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1)
樹下蜷縮着,幾乎快要睡着。
突然間騰空讓她吓了一跳,她一下子驚醒。
“別怕。”謝無澄的聲音從衛晞頭頂響起。
衛晞這才意識到謝無澄把她抱起來往前走,可是謝無澄用外袍遮住了她的頭,她看不見外面的情況。
“你不是受傷了嗎?”衛晞的聲音還帶着哭腔。
“嗯,現在好了。”謝無澄說。
其實是他剛剛吃下一粒藥。
不過救命藥只有一粒,吃了就沒了,只能在緊急的時候用,還稍微有點副作用。
謝無澄沒打算吃,本想讓它就這樣留在深山中。
可是衛晞哭得太慘了。
“抱歉,讓你辛苦那麽久。”謝無澄還算有良心地補上一句。
聽到這話,衛晞內心毫無波瀾。
呵。
明明有藥吃,剛剛讓她拖着走了那麽久。
一想到謝無澄,衛晞就忍不住生氣。
她心安理得地在謝無澄懷中睡着了。
她太累了,睡得很熟。
一直到謝無澄走到山間一個破屋裏,衛晞都沒有醒來。
34
衛晞是生生被燙醒的。
她在夢中夢見自己正在圍着火爐烤兔肉吃,烤了好久還沒有烤好,衛晞的肚子餓得咕咕作響。火越來越旺,那只剝了皮被烤的兔子也越來越大,衛晞抱着那只巨大的兔子,一口咬上去,臉上洋溢出幸福的微笑。
可是兔子太燙了,衛晞整個人也越來越燙,迷迷糊糊醒來才發現自己躺在謝無澄的懷中。
謝無澄現在就是個火爐。
衛晞靠近謝無澄的那半個身子被他烤熱,離他遠的那半個身子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如今的處境是又熱又冷。
衛晞急忙從床上坐起來摸謝無澄的額頭。
其實不用摸額頭也能從謝無澄紅潤的膚色中發現他發燒了。
“謝無澄。”衛晞輕拍謝無澄的臉頰,想要叫醒他,“謝無澄,快醒醒。”
謝無澄沒有任何反應。
他眉頭緊皺,看起來很難受。
衛晞急忙下床打開屋門,屋外沒有院子,不遠處就是樹林。外面一片漆黑,隐約看到樹林高聳枝桠在黑暗中張牙舞爪随風飄揚。
他們還在山中。
不知道謝無澄是怎麽找到了山中的這間破屋。
還真是破屋,屋門破舊不堪,稍微一拽就晃悠,牆皮也已經脫落,屋裏沒有別的東西,不過是一張滿是灰塵的床,一個缺腿歪倒在角落的桌子,還有一個挂着蛛網的木盆。
謝無澄的外袍鋪在床上,勉強蓋住了上面的灰塵。剛剛衛晞就是躺在那件外袍上。
一陣冷風吹過,衛晞如有所感,站在屋子中央擡頭一看,清晰地看到了夜空中閃爍的星星。
衛晞:……
破屋的屋頂也是壞的,甚至可以勉強算作沒有。
難怪會這麽冷,這根本不算是屋子,應該只能算是稍微擋點風的四面牆而已。
還好今夜沒有下雨。
衛晞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她還好,這樣熬一夜勉強可以,但這樣下去謝無澄會有危險。
衛晞急忙回到床邊,想從謝無澄身上找到藥瓶。
她隐約記得自己睡着之前,謝無澄就從一個藥瓶中找出藥吃下了,當時的狀态不是恢複的還不錯嘛。
那個藥一定很管用。
衛晞終于翻找出一個小瓷瓶,她急忙打開,發現裏面是空的。
藥已經吃完了。
衛晞不知道那粒藥很珍貴,只有一個。
也不知道謝無澄吃下的不是簡單的藥丸,而是關鍵時刻的救命藥,謝無澄的高燒不會致命。
衛晞如今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必須盡力保住謝無澄的命。
盡管衛晞現在聯系不上系統,但是她心中隐隐知道,若是謝無澄死在這裏,她的女配任務一定會以失敗告終。
她可以接受主動放棄,但不能接受失敗。
衛晞再次打開屋門,天已經完全黑下來,她不敢跑遠,只能就近處拾些樹枝柴火進來,在這個四面牆圍成的空地裏嘗試生火,被嗆得咳嗽。
因為在以前的女配任務重鍛煉過野外生存技能,衛晞沒擔心如何生火的事,她嘗試鑽木取火,動作熟練,雖然花費的時間比較長,但是最終成功了。
火苗慢慢吞噬樹枝,衛晞扭頭看向床上,發現謝無澄正在慢慢睜開雙眼。
“你醒了。”她撲向床,“陛下,你起熱了,如今身上還有帶的藥嗎?”
