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5)
軟舒适。
衛晞臉上揚起沒心沒肺的微笑。
“未晞,快過來。”梅予晴欣喜地沖她招手,語氣神神秘秘。
“娘娘,這是什麽?”衛晞走近,低頭一看,一只純白色的小奶貓正窩在梅予晴的膝頭。
小貓閉着眼睛,睡得正香,呼吸間柔軟的身體一起一伏。
衛晞驚嘆一聲,下意識放低聲音:“好可愛的小貓。”
“是啊。”梅予晴輕柔地摸了摸小奶貓的背。
她看向衛晞:“你要不要也摸摸它?”
“真的可以嗎?”衛晞很驚訝。
“當然,它不怕生。而且現在睡着了,輕一點就可以。”梅予晴解釋。
衛晞點頭,把手中的《山青傳》随意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她本想借這本書的由頭來找女主,不過眼下女主也沒開口問衛晞的來意,衛晞倒忘了這回事。
她有些緊張地盯着小奶貓,小心翼翼地伸手。先是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碰到小貓背部的毛,然後半個手撫上去。
小奶貓看起來毛絨絨胖嘟嘟,但其實都是被身上的毛撐起來,實際很瘦弱,背脊凸着。
衛晞憐惜地撫着它的背,輕聲道:“它叫什麽名字?”
“還沒起名字呢,”梅予晴說,“惜歸今早才在牆角發現它,小小一團,瞧着可憐便帶了回來。”
衛晞也覺得這小貓兒看起來莫名可憐,心想不如就叫它小可憐。
不過,話在嘴邊滾了一圈又咽回肚子裏,這貓兒不是她的,總輪不到她來起名字。
衛晞還沒把這個想法透露出來,梅予晴反而笑着看向她:“未晞,不如你給它起個名字?”
“我?”衛晞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确認一遍,“我可以給它名字嗎?”
“自然可以。”梅予晴點頭。
衛晞思考片刻。
“那不如,就叫它憐兒吧。”她說,“因為它是只惹人憐愛的小貓。”
“好名字,那就叫憐兒。”梅予晴應下。
她雙手托着小貓,把它從膝上輕輕放到一旁鋪着墊子的籃子中。
沒想到一把它放下,憐兒立刻醒了。
它睜開靛藍色的眼睛,懶洋洋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衛晞彎着腰,叫着“憐兒”,還不時小聲“喵喵”叫逗憐兒玩。
憐兒還沒給出反應呢,衛晞自己先開始笑起來。
梅予晴看了眼如此開心的衛晞。
不知為何,她見了未晞便心生親切,仿佛從前就認識她。
見未晞笑得開心,梅予晴心中也泛起喜悅。
甚至還産生一種錯覺,她覺得未晞與這可憐的小貓兒一樣,都得被人妥帖照顧才行。
【宿主,宿主,別玩了,正事要緊。】
同憐兒玩了一會兒,系統終于忍不住提醒衛晞該趕緊做任務。
“好吧。”
衛晞應聲,依依不舍地放下憐兒。
“娘娘,時候不早了,不如我們現在用飯?”衛晞側頭看向梅予晴,出聲提議。
站在一旁的月霜頓時震驚地瞪眼,這個未晞怎麽回事,随意來這裏也就罷了,行事毫無分寸,沒有主仆之分,看不出她對小主的尊敬,現在竟然還想直接在這裏用飯,小主提都沒提這件事呢。
她還未想完,只聽梅婕妤柔聲:“晞兒,現在餓了嗎?月霜,你去催一催庖廚。”
晞兒???
晞兒!!!
怎麽小主又換了個稱呼叫衛晞?!越來越親近!
