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冒牌王妃
蕭國地處南方,冬天最冷的時候不過下一些細細的雪粒子而已,這對于楚音若來說,尚可忍受,只需披一件毛氅,燒一盆銀炭便可過冬。而且,窗外還有一樹繁茂至極的殷豔梅花,散發出幽幽暗香的香氣,這在她的時代,前所未見。
楚音若知道這是一個平行時空中的朝代國家,經過這段時日,她直覺這裏相當于明朝年間,因為有許多近代才出現的器物,這裏已經常見。她慶幸來到的是這裏,也不至于太不适應。
遠處傳來一陣稀稀落落的炮竹之聲,今日是臘八,再過大半個月,便是春節了。楚音若對蕭國的新年感到好奇,也不知是否像她的時代那般,但無論如何,肯定是喜慶熱鬧的,只可惜,她身居這尼姑庵之中,絲毫感受不到節日的氣氛。
叩叩叩——有人輕敲門扉。一般這個時候只會有一個人來探望她,庵中的住持,靜宜師太。
楚音若微笑着迎上前去,在這陌生之境裏,靜宜師太是她第一個認識的人,也是她唯一信任的人。
「今日是臘八節,貧尼給姑娘送來臘八粥。」靜宜師太道。
「多謝,」接過粥碗,楚音若揭開碗蓋,只見騰騰的熱氣迎面撲來,「這臘八粥,我還只在書裏看過,從沒吃過。」
畢竟,她的時代已經不太時興過臘八節了。
「再過不了多久,便是正月了。」靜宜師太忽然道,「貧尼估計着,王府就要接姑娘回去過年了。」
「接……接我?」楚音若不由一怔。
「陵信王爺再怎麽生氣,也不會由着姑娘在這裏過年的,」靜宜師太道,「總得看着楚太師的面子。」
楚音若一顆心頓時焦躁起來。她還沒有僞裝好,很多東西她都沒有學會,她害怕會露餡。
「貧尼告訴姑娘的,姑娘可都記住了?」靜宜師太倒是鎮定地問。
「我叫楚音若……」她咬了咬唇,「當朝楚太師之女,由當今聖上賜婚,嫁予陵信王端泊容。」
「不錯。」靜宜師太點頭。
「然而,陵信王府中已有一名寵姬,名喚薄色。我與端泊容成親之後,他偏寵愛妾,冷落于我。」楚音若一邊回憶一邊慢慢說,「某日,我與薄色發生争執,不慎将她推倒,導致她小産。端泊容盛怒,将我罰入水沁庵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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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便是水沁庵。算起來,真正的楚音若遷入此地大概是半年前的事吧,而她,亦在此住了将近半年之久了。
「關于陵信王府的種種,但凡能打聽到的,貧尼已經寫在這上邊了,」靜宜師太遞過一本冊子道,「希望姑娘能細閱強記,以免回府之後有所疏漏。」
「多謝師太。」楚音若猶豫片刻,終于忍不住道:「師太……為何你從來沒有問過,我是誰,從哪裏來……」
彗星來的那一夜,她迷了路,當她看到一點燈火,一步一步靠近,等到看清一景一物,卻已置身在這水沁庵中。
她用了好久的時間才弄明白,眼前發生的一切不是在作夢,也非神經錯亂産生的幻覺,而是她誤入了平行時空。
曾經,她看過一部電影,彗星來的那一夜,女主角誤入了平行時空,看到了另一個自己。然而,她卻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無奈之下,只好把另一個自己給殺死,取而代之。
電影中的一切,居然真的發生在了她的身上,所幸,她不必殺死平行空間的自己,也能頂替對方活下來。因為,那天晚上,被陵信王爺抛棄在這庵中的王妃楚音若已經自缢身亡。
「那天晚上,貧尼第一眼見到姑娘,也是驚魂不定,」靜宜師太嘆道,「姑娘與陵信王妃長得如此相似,簡直就像同一個人,可姑娘的衣着打扮,卻異于常人。貧尼一直在猜想,姑娘到底是鬼,是妖?但不論是什麽都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有人能代替陵信王妃活下來。」
當朝太師之女若就此死于非命,不論她受不受陵信王爺的寵愛,這座小小的水沁庵必會遭受責難。
「貧尼會替姑娘在佛前祈禱,」靜宜師太道,「求佛祖保佑,姑娘去了陵信王府之後,能一切平安順意。」
「只是……這般诳騙陵信王府,佛祖真能保佑嗎?」楚音若道。
「佛祖慈悲,只要心無惡念,只種善因,姑娘必得善果。」靜宜師太答。
她知道師太是在安撫她,而即使心懷憂慮,她也不能在此時說不幹了。
仔細想來,她冒充陵信王妃或許是天意,恰好她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是楚音若。
說起來,她也奇怪為什麽父母給她取了個這樣的名字,很古典,還很拗口,常常被叫成「音落」,「音諾」,她也問過父母,給出的答案是靈機一動就随口取了。她從小像個男孩子一樣活蹦亂跳,跟古典美女的氣質沒半毛錢關系,難為頂着這樣一個讓人誤會的名字。
只是相比之下,這個平行空間的楚音若如此紅顏薄命,婚姻不順遂,現代的楚音若,倒是幸福得多了。
她從前在網絡上看到一句話,「你付出的每一顆糖,都會去該去的地方,不要因為暫時的不幸而苦惱,或許平行空間的你正得到幸福」。
所以,現代的她得到了太多的糖,平行空間的楚音若,才會如此苦楚嗎?
