓桐從包裏拿出紙巾，細細地擦拭着墓碑上着落的灰塵。口中一刻也不停，和媽媽訴說着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
“媽媽，你不知道吧，前段時間我可出了一個大糗事。把一個無辜的男人莫名其妙地罵了，還指責人家的正牌女友是第三者。不過，幸好，那個男人還算大度，已經原諒我了。”
季梓桐蹲在墓碑前，把墓碑上上下下全都擦拭幹淨。末了，她的手指拂過照片中的女人，輕輕俯身，在照片上溫柔地印下一個吻。
“媽媽，我該走了。要不然，待會兒爸爸來看您的時候，看見我在這裏，他該不高興了。”聲音裏充滿了無奈和自責。
季梓桐施施然站起身，對着墓碑上的女人露出甜美的笑容，“媽媽，我走了，等過幾天再來看您。”然後撒嬌似的眨了眨眼睛，俏皮地一笑，“您可不要太想我哦！”
季梓桐最後深深凝望了一眼，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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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照片上的女人依舊溫柔地笑着，目視着她的離去。
這塊墓地建在依山傍水的地段，環境清幽，遠離塵嚣。
季梓桐走到一個岔路口的時候，赫然看見了熟悉的身影。她陡然停了下來，等着那個身影越走越近。
男人一直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這和平時裏意氣風發的他完全不一樣，渾身散發着一股頹廢落寞的氣息。
季梓桐以為自己眼花，認錯了人。但是等到男人距離她只有四五步遠的時候，她知道，自己并沒有認錯。
季梓桐把內心所有的陰霾全都一股腦兒地埋在心底，然後唇畔揚起像往常一樣自信明媚的笑容，好像剛才那個低落痛苦的她只是錯覺一般。
“嗨，沈醫生，好巧啊！”季梓桐對着男人揮了揮手，揚聲打着招呼。
男人，也就是沈奕城，聞言猛然擡頭，向來清澈淩厲的眼神中染上一絲困惑。
“是你？你怎麽會來這裏？”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喑啞。
季梓桐笑了一下，不答反問：“那你呢？你又怎麽會來這裏？”
她歪着腦袋詢問着，模樣頗有些可愛俏皮。
沈奕城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我來看一個朋友。”他的聲音明顯降低了幾個分貝，似乎隐隐帶着幾分落寞。
“朋友？”季梓桐聞聲，臉上的嬉笑瞬間收斂起來，樣子頗有幾分肅然。
她雙手交叉在一起，手指不自覺地纏繞着，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
季梓桐平日裏怼起人來确實伶牙俐齒得很，可是要她安慰一個大男人，這可真的有點為難她了。
她糾結了片刻，生硬地安慰着：“好了好了，你不要傷心難過了。其實，要比傷心的話，我應該比你還要傷心百倍。”
沈奕城擡眸，不解地看向她。
季梓桐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朱唇輕啓：“其實，我今天來這裏，是來看我媽媽的。”
沈奕城有些驚訝，“你媽媽？伯母她……”
季梓桐聳了聳肩，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那麽的悲傷，“在我九歲那年，她去世了。”
沈奕城下意識地向前邁了兩步，緊鎖的眉眼間帶着憐惜和同情，“是生病嗎？”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繼續追問，讓她想起那些傷心事。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想知道她的所有事情。就好像她的身上存在着太多的秘密，誘惑着他去發掘。
季梓桐吸了一口氣，微微側頭，苦笑了一下，“不是。如果是因為生病的話，或許我的心裏不會那麽的痛苦，自責。”
季梓桐越過沈奕城，和他擦肩而過，一邊向出口走着，一邊緩緩開口，“在我九歲生日那天，當時不知道發什麽瘋，向來乖巧聽話的我非得吵着嚷着要吃棉花糖。媽媽向來疼愛我，她不忍心惹我傷心，就帶着我去馬路對過買我想要的棉花糖，結果……”
說到這裏，季梓桐停頓了一下。