謝無澄茫然地看了眼衛晞,眨眨眼,沒有反應,似乎思緒還沉浸在剛才的夢中。
他艱難擡手,将右手放在衛晞的臉上。
他愣了一瞬。
然後,在衛晞震驚的目光中,謝無澄伸出雙臂緊緊抱住她,埋頭輕喃道:“母親,你終于來找澄兒了,真是太好了。”
是的,這個藥丸的副作用就是用完後會有一段時間很不清醒,心神脆弱。
若非情況緊急,謝無澄怎會願意用這麽有風險的藥物,将自己置身于危險中。
不過他沒有想到自己幹脆直接回到了童年時期。
什麽母親?
衛晞瞪大雙眼,看來謝無澄已經燒糊塗了。
她急忙從謝無澄的懷抱中掙脫出來,卻不料謝無澄就算現在受了傷發燒,力氣還是很大,她掙脫不開。
擁抱的人想要離開,這反而激發了謝無澄的恐懼,他抱得愈來愈緊:“母親,你又要抛下澄兒了嗎?”
衛晞只好放棄掙紮,輕輕拍他的胳膊,低聲哄他:“放心,不用怕,我不會走的。”
“真的嗎?”
對方聲音聽起來還很可憐。
“真的,不過陛下你先松手,我要看看你的傷口呀。”
謝無澄聞言,猶猶豫豫地松開衛晞,還不忘小聲補充:“我的名字不叫陛下,你為何不叫我澄兒了?你讨厭澄兒了嗎?”說着都要哭了。
澄兒?她才不叫呢,衛晞撇嘴,這名字一看就是親近之人叫的,衛晞不肯開口。
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名字。
“大橙子,”衛晞溫柔笑着,“不用怕,我不會走的。”
“我不叫大橙子,我叫澄兒。”
“閉嘴。”衛晞不耐煩了,瞪他一眼。
“哦。”謝無澄立刻可憐兮兮地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
趁他安靜下來,衛晞仔細看謝無澄的傷口,好在傷口沒有滲血。
她包紮得不錯。
衛晞欣賞一會兒自己包紮的成果。
“大橙子,還能動嗎?”她問謝無澄。
謝無澄點點頭,像是證明自己說的是真話一般往前伸了伸胳膊,一臉驕傲。
唉。
衛晞嘆氣,把謝無澄艱難扶下床,她猶豫一秒,又把床上沾滿灰塵的外袍披在謝無澄的身上,裹住他。
保暖要緊。
她把謝無澄扶到火堆旁坐下。
火堆裏的木柴劈啪作響,謝無澄一臉認真地看着溫暖的火堆。
他的眼眸中有火光在跳躍。
“你好厲害。”謝無澄對衛晞露出崇拜的目光。
衛晞累得不想說話,倚在謝無澄旁邊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火堆,生怕它熄滅。
謝無澄也困了,捂嘴打了個哈欠:“不如我們繼續睡覺吧。”
“嗯。”衛晞已經累得想立刻陷入昏睡,但是這夜她必須得守着這個病人。
她好想念舒适的大床和柔軟的枕頭啊,好想念宮裏的美食和果酒啊。
都怪狗皇帝騎馬亂跑!