所以,上天才安排她來到這裏,要她做出補償?
她平心靜氣,不敢再多想,只希望走一步算一步,最終,能找到被困在這個所在的出路。
一直到大年三十的傍晚,陵信王府才派來了一頂小轎、兩個仆從,将楚音若接回府去。
轎子一路微颠着,楚音若打起簾子,偷偷觀看外面的世界。蕭國的街道比她想象中的更為明淨寬敞,樓宇亦高聳雄偉壯闊。或許因為是大年夜的緣故,四周的商鋪已經打了烊,民居中燃起袅袅炊煙,幾個頑童在街角率先放起了炮竹,空中飄散着酒肉的熱香。看來,這裏應是一處太平盛世。
聽聞,陵信王是皇帝的第二個兒子,頗受皇帝器重,而皇長子已經故去多年,所以,陵信王端泊容極有可能被立為太子。
所以,她将來有可能當上皇後?
楚音若被自己的貪念吓了一跳,不由搖搖頭。在現代,皇後相當于總統夫人吧?從前無論如何,她也不敢作這樣的美夢,現在雖有機會,但身為王妃的楚音若并不受寵,将來皇後的鳳印被哪個寵姬奪了去,還未可知呢。
就拿今天來接她的這頂轎子來說,雖也算一頂不錯的暖轎,但完全顯不出王妃的威儀,而且只派了兩個仆從跟随,遠不像書裏描寫的,什麽浩浩蕩蕩,引人矚目。
看來,楚音若是真的不受寵。
正思忖着,轎子已經穿過了一條長街,遠遠的,有兩尊石獅子的所在,便是陵信王府了。
因為不受寵,也不見有多大的陣仗來迎接她,不過七八個奴婢站作一排,微微躬着身子。
為首的一個婢女,見到轎子倒甚是激動,忙不疊地迎上前來,步子微顫,笑中竟含着淚。
「小姐……王妃……」對方舌頭打結,連稱呼都有些分不清了,「紅珊給王妃請安,紅珊從昨晚就一直盼着王妃回府,王妃你可算是回來了……」
紅珊?這便是她的陪嫁丫鬟紅珊吧?
聽說,楚音若有四個陪嫁丫鬟,紅珊,藍繡,雙寧和采菊。但看樣子,熱切盼着她回來的,唯有紅珊一人。其他三人也不知是呆站在那群妪婢之中,還是根本沒在場?
