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年關将近， 東輔城下了一場大雪，許知南一走出單元樓，就看到了不少在花園裏打雪仗的小孩子們。
空氣中還飄着零零落落的雪粒子， 用力地嗅一口氣， 滿肺沁涼。
許知南穿一件白色的長款羽絨服，帶着一頂紅色的尖頂毛線帽， 腳上踩着一雙深棕色的防滑靴， 小心翼翼地沿着鋪着防滑毯的臺階走下了單元樓門前的平臺。
她頭頂上戴着的那頂小紅帽的帽尖上還綴着一顆毛茸茸的小球球， 臉頰兩側也垂着兩顆小毛球， 伴随着她略顯笨拙的步伐一搖一擺；羽絨服的拉鏈沒拉上， 兩爿衣襟敞開着， 裏面穿着一件米白的高領羊毛衫和卡其色的毛呢半身長裙。
正沿着小區內被鏟清了雪的小路上走着，旁邊的花園裏面突然沖出來了幾個前後追逐着打雪仗的小男孩。
跑在最前面的那個小胖男孩就像是一枚小導彈似的朝着她撞了過來。
許知南吓了一跳，腳步僵滞的同時迅速用雙手護住了圓滾滾的肚子。
幸好， 那是一位十分靈活的小胖子，千鈞一發之際忽然來了個靈敏的搖躲，蹭着許知南的肚皮竄了出去。
許知南如遭大赦，長舒了一口氣。緊接着，她就看到一個燙着卷發的女人從花園中沖了出來， 先是心有餘悸地看了她一眼， 滿含歉意地沖着她說了句“不好意思啊”， 然後氣勢洶洶去緝拿小胖子了。
小胖子再靈活，也靈活不過他媽， 被他媽擰着耳朵拎到了許知南面前。
“阿姨， 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小胖子看起來難過極了， 胖乎乎的雙手互相絞着， 愧疚萬分地向她道歉，“我以後一定會改正，會好好走路。”
這社會，如此明事理的家長真是不多了，許知南毫不猶豫地選擇原諒了這位小胖子，和顏悅色地說了句：“沒關系，阿姨沒事兒。”
小胖子怯生生地看了他媽一眼，他媽又嚴肅地訓了他兩句才放他走人。
靈活的小胖子飛一般的跑走了，許知南本以為這事兒就算完了，正準備打招呼走人，誰知小胖子他媽卻突然關心地問了句：“你這肚子得有五六個月了吧？”
許知南：“剛滿五個月。”
小胖子他媽：“圓滾滾的肚型，真好看。”
“……”
許知南終于意識到了，這位姐姐是特意借此機會來找她搭讪的，雖然不明白這姐的最終目的是什麽，但她還是笑呵呵地回了句：“還行吧，再大點就不知道變成什麽樣了。”
“再大點就需要人照顧你了。”小胖子他媽自然而然地把話題轉到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上，“你是自己住麽？路上積雪這麽厚，怎麽沒讓你老公陪着你出來？”
許知南抿了抿唇，勉強一笑：“我離婚了。”
“啊？”顯然，這個答案十分出乎小胖子他媽的預料，一雙眼睛當即瞪得更大了，“那他知道你懷孕了麽？”
許知南無聲地搖了搖頭。
小胖子他媽越發不可思議：“天吶……你倆到底為什麽離婚呀？”
許知南再度抿了抿唇，猶豫片刻，聲色低沉地回了句：“他外面有人了，我接受不了……”
真誠永遠是必殺技，小胖子他媽看向許知南的眼神瞬間就由懷疑和打探變成了同情和內疚。
随後，小胖子他媽長嘆了口氣，又擡頭瞧了一眼許知南住的那棟單元樓，唏噓着說了句：“那你真是挺不容易的，我還以為你也是那類人呢。”
許知南一愣：“哪類人？”
小胖子他媽也是一愣：“你不知道麽？”
許知南搖頭，一臉茫然：“不知道呀。”
小胖子他媽瞬間來了勁兒，開始煞有介事跟許知南科普：“這個小區，以中間這個大花園為界限，東邊是A區西邊是B區，A區戶型大，B區戶型小，A區住的都是普普通通的正經人家，B區裏面住的人可就沒那麽簡單了，不少有錢的臭男人在B區給自己包的二奶小三兒租房子買房子。”
許知南：“……”
當初她來看房子的時候，中介跟她介紹過，A區全是別墅和大平層，B區是高檔洋房，她獨自一人居住，洋房就足以。
足足愣了三秒鐘，許知南猛然擡起了雙手，一邊快速地擺着一邊極力為自己澄清：“我不是二奶，我絕對不是！我雖然住在B區，但我真的有合法前夫！”
小胖子他媽趕緊說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感覺你好像不太清楚這個社區的環境才特意提醒你一下，房東和中介只知道掙錢，肯定不會跟你說這事兒。”