月霜心中嘆氣:唉。
小主總是心太軟太善良,只希望未晞能安分些,別給小主惹事傷了她的心。
“是。”
她板着臉應下,接着走出內殿。
不只衛晞餓了,憐兒也餓了,開始喵嗚喵嗚叫着。
“憐兒也餓了?”梅予晴察覺到小貓的焦躁不安,連忙讓守在旁邊的惜歸去拿碗羊奶過來。
憐兒太幼小,今日剛把它帶回含英殿後便是喂了羊奶給它喝。
“羊奶?”衛晞聽到梅予晴的吩咐,眼裏閃過一道光。
這是一道小饞貓眼中常常會有的光。
梅予晴笑了出來,疑心衛晞或許真的和憐兒一樣是只小饞貓兒。
“晞兒是想和憐兒搶吃的?”她打趣道。
衛晞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厚着臉皮回答:“娘娘,奴聽說羊奶特別好喝,奴也好想嘗一嘗啊。”
她以前在其他小世界中做任務時有機會吃到各種各樣好吃的,現在想想倒有些懷念。
衛晞提出這麽簡單的願望,梅予晴哪有不滿足的道理。
她讓惜歸再帶一碗羊奶過來。
“娘娘要不要也喝一碗,對身子好的。”惜歸問。
梅予晴有些猶豫,羊奶确實對身體好,她以前嘗試過,但是接受不了那種味道。
“喝嘛喝嘛。”衛晞在一旁鼓勁兒。
于是梅予晴也決定再嘗試嘗試這種曾喝過一次但實在難以忍受的東西。
惜歸很快就端着羊奶回來。
她先是把兩碗相同的羊奶放在桌上,然後端着憐兒的“專用小瓷碗”放到了憐兒跟前,輕聲喚着:“憐兒,餓了吧,快喝吧,喝了就長成大貓啦。”
估摸着是聞到了羊奶的香味兒,憐兒比剛才興奮了些,喵嗚一聲爬起來,直接把頭埋進碗裏。
“這羊奶聞起來好香。”衛晞深吸一口氣,沉浸在熟悉的味道裏。
但梅予晴還是無法接受這股膻味,但是聞就接受不了,更別提喝下去。她連忙拿着手帕捂住口鼻,可惜地說道:“我就沒有晞兒這般好運氣,實在無福消受這東西。”
“不如加點糖?”惜歸提議,“我聽說加了糖之後會好喝很多。娘娘近日您不是總覺得身子乏嘛,是該用些長力氣的東西。”
“要不就加着糖試試。”梅予晴同意了。
衛晞原本在看小奶貓喝東西,這一下連忙擡起頭。
往羊奶裏加糖?
好機會!
衛晞眼前一亮。
如此機會她怎會錯過。
衛晞連忙自告奮勇去含英殿的庖廚拿白糖,又激動地跑回來給梅予晴的那碗羊奶加糖。
步履匆忙,站在門口的宦者奇怪地看了她好幾眼。
衛晞回到桌邊,一邊加糖,一邊趁着女主和宮女們圍着小貓兒看,悄悄翻動手指,把一粒假孕藥丢進了那碗羊奶裏。
藥很快溶化在奶中,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她心滿意足地笑了笑。
“就等女主喝下去了,很快這個任務就能成功。”衛晞對系統說。
【宿主,不愧是你。】系統給衛晞點了個贊。
“娘娘,現在喝嘛?”衛晞主動将那碗羊奶遞到女主手中。
梅予晴接過去,卻沒有立刻喝,而是閑适地看了會兒一旁的貓兒。
憐兒伸着小舌頭喝羊奶,兩條腿不停扒拉墊子,一刻也不歇着。
“它這是忙什麽呢?”惜歸不解。
衛晞也湊過去看,拿着剛在路邊摘的小花逗它。
貓兒仍舊扒拉墊子,不過衛晞沒看出所以然,估摸着應該是小貓在和墊子玩兒,于是回到桌邊。
桌上還剩一碗羊奶,衛晞自然地端起來,一口一口喝光。
好久沒喝,還是熟悉的味道,甚至嘗起來更好喝了,甜滋滋的,充滿懷念的味道。
衛晞咂咂嘴,回味無窮,甚至還想續上一碗。
不過這羊奶怎麽這麽甜呢。
她回味一番羊奶的香味,突然間身體僵住,一動不動。
等等。
甜味?!