衛晞又開始生氣。
她對着火堆愣神時,謝無澄從懷中掏出一本皺皺巴巴的書。
一邊拿還一邊小聲哼哼像是扯痛了背後的傷口。
掏出這本書後還珍惜地撫平書頁的褶皺,眼神中流露出些許留戀。
“怎麽了?”衛晞斜眼看他。
然後她就看到謝無澄手上那本熟悉的書。
等等。
這不是女主送給她的那本《山青傳》嗎?!
衛晞一把奪過這本書,果然從裏面的紙張上看到了自己寫的批注。
“這本書怎麽在你這裏?”衛晞質問謝無澄。
謝無澄猶猶豫豫:“這是你送給我的書啊。”
呵。
衛晞冷笑一聲:“想不到你竟會偷我的書,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想聽睡前故事,你念給我聽好不好。”謝無澄小聲說。
如果他真是個五六歲的小孩子,衛晞現在或許已經溫柔地開始讀書裏的故事,哄他入睡。
可謝無澄現在外表就是個正常的青年男子,衛晞怎麽可能會對他有一絲憐惜之情。
“你還知道睡前故事?”衛晞噗嗤一笑,“我不念,大橙子你自己看。”
“我不識字。”謝無澄很委屈,委屈到都快哭了。
哇,原來狗皇帝小時候這麽嬌氣啊,聽不到睡前故事就要嗚嗚哭出來。
衛晞突然想念其他小世界裏經常可見的攝像機。
真想把這一幕拍下來,等他清醒之後放給他看。
想想都覺得開心,衛晞的臉上露出神秘微笑。
不過如果她真的這麽做,狗皇帝看到可能會氣到想砍她。
衛晞不由得打寒顫。
話說,謝無澄應該不會直接燒傻了,退燒之後應該能恢複正常吧……
他清醒之後會不會記起這一夜發生的事啊……
衛晞對此後知後覺。
在謝無澄天真懵懂的眼神注視下,衛晞終于承受不住壓力。
她急忙打開《山青傳》,聲音溫柔地能掐出水:“陛下,你想聽哪一篇的故事?”
哪一篇都行,只要你想聽,我叫給你念!
謝無澄想了想,倒真選了其中的一個故事:“我想聽鲛人的故事!”他笑眯眯地說。
“鲛人?”
衛晞愣了一下,翻開這本書。
《山青傳》頁數不多,不過衛晞一直看得斷斷續續,到現在都還只停留在書的前半部分。
她印象中這裏沒有寫鲛人的篇章。
《山青傳》是山青記載其在中原的所見所聞,怎麽會描寫根本不存在的鲛人呢?
衛晞翻了好一會兒都沒找到寫鲛人的章節,開始懷疑謝無澄的記憶:“怎麽找不到啊,你是不是記錯了?”
說着她意識到謝無澄很有可能清醒後報複她,連忙改口:“啊不是,我是說,陛下,這本《山青傳》可能存在遺漏,沒有鲛人的故事呢。”
她側頭,和謝無澄天真清澈的眼睛對視幾秒。
然後謝無澄接過衛晞手中的書,熟練地翻開這本書的最後,遞給衛晞,一臉期待地看着她。
原來《山青傳》的後篇描寫了許多民間傳說。
衛晞開始雲裏霧裏給謝無澄讀睡前故事,讀得磕磕絆絆——
“深海波瀾,如花瓣,如練絲。欲自海底至水中,須多房屋繼聯始成。海底者遂居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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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徹底黑下來,夜裏的一切都暗藏危險,兩個孤單的身影在火堆旁依偎,山林間的這個小破屋仿佛是天地間唯一安全的地方。
頭頂的星空寧靜閃爍,衛晞捧着書耐心給發燒燒糊塗了的謝無澄講睡前故事。
“小鲛人游向舟窗,其隙透如鏡,其中人着華服。中有一皇子,年十六,溫潤如玉。”
讀到這裏,衛晞恍然大悟,原來是個愛情故事啊,想不到這皇帝小時候還挺浪漫,她忍不住樂了。
謝無澄聽着衛晞輕柔的聲音,窩在火堆旁昏昏欲睡。
讀書聲音一下子停了。
謝無澄一下子清醒過來,期待地望着衛晞。
衛晞受不了他這種目光,偷偷笑了會兒,繼續往下讀。
“頃而風雨大作,船艙破,皇子落于水中,為鲛人所救。”
等等,她怎麽感覺哪裏不大對勁,這個劇情怎麽看起來很眼熟。
衛晞繼續往下看。
“鲛人憐皇子,欲去滄海?”
