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急亂之中, 霍曜驟然站了起來。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直立起來的雙腿,內心五味雜陳,無以言表。黎玉帛已經迅速進入狂喜狀态, 嘴角含笑卻眼中帶淚, 甚至忘情地喊出了往日的稱呼“王爺”。
霍曜小心翼翼地試着邁出修長的左腿, 再邁出右腿,還是可以活動的,也就意味着他真的雙腿痊愈恢複自由了!
霍曜激動萬分地摟着黎玉帛,對視中都流露出萬般情緒。黎玉帛道:“才恢複,先歇着。”他很怕這是霍曜的應激反應, 短暫的光明之後又是無窮的黑暗。
但那些士兵哪裏容霍曜歇着?
這些人在霍曜手頭吃了虧, 又聽他們說什麽“王爺”,只當這是風言風語。領頭士兵怒道:“好啊!原來是裝殘廢!把這兩個刁民都抓起來去參軍!”
一群士兵蜂擁而上,紛紛持刀, 将屋子砸了個噼裏啪啦響。霍曜坐在輪椅上,他們尚且不敵,如今霍曜站了起來,就更不是他的對手,三下五除二就将這些人打得趴下。
霍曜不是濫殺無辜之人,他面上兇狠, 但對百姓對士兵都有一顆仁慈之心。他知道這些人不過是聽命于大官,大官調.教得好,他們便是忠心誠意;大官調.教得爛,他們便是走狗無賴。
霍曜問道:“朝廷派了哪位将軍出征?”像涼州這樣的邊境城池,當然是有将士們鎮守的, 不過大周朝向來有個不成文的規矩, 那就是與外邦發生征戰時, 會從朝廷調任一名将軍過來。
霍曜将刀夾在領頭士兵脖子處,吓得他瑟瑟發抖:“是……是鎮北大将軍晏越将軍。”
晏越!好啊!真是冤家路窄,沒想到仇敵竟然離自己這麽近。
霍曜取來自己平日吃的藥丸,逼着這些士兵一個個吞服下肚,道:“你們按一按自己的肚子,是不是左邊有點疼痛,有蟲咬之感?”
士兵們一摸,果然如此。
其實那不過是霍曜先前打他們的時候故意并起手指痛擊了那一處,那會兒沒什麽感覺,現在痛感漸漸上來了。霍曜肅然道:“你們服用了劇毒之藥,一個月之內若沒有解藥,必定從腹部先腐爛,繼而全身腐爛而亡。”
他本就面容兇厲,說這話時又故意帶了點邪氣,更加讓人深信不疑。
那些士兵吓得紛紛磕頭求饒,哭着喊着說自己家中還有老母妻兒,又說征兵是上頭交代的任務,若不完成任務,回去就得挨罵挨打,他們也是無奈之舉。
霍曜沉思半晌,說道:“只要你們帶我去見晏越将軍,我便放過你們。”
聞言,黎玉帛緊張地看向霍曜。他知道,霍曜是想複仇,但他才身子恢複,還要觀察一段時間才行。
霍曜明白黎玉帛的擔心,解釋道:“事已至此,只能兵行險着。既然老天爺讓我這個時候恢複正常,那就是要我去賭一把!玉兒,你不參軍的消息很快就會傳到兵營,到時候更多的士兵就會來這搜捕我們,這裏是不能住了。蘭花姑娘,連累你了,你和李神醫且先去找個地方躲避一陣子。請相信我,過段時間,天下便會太平。”
黎玉帛在霍曜眼裏重新看到了光芒,那是喜悅的光芒,智慧的光芒。
薛蘭花不知道霍曜要做什麽,但看得出來,那個意氣風發的梁王回來了,帶着他的淩雲壯志和絕倫智謀。
她點頭道:“我這就去找他,你們多多保重。”
霍曜和黎玉帛異口同聲道:“替我多多感謝李神醫。”
薛蘭花聞言一笑,他們夫妻間的情感真是讓人羨慕啊,榮光無限時如膠似漆,跌落塵埃時不離不棄,面臨危險時互相扶持,日常相處還這麽有默契!