衛晞睜大雙眼,不敢置信地低頭看向手中的空碗。
15
想通到底發生了什麽的那一刻,恐慌感頓時蔓延全身,連手指都在輕輕發抖。
衛晞不知所措地愣了兩秒。
接着是從胃部開始的灼燒感,從胃裏往上竄,一直燒到喉嚨裏。
衛晞的腦中嗡嗡作響,眼淚一下子湧出來。
她彎着腰,一手抓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拍打腹部。
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趕緊吐出來。
得趕緊把假孕藥吐出來才行。
可是藥物已經開始發揮作用。
危急時,時間反而過得極慢。
衛晞整個人仿佛被分成兩半,一半站在地上,承受着難以忍受的痛苦。另一半飄在空中,懵懂地看着地上發生的一切,看着殿中其他宮女察覺到她的怪異,看着梅予晴着急地站起來,看着惜歸急忙跑過來扶住堪堪摔倒的她。
“未晞,你怎麽了?”
“是不是身子不适?”
“未晞?”
“未晞!醒一醒!”
一道道聲音在她的耳邊回響,可她根本做不出任何回應。
衛晞艱難連接上系統——
“系統,解藥。”
一句話還未說完,衛晞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暈過去的那一刻,衛晞心中只有一個想法——
這個藥未免也見效太快了。
***
暗衛青影奉命盯着偏苑的那個小花奴已經有一段時間。
作為自小就被培養出來生活在暗處的影子,青影從來都是奉主子的命行事,很少思考主子為何讓他這麽做。
但自從他開始觀察那個名叫未晞的小花奴起,他的心中第一次對主子的命令産生了疑惑。
為何主子要他盯着一個平平無奇看起來毫無威脅甚至有些愚蠢的花奴。
這個疑惑在他親眼看見衛晞把疑似毒藥的藥丸偷偷放在梅婕妤要喝的羊奶中,結果自己喝掉那碗毒羊奶後達到頂峰。
青影:我不理解。
雖然疑惑,但作為一個合格的影衛,青影在看到此事後立刻回到陛下所在的禦書房。
禦書房裏,謝無澄正在和朝中大臣商讨要事,兩人相對而坐,中間擺着棋盤。
一頭白發的中書令正在語重心長地勸說陛下不要養虎為患,駐守西北的安平王恐有異心,不如早日尋個由頭将安平王的兵權拿了。
還有,朝中近日不太平,自從孫婕妤被趕出宮後一病不起,太傅也直接稱病不再上朝。以及禦史彈劾禮部侍郎,結果莫名牽扯出科舉舞弊一事,将朝廷弄得烏煙瘴氣。
中書令覺得這些事都少不了駐守西北的安平王的推波助瀾。
如今的這位安平王作為夏國建立初期因軍功被封的老安平王的後人,自從四年前與敵國在西北打出的勝仗後就野心膨脹,試探着做了些逾越禮制的事。
先皇看出其狼子野心,可惜那時他病重,再加皇子之間為奪位惹出不少是非,他已無力再管這件事。這才給新帝埋下了隐患。
當時的儲君大皇子從十四歲起就帶兵打仗,那時正是壯年,安平王雖不甘心,但忌憚他。先皇本以為儲君即位後便能克制安平王,可他又怎能想到最後登上皇位的會是自己從未注意過的七皇子。
那個瘋癫女人生下的孩子,那個宮中不可言說的存在。
四年過去,安平王再也不是皇帝在京中随随便便威懾得了的。
謝無澄一面想,一面下棋,眼底情緒晦澀不明。
半響,他輕笑道:“若是要反,那就反罷。”
這位置坐的,沒什麽意思。
平淡的語氣說出如此令人驚心動魄的話語,中書令被驚得眼皮一跳。
接着心中泛苦,還想接着再說什麽,但被謝無澄揮手請了出去。
若不是中書令曾幫過幼時的他,謝無澄不會有耐心聽他的勸誡。
即位那日起,他就已經想好自己的結局。
他的想法不會因為任何人有任何改變。
謝無澄察覺到青影的存在,右手稍稍一擡,青影立刻從暗處走出來:“禀報陛下,那花奴果真在含英殿用了藥。不過——”