紅珊小心翼翼将楚音若扶下轎來,她的一雙小手凍得冰冷,看來的确是為了迎接主子在府外候了多時。
楚音若微微一笑,環顧四周,并不說話。
「王妃……」紅珊語中頗有些哽咽,「有好多事情還沒來得及禀報王妃……藍繡嫁人了,采菊返鄉了,雙寧一直病着,所以只有奴婢一人在此。」
果然,她料得沒錯,她就說嘛,四個陪嫁丫鬟也不至于只一個這般殷勤。
「有什麽話進去再說吧,這裏怪冷的。」楚音若說道。
待會兒,她要細細問問紅珊,畢竟靜宜師太給她的小冊子不足以讓她了解這府中的一切。
紅珊點頭稱是,攙扶着她邁入府中,跨過三進院子,穿過長長的游廊,往一座院落而去。
出乎楚音若的意料,陵信王府并不似她想象中的奢華,雖說還算雅致,但有好幾處紅牆碧瓦似乎年久失修,褪去了顏色,花草也以尋常品種為主,少見奇芳異卉。要麽,就是端泊容并不像傳說中那般在朝中混得風生水起,要麽就是他這個人心機極深,假裝清廉。
楚音若緩了一緩,又覺得自己心眼有點壞,怎麽就不見得是端泊容本人勤儉無争呢?但寵溺小妾、苛待原配這種事,應該不是什麽好人所為。
正思忖着,忽然見一個衣飾華美的麗人自回廊另一端緩緩地走來,身後跟随一群仆從,有如神仙下凡、妃子出游一般,聲勢浩蕩。
紅珊霎時怔住了,楚音若也不由停下腳步,她正迷惑,不知來者何人,對方卻主動上前,盈盈而笑。
「姊姊終于回府了,」對方聲音流轉動聽,宛若莺啼,「妹妹日間還跟王爺念叨,請他早點去接姊姊呢。」
妹妹?楚音若頓時恍悟——眼前的這位麗人便是薄色?呵呵,真是傾國傾城之色,取名「薄色」,實在是謙虛了。
「妹妹好久不見,」楚音若淡淡道,「有勞牽挂。」
「王爺進宮去了,」薄色道,「今晚是大年夜,宮裏設宴,王爺大概過了子時才能回來。沒能去接姊姊,姊姊不會怪王爺吧?」
這話倒似正妃寬慰妾室的口吻,真正的楚音若聽了,會氣得肺都炸了吧?但此刻的她卻全無反應。
「怎麽會呢?」她答,「大年夜宮裏設宴是慣例,我也不是不知道。」
「王爺本來打算帶我入宮的,」薄色再度笑道:「只是我近幾日身子倦得很,王爺疼惜,吩咐我早些歇息,可惜我見不着宮裏的場面了。」
一旁的紅珊見了薄色本就氣憤,此刻聽了這話更是按捺不住,冷冷諷刺道:「依宮裏的慣例,只有王妃才可入宮,豈是小小妾室可以取而代之的?」
「你說什麽?」薄色橫了紅珊一眼,「主子在這裏說話,豈有你一個奴婢插嘴的分?」
紅珊欲再說些什麽,但礙着楚音若,不敢再多語。
「姊姊,你不在的這半年,你身邊的這些陪嫁丫頭可着實不守規矩,」薄色道,「今日你回來了,難道不該管教管教?」
「我這丫頭是心直口快了些,可她說的也沒錯,」楚音若無畏地道,「妾室是不可入宮的。」
「那麽主子說話的時候,奴婢可以随便插嘴?」薄色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猛地揚起手來,一個巴掌「啪」的一聲,重重打在了紅珊臉上。
紅珊的身子頓時僵了,楚音若也不由吓了一跳,沒料到薄色纖弱的外表下居然這般強悍。
「姊姊既然護短,妹妹就代姊姊執事,」薄色道:「以免這府裏越發沒了法度。」
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麽辦呢?是護着紅珊,跟薄色硬杠到底嗎?但若不護着紅珊,又怕了傷了屬下的忠心。不論如何,她得表态。
「妹妹,」楚音若鎮定道:「若真按規矩來辦,妹妹自己也該罰。」
「我?」薄色一臉不可思議的神色,「我怎麽該罰?」
「妹妹的頭上,用了鳳飾,」楚音若道,「按例,須當朝一品以上命婦方可用得。」
她在水沁庵的這些日子,所修所學也并非全無用場,雖然對蕭國的風俗民情還是知之甚少,但也說得出一個大概了。
薄色一愣,霎時無言以對。
「天不早了,妹妹既然身體不适,就早些回去歇息。」知道薄色畢竟得寵,硬碰硬不太好,她也見好就收,見薄色失了面子就道:「我也要歇着了。」
薄色盯着她,彷佛細細打量了好半晌,方道:「姊姊在水沁庵修行的這半年,倒彷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變了?」楚音若心尖隐約一顫,鎮定問道:「哪裏變了?」
「姊姊從前性子急躁得很,」薄色道,「斷沒有這般輕輕松松與我說話的時候。」
是嗎?看來從前的楚音若脾氣不太好,或許是因為太在乎端泊容,所以與情敵過招的時候沉不住氣。
否則,她怎麽會自殺?
