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的背影
李赫上輩子沒有暗戀過什麽人。
也不是沒有，準确的說是在學校裏沒有，中學沒有，大學裏也沒有。
因為李赫一向很有自知之明，當他發現自己暗戀的人和他差距太大以後，他就會給自己一個強烈的心理暗示，告訴自己這是一件絕對不會有結果、毫無意義的事情，然後他就放棄了。而李赫後來追求過的女孩，大抵都是和他一樣平淡無奇的人，甚至比他自己還要平淡，而這樣的人，也基本沒有給過他什麽一見面，甚至一聽到聲音就心跳加劇的感覺。
也或者上輩子他僅僅只是沒有遇到那個真正讓他怦然心動的人，只是沒有遇到那個人而已，也有不少人同樣沒有遇到那麽一個人的。
當然這并不妨礙李赫看到美女眼前一亮。
如果說學習委員郁芷涵是班裏公認的班花，甚至有人“提名”她為校花候選，那麽李赫認為眼前這個到了高考前夕還老老實實的穿着全套校服，剪着最樸素的學生頭的高三女生就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他們的校花了。不過這個高三的女生并不是那種第一眼美女，而且她穿着既不能彰顯身材，又容易泯然衆人的深灰色運動款校服，傻傻的學生頭又遮住了臉的輪廓，一下子确實并不是那麽引人注意。但是跟趙勇這些只看到臉蛋，不知道用氣質身材等綜合評分來解讀一個女孩的半大小子比，李赫自問自己這個35歲的離婚男人還是更能辨別出什麽是真正的美女的。
這是人生經驗，跟他自己混得好不好無關。
而就在李赫欣賞着眼前這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隐藏了自己的高三女生的時候，這個女生感覺到他的目光，也擡頭看了他一眼。兩人目光對視，如果在過去，李赫一準是做賊心虛的轉過頭去，典型的有賊心沒賊膽，別說上前去搭讪了，就是正眼面對都不敢。但這時候李赫覺得自己一個35歲的大叔要是被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女孩看一眼就躲開，雖然沒有人知道真相，但他覺得自己怎麽都丢不起這個人吶。
更何況他發現這個女孩的眼睛太漂亮了，這個女孩的眼睛很大，而且不像那些九零後一自拍就使勁瞪大了眼睛其實是眼白居多，這個女孩的眼睛大而明亮，明亮而且幹淨，就像那種遠離城市，遠離工業污染的海岸，淺淺的是水，水下是五彩斑斓的珊瑚與貝殼。如果一個女孩子的眼睛很大，眼睛大而且明亮而且幹淨，再加上生動鮮活，那這雙眼睛就是絕頂漂亮了。
對視了幾秒鐘之後，女孩的眼睛裏釋放出了一個善意的微笑，然後她把頭扭開了，不是躲開，而是很自然的從李赫的眼前擦肩而過，就像各自坐在相對而行的火車上，給陌生人留下一個善意的微笑，然後列車開動，各自前行。
李赫也将眼神移開，從內心上來說，他有些意猶未盡，可是到了他這個年紀，他知道不是見到一個美好的東西就一定要抓住不放的，不屬于你的，窮追不舍反而自尋煩惱，而一個陌生善意的笑，最動人的一瞬就是擦肩而過。
李赫的眼睛已經回到郁芷涵他們這一桌，今天的主角果然是康行健，他已經直接的坐在了班尼路的身邊，甚至把一只手擱在了班尼路的肩上。而趙勇、李經緯和付疏野分別坐在了這張飯桌的兩側，李赫不想像個木頭樁子一樣杵在那裏，只能坐在班尼路和郁芷涵的對面。
看得出，郁芷涵已經有些不高興了，她微微皺着眉，噘着嘴，好吧小女生這樣很好看，但李赫心裏一笑，本來這幾個人就不是來讓你高興的。
這時康行健拍了拍班尼路的肩膀，很老沉的說：“說吧，你和旁邊這個女生是什麽關系？想清楚了再說……”康行健在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加重了語氣，似乎拍在對方肩上的手也加重了力氣。
班尼路環視了趙勇李赫這幾個人一圈，一臉你們能不能不要那麽幼稚的表情，想都不想就說：“沒什麽關系。”其實他想說我和郁芷涵是什麽關系關你鳥事，但是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看出這幾個高二的牲口就是沖着郁芷涵來的，如果他這麽說的話，估計後面什麽也不用說，先就挨一頓打了。挨一頓打……就算之後能叫人出這口氣，可挨了打就是挨了打，痛也是自己痛的……
“聽到沒有？”康行健加重了語調，陰陽怪氣的說：“沒關系——你以為別人是在跟你談戀愛呢，別人說，沒什麽關系。”他這話是說給郁芷涵聽的，郁芷涵聽了，扭頭去看康行健，因為有班尼路隔着沒看到，就不爽的掃視了李赫趙勇他們幾個人一眼，臉上的表情也是能不能不要這麽幼稚，能不能不要這麽無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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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行健又拍着班尼路的肩，問：“那朱虹呢？跟你也沒關系？”
班尼路的眼睛裏掠過一絲不快，一絲怒火，一絲驚慌，這一次已經很明顯，不只是李赫，趙勇和李經緯、付疏野也都看到了，顯然朱虹這個名字郁芷涵也是有所耳聞，不過當郁芷涵扭過頭去看他的時候，他的表情已經風平浪靜，波瀾不驚，然後他說：“同學，我不認識你，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
