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八
二十八
白簡很快就回來了, 也不知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手頭拎了那麽多的東西,懷裏還揣着糕點, 硬是能再騰出一只手端碗涼茶。
唐湉在街邊随便找了個石凳坐下躲着太陽, 回頭本想招呼白簡一起坐下歇歇,可白簡這個忠仆堅決不肯逾距, 無論他怎麽勸說死活都不坐下, 十分固執的非要站在他身後撐傘。
要說封建思想害死人,白簡這是被洗腦得太徹底了。
唐湉無奈,也沒法跟他講清楚什麽衆生平等的道理,只好端着海碗往嘴邊送。
有一說一,其實這涼茶并不是很好喝, 喝到嘴裏一股子中藥味, 可不知是不是因為放了薄荷還是什麽特殊藥材的緣故,咽下去後的确有些涼爽降暑的作用, 因此他就慢慢地接受了這個味。
但是天太熱,涼茶也就頂一小會兒, 沒多久就又開始燥熱起來,身上這層層疊疊的長衫憋得他透不過氣, 哪怕他的衣服已經最好的絲緞做的, 可也比不上短衫短褲涼快。
唐湉扭頭看了看,想着反正四下都是不認識行人, 他幹脆動手把寬大的袖子一路向上卷到手肘處, 露出一截小臂散熱,順便偷偷地把下擺掀了兩層到膝蓋上。
然後他左手端碗右手持扇, 對着自己不停地扇風, 偶爾還顧及一下身後的白簡, 給他也扇扇,主仆倆熱得滿頭大汗,尤其是唐湉,那造型糙得像是剛耕完二裏地回來,完全沒了在宮裏時裝出來的優雅矜貴。
樓上趙奕伸着脖子看了會兒,咋舌道:“那那家夥真是唐祺?”
“別是哪家纨绔子弟冒充的吧?”
秦曜呡了口茶,不置可否。
只要是認識唐祺的人都知道,那人有多愛講排場,就算年少落魄時也不忘裝飾自己,而近些年得了權勢,平日裏的吃穿用度皆是上等,哪怕是再貴重的衣服,他穿過一次就不會再要了,更別提旁人若是碰過的器皿,他更是随手丢棄,潔淨到了近乎刻薄變态的地步。
況且唐祺從前就是個不愛出門的人,嫌街上人多會污了他的衣袍,就算偶爾出門也要提前整肅街道,是個十分讨人厭的家夥。
總之絕不可能是像這樣,大剌剌的坐在石凳上雙腿分得大開,一手折扇瘋狂甩得仿佛村頭老太的大蒲扇。
秦曜瞥了一眼唐湉露出來的那一小截手臂,只覺白花花的一片似是能晃了人眼,跟他手裏握着的白玉扇子相比,險些分不清哪個是手,哪個是扇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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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曜盯着那一小截藕白色的小臂,不知不覺半晌竟移不開視線,連趙奕說了什麽都沒聽見。
而樓下的唐湉壓根兒不知道有人在樓上看他,他焦慮的手頭折扇扇得飛起,還是熱得受不了,他覺着自己就是個神經病,誰家三伏天跑出來溜街,是個人都要懷疑他腦子是不是瓦特的地步。
“王爺,咱們要回宮嗎?”白簡舉着傘擔憂的問他。
唐湉好不容易才出來一次,就這麽回去了不劃算,邊說:“咱們再轉轉吧,晚些回去。”
“是。”白簡向來聽話,老實的點頭了。
主仆倆休息片刻才離開,往城門附近溜達去了,樓上的趙奕迷惑的轉頭:“所以,唐祺那厮真的失憶了?”
“誰知道呢?”顏心齋若有所思,他扭頭想說什麽,發現秦曜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門邊,便問道:“阿曜,你去哪?”
秦曜回頭:“我跟上去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麽。”
這麽熱的天還要出門,秦曜覺得唐祺這趟出行就顯得極不正常,而且陛下還在宮中養病,以他現在的性子本該是陪在身邊的,他想知道那人到底想做什麽。
唐湉裝作興致勃勃的左逛又看,一邊留意着城門口的動向。因着他自己頒布的诏令,現在出城的要求十分嚴苛,不僅要搜身,還要帶着知府大印的出城文書,或是腰牌之類的信物,但是文書頒發的條件很嚴格,一般都是給那些不得不出城采辦貨物的商販菜農使用的,不然城內的百姓沒辦法正常生活。
文書不好弄到手,眼下他也算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腰牌倒是可以想一想,可是那東西數量有限,他要是想當然可以讓人親自送來,可他要用什麽理由才能不讓白簡他們懷疑自己想跑路呢?