薛蘭花走後,霍曜和黎玉帛悄聲密謀了一炷香的工夫。大概是平日坐在輪椅上早就想好要怎麽做,霍曜對黎玉帛講策略時,思路非常清晰,黎玉帛很快就能明白他的意圖。
他們倆又做了人面皮。
霍曜頂着領頭士兵的臉,領頭士兵頂了另外一張随意捏出來的臉,一行十二人一同往兵營出發,黎玉帛留在家中等待。
這些人見霍曜武藝高強,又見他能做出人面皮,更覺得此人會邪術,翻手間也許就能殺了他們,因此更加不敢輕舉妄動,只有唯命是從。
來到軍營後,以這麽一支小隊伍的領頭身份是見不到晏越将軍的。霍曜拿出一枚皇家玉佩,請上司送到晏越将軍面前,說有要事求見晏越将軍。
那領班上司起先還不願動,但見霍曜眼神犀利如刀,不像平日吊兒郎當的樣子,感受到一陣可怕的威懾,便知道這件事事關重大,不敢不去傳達。
很快,霍曜就見到了晏越。
依舊是年少氣盛,威風凜凜。
霍曜還記得當年晏越只是個守城士兵的時候,被隊長欺負,不還手卻也不認輸,一副耿直大膽的模樣。也正是他那副不服輸的樣子引起了霍曜的注意,一路提拔他走到将軍之位。
沒想到時移世易,人已經變得面目可憎。挺拔的脊梁早已彎曲,變成一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晏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霍曜面前,很顯然沒認出眼前的人就是梁王。他急切地問道:“這枚玉佩是哪來的?”
霍曜不加掩飾地對上晏越的眼神:“今天去征兵,在一戶人家看到的。小人見這枚玉佩非同尋常,又見那人瘋瘋癫癫還自稱王爺,覺得蹊跷,便搶了玉佩回來求見将軍。小人聽說梁王死在天山部落途中,當時還是晏将軍護送的,猜測那人是梁王,所以急着來見晏将軍。”
晏越感覺眼前這人的眼神似乎隐隐含有敵意,令人心頭一跳。但也沒再往深裏想,他将玉佩牢牢攥在手心,說道:“你做得很好。沒想到……”沒想到梁王居然沒死,還能從天山部落逃回來!
天山部落的庫勒王子當時後知後覺,梁王霍曜沒死,還拐走了黎玉帛。他們搜尋未果,卻也不敢将這件事上報大周朝,所以晏越還一直以為梁王已死。
梁王若真的沒死,憑他的本事,哪怕招兵買馬,也必定會東山再起。晏越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急于确認那人究竟是不是梁王,又道:“他長什麽樣?”
霍曜将自己的面貌簡單描述了一下。
晏越怔住了,果然沒死!梁王真是命大啊!
霍曜看到晏越慌了,不動聲色地說道:“他人已經瘋了,癡癡呆呆的,也沒人照顧。晏将軍,如果那人真是梁王,那我們立馬去接他回來,好生養着,送去朝廷治一治,也許還能恢複往日的風采。”
“不……”晏越脫口而出,意識到自己反應太過激烈,又改口道:“本将軍的意思是這件事不急,等我親自去見過确認那人就是梁王後再說。他住哪?你帶我去。”
這次必須斬草除根,絕不留禍患。
“是。”魚上鈎了。
晏越又道:“除了你,還有誰看到這枚玉佩?”
“只有小人看見。”
晏越心道,好,那這便是你的命,你就給梁王陪葬吧。
晏越到底怕梁王是裝瘋,亦或者瘋了還是武藝高強,所以不僅自己親自來,還帶了軍隊過來。但他可不想被別人看到自己謀害梁王,所以只讓軍隊站在屋外候着,還特意吩咐:“還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進來。”
晏越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踏進屋子,走進房間,果然看見霍曜披頭散發地坐在輪椅上。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看見霍曜還活着的這一刻,晏越還是心頭震驚:“梁王,你……你果然還活着!你的腿殘廢了?”
黎玉帛假扮的霍曜冷冷地盯着晏越:“要不是你和天山部落勾結,本王怎麽會殘廢?怎麽會武功盡失?”
黎玉帛故意把聲音裝得深沉,盡量裝得像一些,但在霍曜聽來還是不像。
不過晏越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而是道:“所以你是裝瘋?故意引我來此?”