他有些遲疑。
謝無澄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不過,”青影吞吞吐吐,“是她自己吃下了藥。”
謝無澄執棋的右手一頓。
“她将藥放在梅婕妤要用的羊奶中,還把那碗東西遞到梅婕妤手上。但婕妤并未喝下,而是聞了聞,又放回桌上。此時桌上的另一碗羊奶因落了塵,被宮女拿去倒掉。結果未晞不小心喝下了桌上那碗有毒的羊奶……”
青影吞吞吐吐解釋清楚整件事,他自己說出這件事都覺得怪異。
“未晞現在如何?”謝無澄右手輕按在棋盤上,終于放下那枚棋子。
“喝完之後暈倒了。”青影答道。
謝無澄發現自己的內心久違地出現了無奈的情緒。
半響,他才吐出一句:“真是有趣極了。”
低頭再看棋局,已成死局。
***
“晞兒,你是更喜歡爹爹,還是更喜歡你阿娘?”
一道年輕渾厚的聲音響起。
什麽意思?
晞兒……
是在跟她說話?
衛晞皺緊眉頭。
沒有聽到回答,這道聲音又粗聲粗氣問了一遍。
“晞兒,快說,你更喜歡爹爹還是阿娘?爹爹可以給你買很多好吃的。”
後面那句是明晃晃的美食誘惑。
“那麽兇做什麽,你別吓着晞兒!”一道溫柔的女聲響起,她柔聲抱怨一句。
“我聲音本來就這樣嘛,你現在已經嫌棄我了嗎。”男子委屈道。
雖然話是如此,但接着,他還是放輕聲音,重複一遍:“晞兒,爹爹給你買玉尖面吃,說吧,你更喜歡爹爹還是阿娘?”
衛晞覺得疑惑,她自幼是孤兒,怎會有人跑來問她到底是更喜歡爹爹還是娘親。
難道這是原主的父母?
她心中正對此不解,卻聽見一個稚嫩的童聲響起,那聲音理直氣壯道:“自然是阿娘,晞兒最喜歡阿娘了。”根本沒受到美食的誘惑。
這話一出,衛晞立刻聽到男子嗚嗚嗚裝哭的聲音,還有女子溫柔的笑聲。
那孩子也笑了起來。
氛圍一片美好,這應當是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聽見他們的笑聲,她覺得心裏難受,卻不知為何。
耳邊還在回響這對父母與孩子的閑談。
衛晞想看看他們的模樣。
可眼前如同迷霧籠罩般,她什麽也看不清。
“系統,幫我探測一下他們的長相,我現在什麽也看不到……”衛晞說完這話才發現自己和系統斷了聯系。
腦海中的透明面板也已經消失不見。
她心髒一跳,模模糊糊想起自己剛才好像吃了什麽後暈過去。
不對勁。
不應該是這樣的。
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襲來。
耳邊還在回響那三人閑聊時的笑聲,衛晞努力睜大眼睛,卻什麽也看不清。
她心跳如擂。
仿佛有了不祥的預感。
衛晞在心裏不斷重複,醒過來,必須快一點醒過來。
她終于睜開眼睛。
睜開眼後,衛晞先看見的是挂着的深色床帳,床帳上繡着繁複華麗的富貴花圖樣,花開得正嬌嫩。
然後是屋內亮着的燈光,昏黃的燈光映在床帳和床邊挂着的一個金色香囊上,上面的花紋被染上一層朦胧的光輝,讓人移不開眼。
衛晞躺在寬大的木床上,被褥柔軟舒适,整個人躺在裏面,像是陷在了溫暖的懷抱中。
這不是偏苑能有的東西,她應該是躺在含英殿裏的床上。
衛晞察覺自己身上汗津津的,應是被剛才的夢驚出了一身汗。
“晞兒,你醒了!”屋內響起一道驚呼聲。
一個身影飛快撲到床邊。
衛晞看過去,撲過來的人是一臉驚喜的女主梅予晴。
她一直在等衛晞醒過來,一直沒有休息,現在頭發有些淩亂。
衛晞心裏嘆息,女主實在太善良。
“娘娘。”她勉強開口,聲音帶了啞意。
“還難受嗎?”梅予晴小心翼翼地看過來,她眼角泛紅,眼裏還有水光,像是剛剛哭過。
為何要哭?