許知南還真是一點點都不知道，她當初就是覺得這個小區的綠化環境不錯，那套房子的原木風裝修風格也很符合她的心意，才決定入住的。
而且這是一座高檔小區，管理十分嚴格，非本小區的住戶不可随意進入，外賣都是由物業管家親自給你送到家門口那種，服務十分到位，于是她就直接掏錢租了一年，哪知道這小區背後的故事竟然這麽精彩紛呈。
社會，這就是社會，相當之社會。
直至跟小胖子他媽告別之後，許知南還都是懵逼着的，滿腦子想的都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笑傲江湖》誠不欺我。
緊接着，許知南又陷入了一場糾結之中：我要不要退租？
其實繼續住下去也沒什麽，少不了兩斤肉，但是吧，就她現在這種情況而言，很容易會被誤認為懷着私生子的二奶或者小三呀！
一臉懵逼地走到了小區南門，許知南才突然想到起來自己在出門前就約過滴滴了，司機師傅早已在小區門口等候多時。
上車後，許知南特別不好意思地說了句：“雪天路滑，我懷孕了不敢走太快。”
司機師傅信了她的話，并表示了理解。許知南滿含愧疚地回了句：“感謝您的理解。”
十幾分鐘後，司機在一家大型超市門口停了車。
農歷新年将近，來逛超市買年貨的人絡繹不絕，沒有一輛購物車可以免于勞役，基本是剛被上一位顧客抛手就被下一位顧客征用。
許知南運氣好，一走進超市大門就看到了一輛閑置的購物車，眼疾手快地直接推走了。
冰箱裏面的食物基本告罄，她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來買吃的，順便出門溜達一下，感受一下久違的人氣——每天都憋在家裏悶頭畫畫，體感和坐牢也差不多，唯一的區別是牢裏管飯。
超市裏面開着中央空調，挺暖和的，外加孕婦的體溫本就高，還沒走幾步路，許知南就被熱出汗了，于是直接把厚重的羽絨服和帽子給脫了，扔進了購物車裏。
她身上穿着的那件高領白色羊毛衫是修身款，柔軟舒适的衣料裹着五個月的孕肚，像是包了一顆沉甸甸的大西瓜。
肚子裏的寶寶突然踢了她一腳。
許知南低頭，盯着自己的肚子看了一會兒，突然就有點兒想吃西瓜了，于是直接推着車去了果蔬區。
在果蔬區溜達了一圈，她的購物車基本就被填滿了一大半。
果蔬區盡頭就是生鮮區，她還想買一條鲈魚，回家自己清蒸着吃。
然而撈魚的水缸旁邊竟然排着大長隊。
真是該過年了呀……
許知南不想排隊，猶豫了還不到兩秒鐘就決定不買了，直接推着購物車走了，再前方是生鮮加工處理區。一位身形挺拔，身穿棕色呢子大衣的男人背對着許知南站在窗口前。
男人的雙肩開闊，腰身筆挺，一節白色的毛衣高領從呢子大衣的後領口露了出來，大衣下擺剛過深藍色牛仔褲的後膝位置，筆直修長的小腿上裹着一雙黑色的皮靴。
許知南的腳步一頓，思緒忽然就有點兒恍惚了，呆愣愣地盯着這個男人的背影看。
這個人的背影，好像林嘉年呀。
但又好像，比林嘉年瘦了一點。
林嘉年也有一件同款的呢子大衣。
窗口旁邊就是生鮮區的收銀臺和打包臺，打包員給龍蝦袋充好了氧，沖着男人說了幾句話。
男人偏頭看向了打包員，側顏線條清晰立體，下颚線棱角分明。
許知南渾身一僵，呼吸停滞的同時，緊張地攥住了推車的橫杆，迅速在原地調了個頭，腳步匆匆地竄進了兩排貨架之間的過道裏。
男人的眼角餘光掃到了一道匆忙的白色，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卻只捕捉到了一抹轉瞬即逝的背影。
許知南的腳步沒有一秒鐘的停頓，像是在參加追逐戰一樣，慌不擇路地在人頭攢動的貨架過道間左閃右突，看到通往二樓的電梯之後，毫不猶豫地推着車沖了上去。
超市的扶手梯是斜平面，還特意設計了固定購物車車輪的卡槽，徹底杜絕了購物車在斜面上滑動的一切可能性。
許知南心慌意亂，只想趕緊跑，甚至就連購物車都不想要了，想直接扔在扶梯上，但又礙于個人素質太高，實在是幹不出來這種沒道德的事情，只能強行壓制着內心的焦急和擔憂，耐心地陪着她的購物車一起上樓。
這大概是她這輩子搭乘過的最緩慢的一部電梯，比升天還慢。
上樓的過程中，許知南還總是不停地、緊張地回頭看，生怕林嘉年會追過來——要是知道會在這裏遇到林嘉年，她今天寧可餓死，也絕對不會來逛超市。