雖說黎玉帛說自己武功盡失,但晏越沒辦法保證他這句話就是真話,所以并不敢馬上靠過去,而是手裏握緊刀柄,随時準備防衛。
黎玉帛繼續演戲,不敢看霍曜眼神,怕笑場。而是斜睨着晏越道:“本王引你來此,只想知道一個問題,玉兒,本王的玉兒究竟在哪?”
晏越眼珠子一轉,原來梁王并不知道梁王妃已經被庫勒王子娶了。他道:“梁王還不知道嗎?聖上看中了梁王妃,已經讓他做了玉妃,梁王不該引我來此,該引聖上來此才對。我只是聽命于聖上。”
???
坐在輪椅上的黎玉帛一臉懵逼,這人怎麽什麽千奇百怪的話都說得出口?
“父皇他怎麽能……怎麽能做這種事?玉兒!本王的玉兒!”他佯裝憤怒,“你這般助纣為孽,對不起本王曾經對你的提拔嗎?對得起你自己的良心嗎?”
晏越大言不慚道:“良心這東西能值多少錢?誰給我更好的好處,我便依靠誰。王爺覺得你和聖上比,比得過聖上嗎?”
“你……”黎玉帛定一定神,開始詢問關鍵問題,“本王本以為你是忠臣,沒想到竟是個狼心狗肺之輩!聖上不仁,你從長安城一路過來,想必也看到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如今又興戰争,北狄和大周朝的百姓如何生活?”
晏越道:“這我管不着,我只是奉命行事!再說了,這次戰争是北狄先挑起的,而非我大周朝。我大周朝不過要加上北狄的歲貢比往年多一倍而已,他們就揚言要興兵征伐!王爺,若你身在高位,是會降低歲貢,讓北狄得寸進尺,還是好好打他們一下,讓他們乖乖聽話呢?”
“好端端地,為什麽要多加歲貢?”黎玉帛質問道。他記得去年骨咄祿王子和他說過,歲貢已經是北狄最大承受範圍,若大周朝再以無端理由征收,只怕會逼得北狄百姓燒殺搶掠。
“國庫空虛,自然要加收。除了天山部落,如今天山部落的珠珠公主得寵,天山部落不必征收,不僅北狄,我們大周朝的百姓也得脫一層皮。”晏越的語氣就好像這完全是理所當然的事,百姓的死活和這些當官的完全無關。他們只要能達到目的就可以不計代價。
黎玉帛不懂政治,但他都覺得恭和帝愈發昏庸無能。國庫空虛是他只管享受的結果,怎麽能把這些負擔加在百姓身上?再者,只是因為後宮妃嫔得寵,就免了一個外邦的賦稅,其他外邦怎麽能受得了?
晏越的笑虛僞而陰毒:“王爺,我還聽到一個小道消息。如今北狄的骨咄祿可汗要對大周朝用兵,還有一個原因,他要為梁王妃報仇!聖上納梁王妃為玉妃,但對外是說王爺和梁王妃客死在天山部落。誰也沒想到,原來骨咄祿王子去年來京城,竟然看上了梁王妃!”
原來骨咄祿王子已經成了可汗,要為弟弟黎玉帛報仇!既然從晏越嘴裏套出了大周朝和北狄打仗的原因,那這次計劃就成功了!
黎玉帛怒視晏越:“好卑鄙的手段,明明就是大周朝加收歲貢,惹得北狄不滿,卻用這樣一個莫須有的理由栽贓到北狄可汗身上!”
晏越道:“王爺何必激動?你是個廢人,這件事與你無關。如果你能隐姓埋名,也許還可以安然度過餘生。”他抽出手裏的刀,寒光閃出,刀身上照出他的無情面容,“但既然王爺主動找上我,就別怪我送你一程!”