衛晞忍不住音調升高,不敢置信。
這個故事怎麽越看越熟悉。
衛晞一目十行往下看。
越看越不對勁。
鲛人愛上了皇子,可皇子要在陸地生活,以往在海底舒适的生活如今在她看來也變得無法忍受。為了去找皇子,鲛人找到海底鲛人國的國師,以失去聲音為代價換取了能夠變成人類的藥粉。
她終于變成了人,能夠和她愛的皇子一樣在陸地上生活。
可惜變成人類的小鲛人也沒能獲得皇子的愛情,皇子和別人大婚的那一夜,鲛人放棄了重回大海的機會,變成了海中的泡沫。
這個故事她可太熟悉了。
這不是安徒生寫的《海的女兒》這個童話故事嗎?只是這個故事稍微經過改編,人物和劇情符合現在的時代,讓這裏的人也能夠讀懂。
她糊塗了?難道這個小世界裏已經有安徒生了?還是安徒生其實也生活在這個小世界中?
等等,衛晞感覺自己被繞暈了。
她疑惑地看向謝無澄:“大橙子,你聽說過安徒生嗎?”
謝無澄天真無邪的眼睛裏露出一絲疑惑:“安徒生是什麽?”
好的她知道了,從謝無澄這裏無法問出任何有用的信息。衛晞低頭重新看書,試圖從書中的其他故事裏找到蛛絲馬跡。
結果她還真發現了疑似格林童話中白雪公主的改編版本。
她再看這本《山青傳》。
前傳分明就是一本中原的旅游攻略!吃吃喝喝賞美景的攻略!而後傳就是一個改編故事集。
山青難道是她女配系統的前輩?
又或者她不是任務者,而是一些小世界存在的現代穿越者。
見衛晞不繼續念故事反而看其他內容,急着聽完睡前故事然後睡覺的謝無澄有些着急:“繼續念那個故事吧,我最喜歡那個鲛人的故事。”
“哦,鲛人看到皇子大婚,非常傷心,于是化成了海上的泡沫,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
衛晞想應付過去,可聽不到真實結局的謝無澄不依不饒:“這不是真正的結局,我想聽真正的結局。”
“你還知道真正的結局?”衛晞驚奇地看他一眼,她确實在以前的任務中碰巧看過安徒生童話集,她慢慢回憶道,“小美人魚雖然沒有得到皇子的愛情,她變成了海面上的泡沫,但是她并沒有滅亡,反而感受到了太陽的溫暖,她終将會擁有美人魚無法擁有的靈魂。”
“美人魚,”謝無澄想了想,“是指鲛人嗎?這個名字也好聽。”
但是他依然不喜歡這個結局。
“你能改掉這個結局嗎?”謝無澄問。
“改掉結局?”
“對啊,”謝無澄看起來理所當然,“我不喜歡你剛才說的這個結局。”他伸手指了指攤開的書頁:“當然,你在書上寫的這個結局我更加不喜歡。你能改成我喜歡的結局嗎?”