「日後我一定會跟妹妹好好說話。」楚音若答道。
她懶得再與薄色糾纏,轉身便往前走去,紅珊緊步跟上,扔下薄色心有不甘地望着她的背影。
「王妃今天真給奴婢長臉,」紅珊在楚音若耳畔悄聲笑道,「不給那賤人一點顏色瞧瞧,還以為咱們好欺負!」
「從前……」楚音若斟酌地道:「我也是太過與她計較了。」
「是啊,是啊,王妃從前跟她多說幾句話,就會氣得直掉眼淚。方才奴婢好生擔憂,生怕王妃又會傷懷。」
另一個楚音若還真是沒用呢,動不動就被氣哭?不過現在好了,她來了,從小她的性格就像男生,一向只有別人栽在她手裏的道理,她哪裏會吃半點虧!
前面東邊一處院落,想必便是她的住所了,因為看上去比府中別處華美一些。畢竟她是當朝太師之女,就算端泊容再不寵愛她,面子上也要過得去。
「奴婢已經将裏裏外外徹底打掃過了,」紅珊引着她進了廂房,興高采烈地解釋,「還用艾葉水将地板啊桌椅全部擦了一遍,去去晦氣。」
楚音若看着自己從前的寝房,倒還真是一派名媛風,想來,她從前的日子也是過得不錯的,除了愛情不太如意。
「紅珊,你方才說雙寧病着?」楚音若落了坐,喝了一口熱茶,問:「藍繡和采菊,又是怎麽一回事?」
「王妃去了水沁庵沒多久,薄色那個賤人就處處刁難我們,」紅珊氣憤地道,「采菊最沒義氣,悄悄跑了,據說是回鄉了。藍繡從前就有個相好,求了王爺讓她出閣,王爺便準了。雙寧打小身體就不好,心中牽挂王妃,又受不了薄色的氣,便一直病着。好在王爺說了,不必雙寧當什麽差事,養着便好。」
「難為你了,一直獨撐着。」楚音若望着紅珊,微微一笑。
「奴婢若倒下,王妃回來,這屋裏就再沒人可用了,奴婢也只能強撐着。」
「其實該接你一同去庵裏的,」楚音若心下有些疑問,「我在庵裏,連個使喚的人也沒有。」
「是啊,王妃當初就不該抛下我們,」紅珊忽然吸了吸鼻子,委屈落淚,「奴婢也早想去庵裏伺候,可管事說,王妃不讓。」
她不讓?另一個楚音若到底是怎麽想的?寧可在尼姑庵裏獨伴孤燈,也不要一個幫手?
楚音若想了想,忽然明白了。是了,另一個楚音若當時灰心絕望,一心求死,所以,丫鬟什麽的也沒必要了。
「王妃要等王爺回府嗎?」紅珊問道,「不如奴婢替你更衣梳洗,好好打扮一番吧。」
「不必了,他子時才回來,那時我也倦了。」楚音若拒絕,「明兒再見吧,也不急于這一時。」
端泊容對他的王妃肯定沒有什麽真感情,否則不會這麽遲才接她回來……不過,她是無所謂。對她而言,他只是一個陌生人。
「紅珊,」楚音若這才憶起,「王爺的畫像,給我取一幅來,我想瞧瞧。」
她連他的面都還沒見過,明兒真碰上了,豈不是對面不相識,要露餡?
「王妃心裏還是念着王爺的……」紅珊感慨,「奴婢就知道。」
說着,紅珊打開最靠近床榻的一方立櫃,卻見裏面滿滿全是畫卷。
「王妃想看哪一幅呢?」紅珊道,「是臨去水沁庵之前,最後畫的那幅嗎?」
什麽?這櫃中的畫卷,全是原本的楚音若所畫?全是端泊容的畫像嗎?