衛晞疑惑地看着她。
16
察覺到衛晞疑惑的目光,梅予晴不自在地伸手幫她掖了下被子。
未晞剛醒,心神恐怕還很脆弱,梅予晴還在猶豫要不要說接下來的話,她不想刺激到未晞。
可若是她不說,還能有誰幫可憐的未晞呢。
梅予晴猶豫一陣,終于紅着眼眶說道:“未晞,你實話告訴我,到底是誰欺負你了?”
誰欺負她了?
衛晞躺在床上愣了一瞬,終于想起來自己暈倒之前做的蠢事。
她暈倒之後,女主大概是讓醫官來看過她。醫官只要把脈,就能摸出她的喜脈。
衛晞心中苦惱,她總不能告訴梅予晴“其實我想給你下假孕藥,結果不小心自己喝了那個藥”吧。
想想就令人頭大。
她下意識要在床上坐起來趕緊找個理由把這事蒙混過關,但梅予晴輕輕按住她,讓她在床上躺好好好休息,雙眼關切地看着她,安靜地等待衛晞的回答。
衛晞嗫嚅一陣:“回娘娘,沒有人欺負我。”
她真誠地看着梅予晴。
梅予晴怎麽會信。
來給衛晞看病的是她最信任的女醫明月。
明月剛剛說出衛晞暈倒的緣由時,梅予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甚至開始疑心明月的醫術,一定是她說錯了。
可梅予晴不願讓其他醫官來給衛晞看病,恐怕此事洩露出去,若明月說的是真的,作為宮女的衛晞會有性命之憂。她讓明月一連把脈三遍,都是同樣的結果。
但是未晞……怎麽可能會與人私通……
梅予晴不願相信。
或許,她是被人蒙騙了!
梅予晴想到這種可能,心中立刻确認下來。
沒錯,未晞一定是被人蒙騙了!她應該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有了身孕。
甚至,她什麽都不懂……
梅予晴一想到未晞被人騙,心裏就滿了對她的憐憫。
可憐的未晞……
她會給未晞撐腰,一定要抓到蒙騙她的壞蛋!
梅予晴想到這裏,堪堪落淚,右手撫了撫衛晞的發頂,聲音苦澀。
“可憐的晞兒。”她心疼地說。
衛晞只好用茫然的表情看着梅予晴,裝出一副自己還不知如今處境的模樣——她還沒想好隐瞞真相的理由。
衛晞不知該作何解釋,她心中苦惱,身體疲倦,躺在床上沒一會兒又昏睡過去。
這次,她沒有再夢見那奇怪的場景。
再睜開眼時,她已經完全清醒。
天已經徹底黑下來,屋子裏雖點着幾盞燈,但燭光太微弱,房間仍舊昏暗。
衛晞用手撐着勉強坐起來,她環顧一周,發現這間屋子應該是在含英殿的側院,這裏沒有住的人,也難怪屋子裏缺點熱乎氣。
她伸手掖好被角,想在被窩裏待一會兒想想對策。
“醒了?”