她一點也不想見到林嘉年，更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懷孕了。
他也不配知道。
說不定人家還以為這是齊路揚的孩子呢……比起出軌，許知南更沒有辦法釋懷林嘉年對她的無端懷疑和揣測。
她在他的眼中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形象才會讓他覺得她是那種離婚還不到一個月就迫不及待地去和前男友同居的女人？
在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覺得她是一個人盡可夫的下賤女人，唯獨林嘉年不可以。
幾個月前，在電話裏聽到他問出那個問題的那一刻，她真是有了種萬念俱灰的感覺，再一次地生出了後悔和他結婚的念頭，并且這股後悔勁兒直到現在也沒有退卻，每每一想起來，她就覺得委屈。
在焦慮與煎麗嘉熬中，許知南終于來到了超市二樓。二樓是生活百貨區，人流量并不比一樓少。
許知南原本是想找收銀臺的，但是超市太大了，貨架琳琅滿目，她竟然在這裏面繞迷了，還繞出來了鬼打牆。
第三次推着車來到洗漱用品區的時候，許知南的內心是崩潰的，甚至生出了想讓地球毀滅的邪惡念頭。
旁邊剛巧站着一位推銷洗發水的超市工作人員，許知南有氣無力地問了句：“姐，收銀臺在哪兒啊？”
大姐朝身後一指：“洗化區穿過去就是。”
許知南：“……”
還真是大隐隐于市了。
她道了謝，迅速推着車走了，步伐一如既往的匆忙迅速，一點兒都不像是個孕婦。
走到貨架盡頭，前方的過道上突然冒出來了半截購物車的車頭，許知南驚慌失措，試圖懸崖勒馬，哪知慣性太大，是她無法掌控的，于是乎，車禍發生了——
“砰”的一聲響，她的購物車車頭勁猛地撞上了那只突然冒出來的購物車，直接把人家的車撞歪了八丈遠。
許知南自知理虧，快步走上前去道歉：“對不起，對不……”
最後的那一個“起”字，在與林嘉年對視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許知南整個人都是懵的，整顆腦袋嗡嗡作響，仿若剛剛被撞的不是購物車，而是她的腦子。
林嘉年也僵在了原地，呆如木雞地看着許知南，向來沉郁深邃的眼眸如同被破開的冰面似的劇烈顫動着。
空氣好像凝固了，唯獨被撞出去的那臺購物車在孤零零、慢悠悠地打着滑。
林嘉年深深吸了一口氣，緊張地垂下了眼眸，看向了許知南的肚子，呼吸猛然一滞，目光像是被凍結了一般徹底凝固住了。
幾秒鐘過後，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紊亂，迅速擡起了眼眸，震驚又急切地看向了許知南的眼睛，迫切地想得到一個答案。
許知南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他竟然不确定是不是他的孩子。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許知南什麽都沒說，一言不發地把自己的羽絨服從購物車的最低層撈了出來，準備直接走人，林嘉年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
許知南甚至都沒有生氣，語調清冷，卻不容置疑：“松手。”
林嘉年不但沒有松手，反而攥得更緊了。
他的眼眶也紅了，目光一直在顫抖，滿目都是無措，卻又相當固執。
他絕對不會再讓她離開。
許知南蹙起了眉頭：“你弄疼我了！”
林嘉年立即松開了一些，卻沒有徹底放開她。
許知南特別無奈地嘆了口氣，連和他吵鬧的那份心思都沒有了：“那我們就在這裏站着吧，站到超市下班，等人家趕我們走。”
林嘉年緊咬牙關，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把那股堵在喉間的混亂和激動吞咽入腹，才得以開口，嗓音卻還是在止不住地發顫，語無倫次到了極點：“我，我對不起，我對不起你，我不知道你懷孕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你分開，我一直在後悔，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我還會當一個好爸爸，知南我一定會當一個好爸爸！”