一直跟在她身後的沈奕城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是，從她的聲音裏，能夠聽得出來，此時的她，眼淚定然盈眶而出。
“結果……一輛汽車疾馳而過，媽媽為了保護我，自己卻……”說到這裏的時候，季梓桐向來溫軟清晰的聲音頓時喑啞了許多，還帶着幾分哽咽。
沈奕城跟在她的身後，看着她因為抽泣而顫抖的背影，漆黑的瞳眸中閃過一絲心疼。他的右手微微擡起，想要拍一拍她的肩膀，安慰安慰她，可是最終還是緩緩地放下了。
季梓桐不清楚他此時矛盾的心理，她用手随意地擦拭了一下臉頰，然後轉過身來，笑着對沈奕城說道：“怎麽樣？聽了我的故事之後，是不是覺得我比你慘多了？”
她白皙的臉頰上并沒有淚水流過的痕跡，但是微微泛紅的眼睛卻能證明她的淚水曾經淌過。
季梓桐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即使她的心裏再傷心，難過，都不會在別人面前表露半分。仿佛她的弱點一旦暴露，就會被人攻陷一般。
沈奕城抿唇笑了一下，“确實，你比較慘。”
“所以，人比人是會氣死人的。總有人會比你過得好，也會有人比你過得差，就看自己怎麽面對了。”季梓桐轉身，繼續向前走着。
她依舊微笑着，大步向前，仿佛剛才那個傷心難過的女孩兒只是沈奕城的錯覺。
“其實，我的朋友也是因為意外而去世的。”這件事情壓在沈奕城的心裏很多年了，只有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才會偶爾碰觸。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看着面前這個內心孤寂，卻佯裝堅強的女孩兒，他陡然生出了傾訴的欲望。
季梓桐停下腳步，身子微微側着，斜着腦袋好奇地盯着沈奕城，“是女的吧！”雖是詢問，卻帶着篤定的語氣。
沈奕城微微點頭。
這下，季梓桐眸中的好奇更甚了，繼續追問着，“女朋友？”
沈奕城一頓，略微思忖了一下，然後無奈地苦笑道：“算是吧！”
“初戀？”都說初戀會給人留下刻骨銘心的記憶，不知道在他的身上會不會成立。
“唔！”沈奕城點了點頭。
“能說說你和她的故事嗎？”季梓桐的聲音放輕，征詢着沈奕城的意見。
沈奕城眼中浮光微動，繼而平靜，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實也沒有什麽。那時候年輕不懂事，不知道怎麽樣去愛一個人，在一起久了，感情也就越來越淡了。然後，就分手了。”
他簡簡單單的三言兩語就把曾經的過往敘述殆盡。
“那後來呢？”聽上去倒像是一段虐戀情深，但是後來怎麽又變成陰陽兩隔了呢？
“後來，她愛上了另外一個人，可是那個男人不愛她，于是，她便選擇了割腕，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沈奕城娓娓道來，他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但是卻明顯帶着幾分落寞，以及自責。
“如果，我當初能夠好好對她的話，或許，所有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
“呵！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咱們兩人的境遇是何其相似啊！”季梓桐苦笑了一下，“看來，連我也安慰不了你了，因為安慰你，就等于原諒了我自己。”
而她，永遠都不會原諒九歲時的那個自己。
還是那座墓碑前，站着一個風度儒雅的中年男子，四十多歲的他鬓角染上了一絲白發，卻仍舊遮掩不住他俊朗風秀的長相。
他把一束開得異常鮮豔的紅玫瑰放在康乃馨的旁邊，帶有薄繭的手指溫柔地撫摸着照片中的女人。
“靜姝，又是一年沒見了，你還是那麽的年輕漂亮，可我，已經越來越老了。”男人的聲音喑啞，帶着數不盡的思念，以及濃濃的愛意。
“看來，今天那孩子早就來看過你了。我知道這些年來，我對她并不好，也知道，你在天上，肯定會怪我的。可是，靜姝，我真的沒辦法。一想到因為她，我失去了最心愛的女人，心中的那點父愛就全都被怨恨給代替了，我沒有辦法原諒她，你知道嗎？”
男人的聲音似怨似恨，又帶着無比的痛苦和無奈，全都湮沒在這廖無人煙的山水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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