燭火未照到的陰暗角落裏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衛晞被他吓了一跳。
她往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隐約看到角落裏有個人影坐在椅子上,神色不明。
她聽出剛才的說話聲屬于誰,卻不敢說話。
為何——
為何皇帝謝無澄會在這裏?
衛晞下意識攥緊被褥,指尖泛白。
心髒慌亂地跳動起來,她不敢想為何皇帝要來這裏。
謝無澄站起來往衛晞這邊走開,高大的身影一走近床邊,頗具壓迫感。
那雙深邃的眼睛平靜地注視着衛晞。
若不是因為眼神陰郁,謝無澄的長相其實更偏多情,更別提他現在身着月白色衣袍,看起來更像個世家逍遙公子,而非萬人之上的帝王。
那雙眼睛看向的地方,似乎多了幾分偏愛和縱容。
讓衛晞頭皮發麻。
“奴給陛下請安,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在謝無澄的注視下,衛晞終于開口請安。
睡了許久,貿然開口說話,她的聲音很小。
但對方聽清了。
他嗤笑一聲:“哦?是嗎。”
并非疑問,而是諷刺,衛晞聽出他語氣不善。
他還是知道了!
衛晞心往下沉。
她怎會不知一個宮女突然被發現懷孕後會有什麽下場。
來不及問系統,衛晞立刻想要向謝無澄解釋清楚自己沒有真的懷孕,她只是吃了假孕藥。
可她又該如何解釋。
是說自己頭暈,但皇帝親自來,一定是知道了她“懷孕”的事。
最好的理由是借口說有人想給梅予晴下毒,但不小心下藥在她的身上。
可衛晞沒有任何證據,也沒有任何理由知道這一點。
哪怕是說自己誤服了假孕藥,她又該如何解釋自己清楚那是假孕藥呢。
再想想就算一個宮女被發現“私通”,皇帝也不必親自出現。
謝無澄能在這裏坐着一直等到她醒來,衛晞覺得事情或許還有轉機。
更何況她才剛清醒,理應不知道自己“懷了孕”。
衛晞決定先裝傻。
“陛下……”衛晞掙紮着想要下床,但無奈“無力”跌回床上,“請陛下贖罪,奴今日不知為何暈倒,到現在都還無力站起。”
“朕自然不會怪罪你。”謝無澄俯身靠近衛晞,“身子不适,可得好好養才行。”
什麽情況?
衛晞眼睜睜看着謝無澄越靠越近……
她匆忙低下頭。
衛晞心中閃過疑問,剛剛謝無澄的眼裏似乎暗含一絲戲谑。
她疑心自己看錯,再鼓起勇氣看向對方時,謝無澄已經直起身子,眼裏那絲戲谑也早已消失不見。
“既然身子不适,”謝無澄背起手,斂了笑意沉言道,“既然如此,萬德——”
謝無澄話剛落音,門聲一響,一個穿着醫官服的人快步走了進來,肩膀上帶着水汽,顯然在後面等了許久,一聽到陛下的吩咐就直接走進來。
“陛下。”他一進來就跪地請安。
“萬德,”謝無澄讓他起身,平靜地說,“這小花奴今日突然暈倒,身子不适,你看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是。”
萬德沒有直視衛晞的眼睛,徑直走到衛晞旁,他半跪在床邊,低着頭不看衛晞。
“勞煩伸手。”他對衛晞說。
衛晞猶豫一瞬。
謝無澄正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看着衛晞,他周身氣度不凡,讓人難以忽視。
衛晞想了想原書中狗皇帝如何折磨那些看着不順眼的宮人,只好顫顫巍巍地伸出手。
萬德把手搭在了衛晞的手腕上,凝神幾秒,先松了手,接着頓了幾秒,然後又把手搭在衛晞的手腕上,表情不變。
片刻後。
“回陛下,”萬德果斷地說,“這位娘子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
身孕。
還是一個月的身孕。
這假孕藥原來這麽好用。
若是當時是女主吃下的就好了。
衛晞心中萬分後悔,她沒有察覺到萬德用了“娘子”這個稱呼。
她一直在觀察謝無澄的表情。
謝無澄漆黑的眼眸裏沒有洩露任何情緒,沒有怒火,也沒有冷意。
難道他是不在意嗎?