怎麽就成她“寫”的結局了,謝無澄發燒後真的變得很奇怪。
“當然不能。”衛晞笑着,故意逗他,“因為我喜歡這個結局啊。”
謝無澄發燒之後脾氣更加急躁,立刻着急鬧脾氣:“可是你本來就是為我寫的這個故事,應該寫我喜歡的結局!”
“這個故事是山青為自己寫的。”衛晞和他争論,“反正山青喜歡書上的這個結局!”
她其實也不知道山青是否喜歡美人魚這個故事,反正她就是不喜歡謝無澄現在不可一世的表情。
什麽叫為他寫的這個故事啊。
讀了這麽長時間的《山青傳》,衛晞自然成了山青的小迷妹,她挑眉:“山青想寫什麽就寫什麽,你管不着。”
“她獲得了自由,可是我呢!”謝無澄突然發洩情緒一樣大吼一聲。
說完,他像被抽走全身力氣一般,趴在衛晞身上抽泣。
像一個鬧脾氣的小朋友。
衛晞:……
忘了他現在的心智是個小孩子。
衛晞渾身僵硬,任由謝無澄在她衣服上抹眼淚,不跟他計較。
“你認識山青?”半響,她做好心理建設,安慰般拍了拍謝無澄的後背。
謝無澄立刻全身顫抖,痛呼一聲,立刻從衛晞懷中爬出來,控訴地看她一眼。
啊,忘記了。
不小心拍到了他後背的傷口。
衛晞更加內疚:“對不起。”
謝無澄看她的眼神像在犯傻的小凳子。
衛晞再次遲鈍想起謝無澄的身份是皇帝。
“你喜歡什麽樣的結局?我可以給你講你喜歡的結局。”衛晞彌補道。
不知道這話問的晚不晚……
不過謝無澄看起來挺開心的。
在衛晞問出這個問題後,謝無澄的表情立刻開心起來。
“我希望結局是皇子想起了自己的救命恩人究竟是誰,然後和小鲛人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他憧憬道。
竟然是喜歡這種結局,看不出來謝無澄內心還挺純真的。
衛晞想了想:“可是鲛人最終獲得了自由,擁有了靈魂,如果要和皇子在一起,她就要離開天空重新回到地上啊,鲛人可能不喜歡這個結局。”
“我希望他們兩個可以在一起!”謝無澄很堅持。
“那好吧。”衛晞妥協,畢竟對方是皇帝。
她重新講這個故事的結局:“皇子大婚那一日,鲛人心灰意冷,即将變成海面的泡沫。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子想起海難得那天,原來不會說話的小鲛人才是他真正的救命恩人,他找到小鲛人,救下了正化為泡沫的她。兩人終于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衛晞飽含感情地講完這個結局,扭頭看見謝無澄一臉不滿意。
好像她從前在一個小世界做任務當打工人時遇到的甲方啊,衛晞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難道這個結局還有問題嗎?”衛晞硬着頭皮問。
“當然。”謝無澄不滿意地看着衛晞,仿佛在思索為何他都說的如此清晰了,她還不明白。
衛晞只好虛心請教。
“皇子想要救回小鲛人,難道不需要任何代價?”謝無澄開口點撥衛晞。
代價……
什麽代價?
拜托,這只是個簡單的童話故事啊!
衛晞滿頭黑線:“實在對不起,我還是不明白,不如你講給我聽?”
謝無澄無奈地看着衛晞:“皇子走進海裏,發現小鲛人在海上化為泡沫,自責無比,他知道是自己害死了小鲛人。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海的深處傳來一陣美妙的歌聲。”
衛晞被謝無澄的講述帶進故事中,心随着海面的波浪起伏不定。
“難道是鲛人的姐姐們靠近海邊唱出的歌?”衛晞好奇地問。
“不。皇子從來都沒有聽過小鲛人說話。可是這一刻,他知道,這就是小鲛人失去的歌聲,這是屬于她的聲音。”謝無澄眼神露出憂傷的情緒,繼續往下講,“皇子走進了大海,他順着歌聲,找到海底王國的國師。他問國師,你能否讓小鲛人回來?”