他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城門口把守的那些侍衛,大致算了算出城進城的人|流量,又觀察了守衛人員換班交接的程序,差不都一個小時了才調轉回頭。
他看得差不多了,先打道回府,其餘的再想辦法。
秦曜隐沒在人群中跟在唐湉身後,一路走走停停,小心避開白簡的耳目,可越走他的心裏就越是困惑,白簡那個愚鈍的一根筋或許看不出什麽異常,但他卻發現了不對勁。
唐湉走得這條路明顯是通往城門口的,他又在城門附近的胭脂水粉鋪子裏逗留許久,一看就不合理。以他的身份,怎麽也不至于到這麽小且不知名的的小商鋪買東西,更何況這些年他身邊一個像樣的女人都沒有,胭脂水粉要送給誰?
秦曜擡眸看了看城門戒備森嚴的守衛,又扭頭看着剛剛離去的唐湉,再一聯想他中午支開白簡轉身進當鋪的場景,若是還猜不到他的目的,那這些年也不用混了。
秦曜摩挲着腰間的短刀,一時陷入了深思。
那頭唐湉已經乘着馬車返回了皇宮,這趟出宮比上次收獲豐厚,起碼他拿到真真切切的錢了,只要找到合适的機會跑出去,以後幹啥都不用愁。
當然,除了這些,他還是有幹別的正事的。回宮後他把幾位小皇子公主都叫了過來,讓白簡把買來的東西呼啦啦的全倒在毯子裏,讓孩子們盡情挑選。
其實除了褚華陵,其餘的皇子公主們什麽好東西沒見過,那些個民間做工粗糙的小泥人小糖糕完全不能引起他們的興趣,可大家不敢掃了攝政王的興,只得乖順的坐做做樣子。
只有褚華陵很開心,他認真地坐在毯子裏左看看右看看,拿着小泥人回頭問道:“皇叔,這是朕嗎?”
“是我們華陵,你看像不像?”唐湉跟着蹲坐下來,指着那泥人的臉笑着說:“臣特意讓那位師傅照着陛下的樣貌捏的。”
小泥人白白胖胖圓乎乎,褚華陵愛不釋手,滿眼都是喜歡。
十二皇子華隆也湊了過來,他的頭比別人稍稍大了一些,看着有些傻裏傻氣的,他鼓着肉嘟嘟的小臉咬着手指羨慕的看着那泥人,嘟囔着問:“皇叔,我的呢?”
單看泥人,幾個皇子都沒怎麽在乎,但小朋友們就是有個很神奇的特性,不管那東西再如何不起眼,可一旦有一個人表現了喜歡,其餘的孩子們都會紛紛過來争搶,哪怕明明有其他的替代品也不行,必須是別人手裏的才最好。
到底是最小的孩子,四歲半的他還不像華陵或者容夕長公主那樣早慧,心裏想了什麽就問出來,而他這麽一問,十一皇子華陽也眼巴巴的看了過來,連容夕都豎起了耳朵。
唐湉一下子尴尬起來。
老實說,他出宮的時候的确是給每個孩子都用心帶了禮物,但他除了華陵的長相特別熟悉外,其餘幾個小朋友因為只見過幾次,還不太記得他們的臉,因此泥人就只華陵有。
“這個……”唐湉嘴巴卡殼,不知道怎麽解釋這件事。
看着華陽華隆期盼着的眼神,唐湉忽然覺得自己仿佛被指控偏心的家長,心中生出些愧疚:“以後再出宮,皇叔也給你們捏個一樣的,好嗎?”
其實他不哄也沒事,畢竟他威名在外,孩子們不敢任性,但他這一哄,華隆瞬間就癟了嘴:“只九哥哥有……”
華陽悄悄地拉着他的衣袖,他謹記着母妃教誨,不敢在攝政王面前多言,更怕十二弟說錯話丢了性命,希望他趕緊閉嘴。
“真對不住。”唐湉見華隆垂着腦袋不高興,擡手在他頭上輕輕拍了拍,柔聲保證道:“下次臣一定記得,給殿下也捏個小人。”
他習慣性的用在幼兒園時哄孩子們的口氣說話,表情溫柔又體貼,比起那些總愛在孩子們面前端着架子的嚴肅大人,和對他們畢恭畢敬的下人,小朋友們當然喜歡能和他們平等友好交流的唐湉。
為了分散孩子們的注意力,唐湉又拿着別的玩具給他們賣安利,希望借此轉移話題,華隆年紀小,很快就被哄得忘記要争一下泥人的事。
褚華陵卻是最高興的,大約無人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別人都沒有的泥人,只他一個人有,這就說明在皇叔心裏,華陵才是最特別的那個!
沒有孩子不希望被大人偏愛,哪怕華陵足夠早慧,也仍然是個才五歲的小孩。
唐湉的這些小禮物很快就收買了這群小朋友,容夕看中了一只木制的機關雀,戳一下尾巴還會揮舞翅膀,她可喜歡了。
在回宮的路上,容夕還不忘擺弄着會扇小翅膀的機關雀,腦子裏又回想起了母妃來時叮囑的那些話。
母妃說得根本就不對,她很肯定,皇叔明明又溫柔又可親,一定是外頭有人想害皇叔,才會編排那些瞎話!
皇叔天下第一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