衛晞的心亂成一團。
“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懷孕——”衛晞終于開口質疑萬德。
她的驚訝晚了幾秒,但還不算太遲。
“娘子你是在質疑我的醫術?”萬德聽見衛晞的話,不服氣,“我不可能弄錯,這就是喜脈,你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
因為生氣衛晞的質疑,萬德擡眼直直看向她。
衛晞不自在地低頭:“可我沒有!陛下——”她看向謝無澄——
“陛下恕罪,奴絕對沒有與人私通。”
“若是沒有,為何開口就要朕恕罪?”謝無澄問。
衛晞愣了一下。
她只不過說順了而已——
不過,謝無澄說的也是。
怎麽皇帝還有心情糾正這個錯誤,而不是立刻讓人把她拉出去斬了。
這是不是代表自己還有救?
衛晞心中升起久違的希望。
17
窗戶并未關緊,微風順着縫隙鑽進來,殿中燭火搖曳幾分。
見謝無澄沒有要立刻将她亂杖打死的想法,衛晞膽子大了些,開始嘗試睜眼編造假話:“陛下,其實奴幼時受過傷,大冬天跌進了刺骨的涼水裏,受了涼,那時醫師說我以後恐怕不能懷孕。奴體質就是如此,怎會有孕呢。求陛下明查。”
衛晞覺得皇帝不會閑得無聊去查這件事,他能親自來這一趟都是稀奇。
還留在一旁的萬德皺眉,不能懷孕的體質?怎麽可能,她為何一直要質疑自己的醫術。
聽到衛晞的話,謝無澄眼神晦暗幾分,沒說話。
衛晞見他表情,再次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總感覺只要謝無澄用這種眼神看她,她的脖子就涼飕飕的。
看來皇帝不信啊……
衛晞絞盡腦汁開始想別的理由,卻沒有注意到在萬德探出她的喜脈後,謝無澄并沒有動怒。
甚至比起平時的狀态,眼下的謝無澄已經算是平靜萬分。
“陛下,其實奴還聽說——”衛晞正欲換一種理由,門口突然傳來女子的低語聲。
接着,推門聲響起。
随着吱呀一聲門響,衛晞看見梅予晴穿過外間和內屋中間的簾子走進來。
月霜掩上門,随着梅婕妤一起走進來。
兩個人臉上都帶着淺笑。
梅予晴走進來,先看到的是坐在床上的衛晞。
她笑了笑,随即注意到衛晞表情有些古怪。
梅予晴以為她是知道自己懷孕後一時間無法接受。
見衛晞開口想說話,梅予晴打斷她。
“怎麽不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她急忙走上前,摸了摸衛晞的手。
還好,手溫熱,應該是不冷。
“吃些東西吧,不要想太多。”她接着柔聲對衛晞說,“明日傍晚再讓明月來給你看看。你放心,除了我們四人,不會有其他人知道此事。”
“只是——”她話音一轉,心疼地看着衛晞,狠心道,“這孩子留不下來,晞兒,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長痛不如短痛,只要衛晞做好心理準備,梅予晴會立馬讓明月帶着落胎藥趕來。
哪怕是為了衛晞好,她其實也于心不忍。
可為了衛晞的安全,這孩子必須快點消失,還要消失得了無痕跡。
梅予晴轉頭,正想讓月霜把帶過來的吃食拿來,卻見月霜被侍衛持刀按住。
月霜眼中淚光閃閃。
她絕望地看着梅予晴,緩緩搖頭,試圖張嘴說話。
刀鋒立刻逼近月霜的脖頸,寒光一閃。
月霜發出嗚咽聲。