衛晞怔怔地看着謝無澄。
“然後呢?”她輕聲問。
國師面無表情,她的眼神中寫滿歲月的痕跡:“我可以幫助鲛人回來,但我需要酬勞。”
皇子一聽到可以找回鲛人,眼睛都亮了。
他毫不猶豫:“你想要什麽?只要我有,所有的一切我都能給你。”
國師沉吟半響:“鲛人為了變成人站在陸地上,獻出了她美麗的聲音。”
“你也想要我的聲音?”皇子疑惑,“我當然可以把我的聲音給你。”
國師卻笑了起來,蒼老的臉上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你的歌喉怎能與她的相比,我已經有了她的聲音,不會再要你的聲音。”
“那你想要什麽?”
國師毫不猶豫:“當然是你身上最寶貴的東西。”
最寶貴的東西?
正講到故事的關鍵點,謝無澄的聲音卻突然停下來。
衛晞緊張地看着謝無澄:“皇子獻出了什麽?”
謝無澄看着衛晞,笑了。
“我不知道。”
“怎麽會不知道,”衛晞聲音急促,“這個結局不是你想的嗎?皇子到底付出了什麽代價才換回鲛人回來?”
謝無澄搖搖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是真的不記得了。
那個令人深刻的結局,早就伴随着漫長歲月消失在他的腦海中。
他反而開口說:“或許你之前說的是對的。鲛人在海上化為泡沫,擁有了其他鲛人都沒有的靈魂,或許皇子不該強行讓鲛人回來,讓一切重來。畢竟他的心髒是黑色的,而鲛人的心髒是無暇的白色。”
衛晞愣了愣:“什麽意思?”故事的哪個部分涉及到他們心髒的顏色了嗎?她怎麽跟不上謝無澄的腦回路???
謝無澄仍舊自顧自說着:“你說呢?一顆黑色的心髒,怎麽會愛上一個潔白無瑕的人呢?他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你把這個故事的結局講完我就知道了。”
衛晞很機智地說。
可是謝無澄不依不饒:“你先回答這個問題。”
他這樣堅持問,衛晞反而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怎麽知道一個壞蛋怎麽會愛上一個好人呢。
更重要的是,故事裏的王子并不是一個壞人啊,怎麽到了謝無澄口中就成了無惡不作的魔頭了呢。
衛晞心中升起濃濃的不安。
為何謝無澄要給她講這個奇怪地故事?
謝無澄沒有發覺衛晞的情緒,他獨自坐在一旁思索片刻,突然笑了出來。
“我明白了,”他說,“如果皇子注定無法和鲛人在一起,那就把她的心染成黑色的。”
他的笑容天真卻殘忍。
他看向衛晞,仿佛在等待衛晞的表揚:看,我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衛晞卻被這個回答驚到心中發麻。
她心中越來越亂。
什麽黑的白的?王子和美人魚的故事為什麽變得這麽複雜?
山青又和謝無澄有什麽關系?
山青是百年前的人,肯定不會是謝無澄的母親。可是謝無澄為何又說這個故事是為他寫的呢?真的只是他胡言亂語嗎?
以及,系統又是為何時時掉線聯系不上。
空間為何判定她完成分支任務的标準如此低……
衛晞感覺自己眼前又被重重迷霧籠罩。
她自己看不清事情的全貌,急切地擡頭看向一旁的謝無澄,想要從他那裏獲得線索。
“你還記得什麽故事?”
但謝無澄早就窩在地上閉着眼睡着了,他表情安寧,因為終于聽到想聽的睡前故事後,他的內心非常滿足。
衛晞再次震驚。
講完睡前故事就睡着了?