楚音若不由震驚,起身上前,打開一幅滾動條,借着燈光一覽。她雖非行家,但從前在工作的拍賣行裏,也曾見過不少古畫,這等染彩的工筆肖像,想來是最費心力的。可她不得不說,從前的楚音若畫藝真好,雖不及西洋油畫那般傳神,但人物的形容神采,已躍然紙上。
看了這畫,明日遇上端泊容,斷不會認錯。
從前的楚音若,是真的很愛端泊容吧?她還以為,古代夫妻不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雙方捆綁在一起,所以不得不愛。現在看來,她的見識還是淺薄了。
她心裏忽然有些微妙的感覺,本來她只想借着陵信王府尋一條回家的路,但現在,彷佛有什麽責任落在她的肩上,她不能讓那個癡情的女子白白死去,至少,要替故去的她好好出一口氣。
畢竟是平行空間的自己,她不忍自己受到這樣的委屈。至少,她要讓端泊容明白,是他負了她,要讓他明白,曾經她的癡情與苦楚。
就算他不動容,也不能完全不知曉。
這一夜睡得并不寧靜,楚音若在迷迷糊糊之間,作了許多迷離的夢,大概天剛亮的時候,她便醒了。
院中種有梅花,如同在水沁庵裏一般,每天清晨聞着梅花的香氣醒來,應該最是惬意的,然而,此刻,她卻嗅到了一股線香的氣味。
楚音若最讨厭線香的味道,在水沁庵住了這半年,天天聞着,覺得肺裏都滿是煙了,不料來到這陵信王府,還得受同樣的罪。
可是,這味道是從哪裏來的?
她屋裏肯定不曾燃香,外面的氣味怎麽會鑽進這深宅大院?
楚音若心下有一絲好奇,當下披起雪氅,推門望去。
守夜的婆子已經睡去,丫鬟們還尚未醒來,院中落了一地雪粒子,晨光曚昽微亮,然而,卻有一個男子立在院中,手持線香,對着梅樹颔首而拜。
楚音若吓了一跳,只覺得這畫面十分怪異,也不知這是人是鬼,是魅是妖。這男子一襲天青色的鬥篷,身形高挺,黑發束頂,戴着玉冠,晨光照在他四周,如流螢沾襟,他的身子抹了光華一般,有種說不出的美麗。
楚音若輕移腳步,緩緩向他靠近,透過梅樹,隐隐看見了他的側顏。她的心尖忽然微顫了一下,她看清了他的淡眉星眸,挺鼻薄唇。
原來,在古代也存在如此俊逸的美男子,她還以為這是電影裏明星才有的風采,并且是經過化妝、攝影、燈光一系列配合後,呈現的美化效果。
楚音若愣了半天,這才反應過來——他,就是陵信王端泊容。
沒錯,昨夜她才看過他的畫像,可是,她憑良心說,就算從前的楚音若再愛他,再用心畫他,也沒畫出他十分之一的風華。
她這才明白,為何從前的楚音若會如此愛他,愛到寧可去死。連一向不太花癡的她,這一刻,也是呆呆傻傻的。
這一刻,端泊容亦發現了她,他轉過身來,倒沒責備她的偷窺,只淡淡地道:「王妃起身了?昨夜可睡得好?」
楚音若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古代的夫妻,就是如此對話的嗎?冷靜而疏遠,像是兩個陌生人。
「王爺早,」她微微屈膝,「妾身打擾王爺了。」
「你也來敬一炷香吧。」端泊容卻忽然對她道。
「我?」楚音若瞪大雙眼。
是要她也對着梅樹叩拜嗎?這是蕭國新年的習俗,還是另有什麽講究?當下她也不敢多問,只得乖乖地另點燃三炷香,躬身施禮。
「說起來,紅珊這丫頭算是能幹,」端泊容又道,「你不在的這半年,她替你盡心照顧這梅樹,今年的花開得比去年還好。」
所以,這梅樹是什麽吉祥物嗎?要陵信王妃親自看護?
「紅珊那丫頭若聽了王爺如此稱贊她,定會歡喜得緊。」楚音若答道。
「這半年來,你在庵裏可還好嗎?」終于,端泊容想起問候她了。
不容易啊,寡情夫君薄幸郎,嫁給他的楚音若已經死了,他知道嗎?