預感到什麽,梅予晴緩緩轉頭向旁邊看去。
謝無澄站在角落裏,眼神中滿是冷意。
梅予晴感到一陣暈眩。
她立刻跪在謝無澄面前,腦海中已經把剛才她說的話回憶了幾番。
糟了。
剛才的話已經足以把未晞害死。
甚至她們幾個……都會死。
此時她反而一句話也說不出,嘴唇都在發抖。
緊要關頭,梅予晴心裏出現的竟是她初進宮時聽到的那些關于皇帝的流言。
“他生母本就不明,聽說是先帝醉酒時與一個卑賤的奴隸糊塗生下的。聽說陛下有腦疾,犯病時只要靠近他的人都會死,或許正是遺傳了他那個奴隸母親的病。”
“你怎麽聽說的,我們可從不能接近陛下……”
“你以為呢?若不是他心狠手辣,為何最後登上皇位的會是他。你只是沒見過,那日烈焰滾滾,血把玉石階都染紅,陛下坐在玉石階上狂放大笑的樣子,不要看陛下模樣好,但發瘋時真是瘆人。”
“噓,還有呢,你們剛來不久,是沒聽說過吧,新帝登基三年,後宮只有不到十人,而且陛下從不來後宮,也不見各位婕妤美人……我們大家都說呢,陛下可能……有疾。凡是知道此事的人,都被他埋在了禦花園裏。”
梅予晴不知是誰故意讓這三個宮女在她經過之路議論這些。
她當時聽見這幾句很是驚恐,急忙轉身離去。
後來,忐忑的梅予晴讓人打聽過她們的下場。
無一例外,她們都默默消失在宮中,不知被埋在哪棵花下做了肥料。
那段時間,梅予晴一靠近宮中的花壇就會做噩夢。
可是——
梅予晴又想起上次見到皇帝來含英殿的場景。
陛下沉默寡言,并未與她多說什麽。
雖只說幾句話,可聊天時,她分明看到了陛下眼中的柔情。
或許陛下并不像傳聞那般可怕。
梅予晴心思轉了幾轉。
她入宮,實屬陰差陽錯。
當時入京,一方面是為了找機會救顧行淵,另一方面,她還存了尋親的心思,妄想在這偌大的京城找到她的親生祖父。
可她既沒救到顧行淵,也沒找到祖父,反而遇上了要逃出京的季家三小姐,禮部尚書的嫡孫女。
因為季家那位禮部尚書向陛下進言要陛下開選秀女,陛下不悅,直接點名讓他把季家那位因為貌美名動京城的季遙送來後宮。
季遙自然不肯,但季家不可能抗旨,父母親哭了一場,還是決定遵從陛下旨意把季遙送進宮。
季遙聽慣了京中對陛下的流言,怎可能願意接近一個瘋子,便想自己逃離京城。
“天高任鳥飛,天下這麽大,還能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梅予晴還記得季遙說這話時臉上眉飛色舞的神情。
那時,她在心裏笑季遙心思天真,還覺得她不顧季家的安危,哪知季遙把她自己算計進去。
她與季遙的穿着和身影及其相似,眉眼也有相似之處,宮中的人只見過季遙的畫像,并未見過本人。季遙設計逃走,宮中來使把梅予晴強行帶回了宮。
此事的真相自然被謝無澄知曉,但他并未治季家的罪,梅予晴也不知為何。
她只能嘆命運無常。
進宮後,梅予晴一直沒有見到皇帝。
一開始心中的痛苦早就緩和,她雖然擔憂顧行淵,也擔憂自己的身世,但是她的內心并不像外表這樣柔弱。
此時,她又想起上次見到謝無澄時對方眼中的柔情。
謝無澄現在并未怪罪她。
事情還有一絲轉機。
“陛下。”
梅予晴聲音發顫,但眼神柔情似水地擡頭看向謝無澄。
謝無澄垂眼看她,眼神中并無情緒。
只這一眼,梅予晴的心中突然充滿了勇氣,她下定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