這睡眠狀況可真好……
只是她要守夜,今晚上算是別想安穩睡覺了。
衛晞抱膝坐在謝無澄旁邊,盯着火堆發呆,時不時往火堆裏再扔幾根樹枝。
謝無澄發燒後說的話神神叨叨,抛開那些她聽不懂的部分不談,現在最奇怪的事是為何這個小世界中會有安徒生寫的童話故事。
最有可能的是山青其實是一個任務者或者穿越者,她根據自己的記憶改編了許多童話,組成《山青傳》的後半部分。
但是這并不能解釋衛晞在進入這個小世界後遇到的種種怪事。
這一次的任務較以往有什麽特殊之處呢?
特殊到系統掉線聯系不上,特殊到空間主動幫助她完成分支任務……
衛晞眼前的火光越來越模糊。
處在一個相對安全溫暖的環境中,剛開始遇到刺殺後緊張恐懼的情緒緩緩淡去,無盡的疲憊感湧上來。
伴随着火堆噼啪聲響,她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片刻後,謝無澄睜開眼,眼底一片清明。
很好,他還活着,後背的傷口也不再疼痛。
他低頭看向趴在自己膝上的衛晞,她已經睡熟,臉頰紅撲撲的。
她也還活着。
藥效過去,謝無澄醒來後沒有自己吃藥後的那段記憶。
他只記得自己背着衛晞到處走,至于什麽時候找到這間小破屋,他完全沒有印象。
謝無澄輕輕笑了,他想起樹下衛晞發現他受傷後焦急的面孔。
害怕他死去,擔心他受傷,就算怕血也會努力為他包紮傷口。
原來還是那個純白色的小花奴啊。
謝無澄大手蓋住衛晞的眼睛。
他手指粗粝,這不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衛晞睡夢中迷迷糊糊想要掙開,掙脫不開,只好放棄,重新沉醉在夢鄉。
“別看我。”謝無澄輕喃。
他靜靜看着她的臉龐,一種難以言喻的愉悅從他的心中升起。
純白色的小花奴啊。
“可如今你要同我一同跌下深淵了。”
因為你親手救了你殺父仇人的兒子。
謝無澄笑了。
36
衛晞醒來時,天色大亮。
她盯着地上那堆熄滅的灰燼,愣了會神兒才長嘆一聲:總算熬過這一夜了。
謝無澄一早就出門不在這裏,衛晞從床上坐起來後,他才慢悠悠回來,遞給衛晞幾個他今早出去摘的果子。
“陛下,我們今日怎麽辦?”衛晞接過果子啃了一口,還挺甜。
謝無澄神态自若:“不急,先休息一會兒,我會帶你出去。”
衛晞聽他這麽有把握,以為謝無澄肯定有辦法,自然也就不再着急,窩在角落裏繼續吃果子。
只不過不知道刺殺謝無澄的是誰,要是有人埋伏在行宮外面就糟了,謝無澄應該不會選擇光明正大地回去吧?
衛晞吃完果子,偷瞄一旁的謝無澄。
謝無澄看起來沒有異常,應當是沒有想起他昨夜心智變成小孩時說的話做的事。
皇帝都沒想起來,衛晞自然不會主動提及。
見衛晞吃完手中的果子,謝無澄起身:“走吧。”
他背手走出破屋,身後跟着謹慎小心觀察四周的衛晞。
一踏出小破屋,衛晞立刻感覺到涼意撲面而來,她驚呼一聲,連忙後退幾步,驚魂未定、
直到一聲嗤笑傳來,她才發現只是一陣無辜的風吹過。
謝無澄似笑非笑地看她,盯得衛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兩人繼續趕路,昨夜沒有休息好,心裏還在因《山青傳》裏的那個故事困惑,衛晞也沒心思說話閑聊。
她跟着謝無澄趕路,中午還歇了一會兒,吃了些東西。
不得不說,謝無澄的野外生存技能出乎意料地好,去河裏摸魚、生火、烤魚各種技能不在話下。
雖然和她比起來還是差了一點。
不過奇怪的是他們一直在趕路,從崎岖的山路一直走到更加崎岖的山路,衛晞一直沒看到行宮的影子。
她明明記得他們出行宮不久就遇到刺殺,這地方也不至于走了一上午都沒走到吧……
行宮有這麽遠嗎?難道謝無澄走錯方向了?
