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十五
五十五
第二天果然又是個好天氣。
唐湉沒有穿往常繁瑣複雜的長袍, 而是換了身短打勁裝,身後背着長弓箭筒,很像那麽回事了。盡管他并不會騎馬, 還是固執的要親自上陣, 白簡只好親自牽了他的缰繩,任勞任怨的跟在身邊, 就怕他摔了。
唐湉第一次騎馬, 既新奇又緊張。
“皇叔。”
華陵從身後的帳子裏鑽出來,小跑到他的馬前,擡頭看向唐湉。
唐湉費了老半天的勁才在白簡的攙扶下下馬,蹲下來與華陵平視,笑眯眯的說:“華陵怎麽出來了?”
華陵輕輕的抱了抱他, 撒嬌的小聲說:“朕方才同十一弟他們吹牛, 說你一定能得頭籌!”
小孩大抵都是有極強的好勝心的,尤其幾個小朋友到一起更是如此, 極易互相攀比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東西。
華陽的姐姐月屏長公主的驸馬骁勇善射,已經答應了要給他帶回最好的獵物。華隆外祖家的表哥也揚言, 說是要得第一名給他長臉,容夕長公主更是央了自己的舅舅務必要壓過他們一頭, 幾個孩子湊在一起, 誰也不肯服輸。
于是華陵也不甘示弱,他雖然沒有表哥姐夫舅舅, 但他有皇叔!
皇叔才是天底下最好的!
眼看着華陵那雙烏黑發亮的大眼睛渴望的盯着自己, 唐湉輕咳一聲,不知道要不要答應他。
真是要了老命了, 別看他這一身打扮看着專業, 可那就是典型的差生文具多, 其實他拉開弓都費勁,別說準頭了。
但華陵的表情和眼神實在太乖巧,唐湉壓根找不到話術為自己開脫。
就在他左右為難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悶笑。
Advertisement
他回頭,果然秦曜就站在華陵不遠處,大約也是把他為難的表情看在了眼裏。
“那好吧,皇叔一定會給華陵帶個好的!”
唐湉被那一聲輕笑激出了勝負欲,盡管根本沒有底氣,卻還是把大話說了出去,華陵的眼睛都亮了,高高興興的松開唐湉,大聲說道:“預祝皇叔凱旋!”
然後他跑到看臺坐下,專心的等着開場。
往年秋獵,皇帝是必須要參加做個表率的,可華陵還太小,只好讓随身近侍代替他出戰,這個名頭當然就落到了秦曜身上。
秦曜許久沒參加秋獵,但這并沒有什麽影響,他牽着馬走到唐湉身邊,眉尖沖他微微揚起,似是在挑釁:“如何,王爺可願與我一戰?”
唐湉明知他是在開玩笑,也沒了剛才腦袋一熱的沖動,認慫道:“不敢。”
秦曜眼底的笑意加深,利落翻身上馬,秋風帶起他發梢上的飄帶,輕輕拂過唐湉的臉,晃得他的心沒來由的跳了一下。
眼看着各位參賽的人手已經就位,唐湉在白簡的攙扶下又爬上馬目不斜視的看着前方,雖然他根本沒有底氣,卻也不能輸了氣場,裝也要裝得胸有成竹,反正人人都知道攝政王手無縛雞之力,就是随便過個場面罷了。
将籠子裏系着紅綢緞的小鹿放了出去後,随着令官發出的信號彈在空中炸開,所有人在同一時刻騎着馬沖了出去,向着密林跑去,都鉚足了勁要獵得小鹿拿下第一名,就連謝眠山都沖在最前面。
唐湉哪敢像他們那樣跑,跟在白簡的馬旁邊小心翼翼的在後頭晃悠着進了林子。
一進林子,光亮可見度就立刻暗了下來,越往裏走樹木就越是高大密集,陽光能透進來的很少,唐湉眼睛适應了一會後就能看清了。
“他們人呢?”唐湉四處張望了一會兒,周圍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瞧不見,“跑得這麽快?”