許知南怔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林嘉年一眼，突然特別想問他一句：你現在确定了這是你的孩子麽？
不等許知南開口，林嘉年又繼續急切不已地說道：“我也聽你的話，回到公司了，我沒有自暴自棄，我每天都在很努力認真地工作。”
他想讓她知道，他很乖，一直在聽她的話，別再不要他了。
“而且我馬上就可以休假了，我可以帶着你們去旅行，你想去哪裏玩，我就帶你們去哪裏玩，我會一直陪着你們。”
他沒有再用“你”，用的是“你們”。
在他心中，這個孩子是有分量的，和她一樣的分量。
看來林嘉年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個孩子不是他的，是她自己想多了……許知南突然就釋懷了不少，但這些細微的釋懷并不足以讓她原諒一切。
那件沾有女人香的白襯衫還是如同一只被扔上餐桌的死老鼠一般令她惡心。
沉默許久，許知南嘆了口氣，語氣清冷，不容置疑地回了句：“林嘉年，我們已經離婚了。”
林嘉年像是根本聽不明白她的意思一樣，認真，篤定又迫切地回答：“我們還可以複婚！我們可以複婚！”
許知南不為所動：“不可能，松手。”
林嘉年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松開她，顫抖的嗓音中已經流露出了哀求：“知南，我們複婚吧……”
許知南無奈又堅決：“林嘉年，我已經說過了，不可能。”
林嘉年無措地張了張唇，卻欲言又止，固執地緊握着許知南的手腕不放。
許知南真是沒想到他現在竟然還學會死纏爛打了，只好用孩子說事：“這就是你要當好爸爸的态度？這裏面很悶，我和寶寶都很不舒服，想快點出去，你不要攔我們。”
林嘉年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像是個犯了錯的小孩一樣緩緩松開了她的手腕。
許知南立即抱着衣服走了。
林嘉年卻緊跟在她身後寸步不離。
走出幾步之後，許知南忍無可忍地停下了腳步，轉身盯着林嘉年：“這位先生，請你離我遠點好麽？”
林嘉年不安地攥了攥雙手，然後，一言不發地朝後退了幾步。
許知南：“……”
真是聽話啊，讓離遠點還真就遠了那麽一點點。
許知南懶得再搭理他，繼續朝前走，走到收銀臺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的小紅帽還在購物車裏面放着呢，無奈之下只好返回去取。
林嘉年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身後，并且自始至終堅守“請你離我遠點”的分寸感與距離感。
許知南的購物車還沒被工作人員推走。
她本打算取了帽子就走人，但轉念一想，自己今天出門的目的就是買菜，憑什麽要為了前夫打亂自己的生活節奏？于是她直接推着購物車去結賬了。
路過林嘉年的那輛被她撞開的購物車的時候，她還朝着車裏面瞟了一眼，看到了兩條鲈魚，是她因為不想排長隊而放棄購買的那種鲈魚。
許知南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了林嘉年，冷冷詢問：“車裏面的東西還要麽？”
林嘉年毫不遲疑，斬釘截鐵：“不要了。”
許知南：“那你的車放在這裏不擋路麽？”
林嘉年：“……”
“最讨厭你這種人了。”許知南一邊站在道德的制高點進行譴責，一邊彎腰伸手，把推車裏面的東西全部搜羅到了自己的購物車裏。
搜羅到最後，還發現了兩箱酒。
許知南的心裏突然竄出來了一股火氣：
狗男人這就是你跟我承諾的沒有自暴自棄？
推着滿登登的購物車離開時，許知南并沒有回頭，只是冷幽幽地開了口：“從前有個美女漫畫家，她前夫喝酒把自己喝死了，然後她就轉行殡葬業了，親手給前夫畫了一副栩栩如生的遺像，成功開創了事業的新起點。”
林嘉年：“……”
作者有話說：
#南南是懂恐吓的【狗頭】#
#寶寶：我爸爸現在，就主打一個死纏爛打，要嘴沒有要命一條#
評論前88紅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