衛晞不解地問謝無澄:“陛下,我們還沒有到嗎?”
謝無澄看着她,很疑惑她為什麽這麽問:“自然沒有到,不然我為何還要繼續趕路?”
眼神之疑惑,仿佛在等衛晞為他解答千古難題。
好一句直白的廢話。
可惡!
衛晞被他一句話噎住,只好默默退到後面繼續跟着謝無澄趕路。
她跟着謝無澄越走越偏,越走越偏……
直到太陽西沉,跟着他趕了一天的路,衛晞累得氣喘籲籲。
她隐隐不安,再次湊到謝無澄旁邊:“陛下,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謝無澄理所當然:“自然是去找安平王啊。”
聲音之愉悅,态度之輕松,讓衛晞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謝無澄想找什麽餅王?做餅大王嗎?
她天真無邪的眼睛看向謝無澄:“陛下,您是要找什麽餅什麽王?”
“安——平——王。”謝無澄一字一頓說完這個可怕的消息,一甩手繼續往前走。
他往前走了幾步,沒聽到身後傳來驚詫聲,于是忍不住回頭往後看。
衛晞被石塊絆倒,正在呈一種自暴自棄的姿态撲倒在地。
痛苦絕望。
“走不動了?又需要我背你?”謝無澄邁着步子回到衛晞面前,彎腰看着衛晞笑道。
“陛下——”衛晞艱難擡頭,從地上爬起來老老實實問,“回行宮是哪個方向?”
她要自己回行宮。
她寧願被囚禁在皇宮保留生的希望,也不要跟着謝無澄一起做刀下冤魂,她要活着。
謝無澄安靜地看着她,半響才道:“回不去了,這個時辰,行宮大概早就已經起火,你要回去找死嗎?”
衛晞還未來得及消化這個消息,謝無澄再次轉身趕路。
她只好急忙跟上去。
“陛下,行宮為何會着火?”衛晞急急忙忙問。
謝無澄不理她。
“陛下,安平王和您關系很好嘛?”
謝無澄還是不理她。
衛晞怒急攻心,終于拽住謝無澄的手,迫使他停住步伐:“陛下,天下誰不知安平王要反!您為何要去找他,難道你想把天下拱手相讓。”
聽到衛晞的話,謝無澄終于頓住步伐,看向衛晞的眼神中是溫柔纏綿的憐惜,一本正經道:“愛妃不知道,朕離宮時已經下了密旨,認安平王作朕的義子,做大夏國的儲君。朕閑來無事去看自己的義子,有何不可?”
啪嗒一聲,衛晞心裏的弦再次斷裂。
神經病啊!
衛晞當謝無澄是腦疾犯了,抱臂跟在他身後,一臉不滿。
這裏群山環繞,叢林密布,哪裏都可能隐藏危險,她根本不敢一個人走,只能被迫跟在謝無澄身後。
她越走越覺得奇怪。
謝無澄是如何得知現在的時辰行宮已經着火?
而且他昨日明明受了箭傷,血流一地,今日卻仍舊照常趕路,上蹿下跳看起來和往常沒有任何不同。
該不會一切都是他的計劃,謝無澄其實是在耍她吧。
一想到這個可能,衛晞神色一凜,突然發現自己今天的大腦暈暈乎乎,思路一直在被謝無澄帶着跑偏。
她果然就不該救謝無澄。
衛晞急忙走上前抓住謝無澄的袖子:“我明白了,其實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對不對?”
她期待地看着謝無澄,卻沒有察覺到背後的危險。
謝無澄卻沒有回答她。
衛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