正在他将刀劈向黎玉帛時,忽然一把刀從他後背鋒利地刺穿過來,是站在他身後一直保持沉默的霍曜,一刀穿身,鮮血暴流,他哽了一聲,嘴裏瞬間發不出聲音。
黎玉帛站了起來,撕掉臉上的人面皮,現出本來面目。霍曜也撕掉了人面皮,走到黎玉帛面前。
晏越倒在地上,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無比震悚:“梁……梁王、梁王妃……你們……”
霍曜一腳踩在他的頭上,鮮血從他嘴裏汩汩蹦出:“你早就該死了!”腳下一用力,晏越的整個面部扭曲在一起,五官很快變得血肉模糊。
雖然眼前這個人下十八層地獄也不為過,黎玉帛對其恨之入骨,此時見其殒命咽氣,簡直大快人心,但這場面還是有點血腥。
霍曜快速處理了晏越的屍體,然後捏了個晏越的人面皮,貼在黎玉帛臉上,換上他的铠甲,自己也重新貼上士兵的人面皮。
他們準備阻止這場戰争。
兩人從房屋裏出來,領着軍隊回到軍營。
按照他們的計劃,霍曜撕掉人面皮,以本來面目見人,做黎玉帛的貼身侍衛,反正這邊也沒人認得他們。至于先前那幾個去黎玉帛家裏征兵的士兵,見霍曜如今深得将軍喜愛,完全摸不着頭腦,更不敢将那天發生的事外傳。
黎玉帛雖然頂着晏越的臉,擔任将軍之職,但他不懂軍事,一切都聽霍曜安排,他就當自己是個提線木偶罷了,反正有霍曜在,他可以完全放空自己。
通過幾天和其他将軍開會詳談,他們知道戰争還在準備階段,沒到一觸即發的地步,也就是說還有挽救的地步。他們先哄住大周朝這邊,再想辦法聯絡北狄,勸解骨咄祿可汗。
這是他們整個大計劃的重要部分,先阻止戰争,再回京城謀奪皇位。只有站在權力的巅峰,霍曜才能絕對地保護好黎玉帛,才能創建理想中的太平盛世。
每每看到霍曜精神奕奕指點江山的模樣,黎玉帛就覺得他男人好帥好帥!這才是霍曜應有的樣子!
入夜後,黎玉帛一面脫下沉沉铠甲,一面笑着打趣:“王爺,你天天看着我頂着晏越的這張臉,會不會想打我啊?我自己是不敢照鏡子的,不然我會抽自己一巴掌。”
霍曜揚起嘴角道:“不會,你的眼神我認得。”
黎玉帛慢慢揭下人面皮,噗嗤一笑,上前摟住霍曜的腰:“我演得像不像?高低給我發個獎才行。尤其是那天扮演你的時候,我頓時覺得自己氣場二米八。”而且還攻氣十足。
霍曜低低笑出聲,捏了下黎玉帛的臉蛋,笑道:“還是這張臉看着舒服,辛苦娘子陪我演戲,你想要什麽獎?”
黎玉帛想了想,道:“這四天以來,動不動就要和五六位臭将軍開會,其實我根本聽不進去,都是你在聽,你在教我說。那你知不知道我在走神的時候腦海裏在想什麽?”
霍曜擺出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
黎玉帛貼在霍曜耳邊,輕輕呼氣,弄得霍曜耳朵癢癢的,心也癢癢的。
他說道:“我在想,我是美貌将軍,你是暴躁侍衛,你在向我彙報軍事的時候,我神游太空。你發現了這一點,非常生氣,突然暴躁地湊上來,将我按倒在地,又狠又輕地在我耳邊彙報,逼迫我将每個字都聽進去,完完整整聽進去,一個不留,一定很……”
話還沒說完,黎玉帛雙手已經被霍曜一只寬厚的大手掌給反扣在身後。
霍曜每天都認真和那幾個臭将軍開會,應付完一樁事又一樁事,沒想到黎玉帛腦子裏在想這種事。他邪惡地輕笑一聲,咬住黎玉帛的耳朵:“将軍,你可還記得白天小人和你說的,如今是春季,該給士兵春衣了,這樣他們才能更效忠于大周朝。”
黎玉帛心裏竄起一把火苗,忍不住偏頭舔了下霍曜的臉,嘴上卻道:“不可無禮。我是将軍,你是侍衛,你這是以下犯上,快松開我。”
霍曜将黎玉帛壓在床上,道:“将軍錯了。小人這是在上,将軍在下,小人這是在以上犯下。小人就是喜歡壓制将軍,看将軍無可奈何。”
一池春水,化在兩人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