「多謝王爺挂念,還好……」楚音若答道。
她話還沒落音,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薄色匆匆出現。
「王爺——」薄色高聲嚷道,「妾身來遲,還望王爺恕罪!」
這是什麽情況?這兩口子大年初一約好到她這裏來見面?楚音若實在弄不懂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王爺昨夜回府後也不通知妾身一聲,」薄色語帶嬌嗔,「妾身還炖了補身的藥膳,等着王爺呢。」
「傻瓜,宮裏都吃了那麽多禦膳,哪裏還用得了你的藥膳?」端泊容對着薄色微微一笑,「你身子不好,又怕冷,該早點睡才是。」
啧啧,這是在秀恩愛嗎?旁若無人的模樣,彷佛早忘了還有她這個正牌王妃。楚音若忍不住腹诽。
「想不到,今年這梅花開得還不錯,」薄色擡頭看着那一樹紅梅,「王爺,妾身覺得,王妃大概也無暇照顧它,不如将它挪到妾身的院中,讓妾身親手來護理,如何?」
是啊,既然她這麽得寵,這寶貝樹也該歸她才對。楚音若心中連連附和。
不料,端泊容卻答道:「樹已根深,移之不宜,且種在這兒也沒什麽不好,過來上香吧。」
原來,他也有拒絕寵姬要求的時候。楚音若挑了下眉,有些意外。
「此樹是母妃當年親手所栽,」薄色道,「妾身知道此樹對于王爺的意義非凡。妾身也是想盡一份孝道。」
哦,原來這梅樹不是什麽吉祥物,而是關于母親的念想?楚音若頓時恍然大悟。所以,大年初一叩拜梅樹,是聊表孝道的意思?
聽聞,端泊容的母妃是宮中最為得寵的正一品雅貴妃,看來這位雅貴妃竟是個風雅之人,否則怎會去親自栽種什麽梅樹?
正思忖着,薄色已經上完香,纏着端泊容繼續說話,「王爺今日是要進宮去給貴妃娘娘請安吧?妾身可真想随王爺一同前去,妾身還沒見過貴妃娘娘呢。」
「若有機緣,日後自然會見着的。」端泊容答道。
「對啊,等王爺被策立為太子,妾身便為良娣,便是有階有品的命婦,可随王爺一同入宮了。」薄色笑道。
「策立太子的話,可不能随便說。」端泊容道,「父皇正值壯年,身邊也不止我一個皇子,也不一定能輪上我。」
「妾身失言。」薄色連忙認錯。
「你一向心直口快,」端泊容的語氣依舊寵溺,「這一點最是可愛。」
「王爺謬贊了——」薄色笑逐顏開,聲音嗲得能滴出水來。
楚音若在一旁,覺得自己就像一顆巨大的電燈泡,甚為尴尬。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薄色定是故意的吧,以此來彰顯自己在端泊容心中的地位,而端泊容待她,也确是親昵,與其言笑間,也更像是情侶的日常。
「王妃還不去更衣嗎?」忽然,端泊容看向楚音若,「巳時我們便要一同入宮給母妃請安了。」
所以,他要帶她入宮?哦,對了,薄色這個妾室不能去,她這個正牌王妃卻必須要去的。
想來,這便是蕭國皇室新年的傳統。她真得好好把關于禮制的書籍看看,以免捅了婁子,失了身份。
「那妾身先行告退。」楚音若緩緩施了一禮,轉身便打算回屋去,然而,端泊容卻再度叫住她。
「等等。」他道,上下打量着她,眼中似有深長意味。
「王爺還有什麽吩咐?」楚音若轉過身來,詫異道。
「王妃在水沁庵這半年,确是沉穩了不少。」端泊容道:「從前若也是這般好心性,本王也斷不會讓你獨自在庵中待那麽久。還盼王妃從今以後,都像此刻才好。」
什麽意思?是說她以前太愛吃醋鬧事,所以他迫不得已懲罰她?
「妾身在水沁庵半年,已經如再生為人。」楚音若回道,「從前若有什麽過錯,還望王爺都忘了吧,只要今後妾身不再犯便好。」
這樣的回答還算得體吧?其實,她也找不出更好的說辭,只覺得端泊容目光如炬,總能将她一眼看穿似的。
對,她不再是從前的楚音若了。另一個楚音若,或許會因為嫉妒而亂了方寸,但如今,她看着昔日情敵興風作浪只覺得可笑,面對端泊容這丈夫,心亦無波瀾。
感情的事已經傷害不了她了,她卻可以在背地裏射冷箭,替另一個楚音若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