白簡左手牽着唐湉的馬缰繩,右手拽着自己的馬,一邊走一邊警惕着周圍,沉聲回道:“最好的獵物都在密林深處,他們肯定是往前走了。”
唐湉點頭。
這林子很大,以他的速度恐怕到了晚上也走不到一半,不過本來他也沒打算和那些人争個高下,所以倒也不急。
白簡一路都很安靜的跟在他身邊,唐湉則在很認真的環顧,看看有沒有合心意的小動物帶回去,頭籌是肯定不行了,但他可以帶些別的給華陵。
最好是體量小一點的,而且沒有毒,性情溫和好養活,這樣既不會傷到華陵,而且還能陪伴他一段時間。
想來想去,唐湉腦子裏都是些諸如小兔子小松鼠之類的,雖然的确符合條件,卻實在沒什麽新意。
随着他們漸漸深入密林,周遭徹底安靜了下來,除了鳥鳴聲,什麽都聽不到,因着這林子早就劃作了獵場,所以林中并沒有大型兇獸,安全性還是有的。
唐湉第一次騎馬,起初還新鮮,過了一會兒就覺得腿有些不舒服,再柔軟的馬鞍也還是會磨人,他看了看白簡,指着前方道:“咱們去那裏歇會。”
“是。”白簡應聲,牽着馬走了過去。
唐湉借着白簡的手下馬,在倒地的枯木上坐下,白簡從懷中掏出水壺遞過去,他接過喝了兩口又放下,感嘆着說:“這地方景色不錯。”
白簡站在他身旁,依然機警的提防着可能會冒出來的任何東西。
看他那麽緊張,唐湉笑了:“這兒也沒旁人,你坐下吧。”
“屬下不敢。”白簡搖頭,怎麽野不肯聽。
唐湉拗不過他,無奈的嘆氣:“你說你,怎麽就怎麽死腦筋呢?”
“你跟了我這麽久,還是這麽固執。”
白簡抿唇,良久才道:“王爺是主子,我為奴,天經地義。”
“胡說,這怎麽就是天經地義了?”唐湉不贊同,“難道你生來就是給人當奴的?”
“你連賣身契都沒有。”
唐湉之前曾問過寶钿,白簡和她們所有人都不同,她們在王府的時候就簽了死契,這一生除非死亡,否則根本不可能離開這裏。
可白簡是特殊的,因為他從一開始就不是賣身跟在唐湉身邊,早在十多年前唐祺買下他的那一刻起,他的賣身契就被撕毀了,也就是說白簡是實打實的自由身,去留都随他。
他本沒有必要這樣卑躬屈膝以奴仆自稱,唐祺對他嚴苛,卻并不虐待。
唐湉轉頭看着白簡許久。
白簡皮膚黝黑,雖然不是大帥哥的長相,可仔細看的話也是很耐看的,又因為總是沉默寡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看着竟比秦曜還像個酷哥。
這樣的人,如果是個平凡的自由身,只怕也是能建立一番功業的,只是他自己想不開,白白的在唐祺身邊浪費了這麽多年的歲月。
唐湉試圖與他共情過,起初以為白簡是不是也和謝眠山一樣,暗戀着唐祺,所以才對他這麽衷心,可觀察了很久後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白簡的眼中看不出一絲雜質,或許他跟唐祺之間的感情早已超出了那些情愛。
這或許就是古書裏常說的忠仆。
聽了他的話,白簡眼中微動,過了一會兒低聲道:“除了王爺身邊,屬下哪都不想去。”
“王爺待我恩重如山,我亦當結草銜環,以死報答。”
唐湉回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知這是說不通了。
兩人沉默下來,忽然有什麽東西在樹叢裏一閃而過,速度快得驚人,唐湉還是認了出來。
“是豹貓!”
唐湉曾在網上看過這種小動物的照片,外表和家養小貓咪沒什麽區別,可據說也是林中捕獵的一把好手,作為貓控的他自然很想看看。
于是他對白簡說:“你去找一找,一定不要傷了它。”
“能抓就抓,抓不到就算了。”
白簡擡頭看了一眼,立刻點頭道:“好。”
“王爺在此等候,千萬不要走開,屬下去去就來。”
對他的要求,白簡幾乎從不推拒,上了馬就離開,順着豹貓的方向飛馳而去,眨眼就沒了蹤跡。
唐湉看着他遠去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消散,眼裏滿滿的都是說不出的失落。
他聽話的坐在原地等候,盯着腳下搬家的螞蟻發呆。
就在此時,秦曜騎着馬剛好也在這一代活動,他的婁中裝了不少獵物,野雞山兔都有,他追着那只小鹿跑了許久,卻被那個小家夥甩脫了,失去了它的蹤跡。
不過秦曜是個耐心極好的人,深知捕獵的精髓,騎着馬慢悠悠的閑逛。
透過層層遮蔽的枝丫縫隙,他看到了坐在枯木上的唐湉。
老實說,唐湉實在不算聰明,明知這樣的密林空曠易生變故,也不多帶幾個人護衛,只白簡一個人跟着,也不知是蠢,還是過分信任白簡。
秦曜眸光深邃,透過那點縫隙牢牢地盯着一無所知的唐湉。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要一箭就能正中他的命門,而他絕不會再有機會爬起來。
這和中毒不同,毒藥或許還有法子可解,但開弓箭一旦射出就再沒了回頭路,正中心髒的話,唐湉将不再有任何挽救的機會。
所以這一箭要不要射出去,格外慎重。
秦曜從箭筒中取出自己的箭搭在弦上,右手拉開弓弦,目标直對着仍坐在那裏發呆的唐湉。
下一刻,箭離弦劃破靜谧的空氣,箭矢向前朝着唐湉飛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