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只腳踏進弁華園,萬紅庵這才覺得緩過一口氣來,背後不曾追着個甚麽索命閻王,自己還尚在陽間,雖然手腳已是冰涼一片。
弁華園裏一派喧嚣鬧騰,想是才同那來踢館鬧事的争鬥過一番,穩住了場面,正慶賀得意哩。也幸虧這烏煙瘴氣的光景裏沒人留意,萬紅庵便渾水摸魚偷溜進人群,欲往自己那間小室潛去,不料中途卻被人截住。
“喲,紅相公唱堂會去好耍呀,這多時才回來,是不是暗地裏偷漢去了?”
這講話的也是弁華園裏一個倌人,名喚姚玉痕,平日裏最是和萬紅庵不對付,稍微拿捏住點把柄就要開涮。若放平時,萬紅庵自然也是要同他扯皮回嗆幾句的,但此刻心裏有鬼,生怕自己真敗露些可疑的形容,便不同他糾纏,只狠剜了一眼,就如那偷燈油的耗子般埋縮着身形,急匆匆竄進自己卧房去了。
關門後萬紅庵先遣翠岫備了一桶香湯,将自己渾身浸沒在水中,才有閑暇細思今天的事端。
越細想越是可氣,萬紅庵恨恨地擦洗自己一身皮肉,發現腰身和大腿根部都有多處淤青紅腫,當是被那人掐捏的。特別那少年精濃量足,萬紅庵一路行來的路上,屁`眼已是兜它不住,糊得滿股都是還順着腿根往下淌,将新衣都玷污了。這腌臜物件又不能遣別人清洗,不然必被看出端倪,真真羅唣人。最要緊的是自己這白挨了一頓暴肏,屁`眼都肏熟肏透了,錢沒落着分毫,怕是連開善堂的也未必能做到如此大度。
真是被鬼迷住心竅,賣肉的婊`子還裝什麽菩薩,萬紅庵最後在心裏默然下了結語。也是瞧着那後生年紀尚輕,大好韶華實不忍見它在此斷送,罷了吧。況且,萬紅庵忽然臉紅到耳根,那後生陽`物甚偉,在他品鑒過的寶器當中也算是數一數二,雖然痛煞苦煞,也不是不爽利的。說來室內光線昏黑,他竟連後生樣貌也沒瞧真切。不過這樣也好,本就是露水情緣,斷得利索。
這般思來想去,直到香湯漸涼,萬紅庵還沒出浴的心思。忽然一通噼裏哐啷的砸門聲使人陡然回魂,門外有個洪亮嗓子喊着:“紅兒,紅兒歇憩了不曾?”
萬紅庵慌忙跳出浴桶,顧不得身體還濕着就将衣袍往上披,好遮住一身欲痕。果然才将衣帶松松系了個結,門板便被生生撞開,來人面上笑模笑樣,一雙鷹隼似的眼睛卻已經滿屋子逡巡,不放過一丁一點的詭疑。有這等毒辣眼光的,全洈邑也只找得出一個,便是弁華園的掌事秦攬月。
秦攬月面上笑意盈盈,扭捏着身段湊到萬紅庵身邊來,親昵地撫弄萬紅庵濡濕的烏發:“紅兒今日戲唱得辛苦,想必一身筋骨也乏了,可要喚幾個小僮來給你通理一番?”
“當家的客氣,”萬紅庵攔住他往下滑去欲翻弄衣領的手,一邊心裏埋怨,知道還是被姚玉痕這賊小厮嚼了舌根,“今日确實困倦了只想悶頭睡覺,就不使喚僮兒們了。”
一邊說着一邊鋪陳枕席往床上鑽,還像模像樣地打個呵欠:“實在乏了,招待不周還望當家的諒宥。”
“哪裏話。”秦攬月又将房間周遭審視幾回,似乎沒瞧出甚破綻。正欲拔腳走人,途徑那擱置鞋襪的板架時卻起了疑窦:“這雙盤雲嵌銀邊的緞面紅鞋怎的缺了一只?我記着是月初才做好送來,紅兒今天第一遭穿它出去。”
“這……”秦攬月目光如炬,盯得萬紅庵背上直滲出汗來,小心翼翼應付道,“這怪我,今朝不知觸了甚麽黴頭,回程時被個乞索兒撞歪,滑了一只鞋進臭水溝裏,撈它不上來。”
秦攬月的面孔霎時變了顏色,厲聲道:“你也不是不知現今甚麽時候,再過半月宮裏做宴,可是要跟皇上面前露臉的。這鞋本是特特做來配那身紅绫撒花帔子,現下可好,我看你如何交代!”
萬紅庵一時嗫嚅,不知如何作答,只因怕說漏嘴牽出其他事由。
秦攬月見萬紅庵語塞,覺着自己兇惡了些,于是又放軟些聲氣:“也不是刻意要使紅兒難堪,只是你也知道,你這腳最是挑鞋,平日我都囑着僮兒們提前個把月為你尋師傅訂好下一季的,而今這時機是趕不出來了,怎就這般不小心能讓它平白掉了去?”
萬紅庵垂頭不語,伸手默默撫弄起那只失鞋的右腳,半晌道:“當家的莫焦躁,我先前那些鞋屐裏還有些耐穿的,尋雙紅的來配也不難,可勉強應付去。”
秦攬月見他撫弄右腳的模樣,臉色微僵,怕是自己失言無意戳到了他痛處,便也借坡下驢:“如此便是了,紅兒辛勞一遭該好生休息罷,我這老厭物不再讨嫌。”
待秦攬月掩門而去,萬紅庵垂下目光,重又放到了右腳上面。一顆剔透的水珠忽然從他眼眶裏滑落到鼻頭,晃晃悠悠地墜下,碎在洋绉緞的被子上。他伸手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腳趾,在燈燭的映照下,那玲珑雪白的趾頭都泛着珠玉般的光澤,一、二、三、四,四顆趾頭,最外面本該生長小趾那處平滑如璧,白中透露着疤痕消隐後的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