康行健皮笑肉不笑地說：“你覺得是開玩笑嗎？那為什麽你不說說你和朱虹是什麽關系？是因為在郁芷涵面前不好啓齒嗎？或者，我可以為你代勞？”
李赫看得出來，康行健的眼睛裏面有火，血氣方剛的小男生啊……李赫心裏在笑，其實這個劇情也很狗血的好吧……
班尼路突然哂笑了一聲說：“同學，你們這樣有意思嗎？芷涵我們走吧，沒有必要跟這些不知所謂的人糾纏。”
康行健松開了放在班尼路身上的手，說：“郁芷涵，我要是你，就一定會好好了解一下朱虹現在是什麽下場。說實話，這個男的很不是個東西。”
班尼路的臉色終于變得很難看了，他忍不住偏頭用眼睛的餘光瞥了郁芷涵一眼，而郁芷涵則不客氣的對康行健說：“不關你的事！”這句話讓班尼路精神一震，但他只是很深沉的說了一句“無聊”，就準備跟郁芷涵一起離開。
李赫本來不打算插話的，但是他不想看到康行健動手——康行健已經明顯有這個傾向了。所以李赫拍了拍桌子示意班尼路坐下，問：“你是不是覺得你這樣特理性特穩重特成熟？”
因為這時候康行健已經上火了，趙勇、李經緯和付疏野也準備相機而動，班尼路看着李赫拍桌子的樣子，雖然只是那種輕描淡寫若無其事的輕拍桌子，但他估計自己要是不管不顧的站起來的話，他對面這個男生沒準會最先發難，所以他臉色難看的又坐了下來，硬着頭皮說：“我不想和你們這些小毛孩計較，因為你們不懂得什麽叫理智什麽叫成熟。”
這時李赫又問郁芷涵：“郁芷涵你是不是覺得這個男的特理性特穩重特成熟特別能給你安全感？但是現在你敢說你心裏沒有懷疑嗎？”
郁芷涵哼了一聲，還是那句話：“不關你的事。”只不過聲音聽起來明顯沒有剛才那一句那麽有力那麽理直氣壯了。
李赫笑着對班尼路說：“我來給你分析一下吧，你以為自己成熟，但你缺少了一樣在這個年齡裏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血性。而你裝出來的所謂的成熟在我看來，只是幼稚得可笑……騷年，你經歷的事情還太少。”
班尼路的臉色變幻了幾次，很明顯他已經快要暴走了。說實話追郁芷涵這個高二的學妹他還是狠狠的花了一些心思花了一些時間的，更重要的是，還花了不少錢，光是身上這一身行頭，他就是瞞着家裏面找別人借了錢，又找人從省城買來的。就算如此，郁芷涵也還沒有真正答應他和他交往，他離成功還差一步。更何況他還有進一步的計劃，要在自己高考前夕做一個真正的男人。本來和郁芷涵交往就很有難度，要是被這些混小子這麽一攪，就算郁芷涵不馬上跟他說拜拜，這難度也會變得直線上升，恐怕牽牽小手都難，更不要說再進一步了。可他哪還有那麽多時間精力慢慢的再跟郁芷涵耗下去？他馬上就要高考馬上就要畢業，尤其是他已經借了不少錢，要是再耗下去，還不知道又要借多少錢，這特麽的還能不能玩下去了？
班尼路倒是有心抓起面前的盤子一下給李赫拍到臉上去，可是他的眼睛骨碌碌的轉了好多圈，卻到底沒敢。一比五不說，光對面這個主，他估計自己就搞不定。怪就怪他是想迅速拉近和郁芷涵的親密度，不然的話多叫幾個人一起，好歹也能撐一下場面啊，不過那樣的話，又得花不少錢了……
李赫呵呵一笑，說：“想打架啊？想打架就動手，至少還能扳回一分，這麽磨磨唧唧的繼續裝成熟，什麽都沒有了。我敢保證，如果你能坦坦蕩蕩的對郁芷涵說朱虹就是你的前女友，你和她不管有什麽都是過去了，郁芷涵一定不會跟你計較。如果你一拍桌子跳起來，堂堂正正的說郁芷涵就是你女朋友，然後一盤子給我扣過來，就算最後你被我們打住院了，郁芷涵也不會覺得你幼稚，反而會更加的對你心動。如果不敢，也坦承的告訴郁芷涵你認慫了坦誠說你就是怕了，然後從郁芷涵身邊滾開，那至少她也不會那麽讨厭你，說不定再見還會打個招呼。怎麽樣？試試吧？試試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試試我說的到底對不對。”
李赫說完，一雙眼睛就那麽直直的看着班尼路男，眼睛裏沒有火氣，卻有一種看穿人心的鋒利。同時他的臉上帶着一種難以言說的微笑，他其實想到的是曾經的自己，他在想換成曾經的自己，面對這個問題，會怎麽選呢？也許，豁出去奮力一搏，就算得不到女孩的認可，至少對得起自己的本心？但更大的可能是，默默的走開？
李赫看着班尼路，而其他的人則都在看着李赫，包括那幾個高三的女生以及另外那一桌人。
過了好一會，班尼路努力做出一臉不屑一顧的表情，說：“無聊。”
李赫站起來，班尼路以為他要動手，下意識的就要站起來退開，但是用力過猛，膝蓋在桌子上重重的撞了一下，重心不穩一仰身跌坐在地上。他在跌下去的同時心裏面也直罵娘，不要說周圍那一地鄙視的眼光，就是郁芷涵，也明顯的對他現在這個樣子很無語，他知道，就這一下，什麽都毀了。如果是其他女生還好，可郁芷涵本來就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吶，他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和她走這麽近的，一時間他的心都哭花了。
李赫沒去看他，只是淡淡的對郁芷涵說：“郁芷涵，其實一個男人是不是真的能保護你，能為你不顧一切，這首先是要看能力的，但更重要的是他有沒有這個心，如果他連這個心都沒有，我勸你還是認真看清楚身邊這個人。畢竟一個男人可以沒力量，卻不可以沒勇氣。”
說完，李赫就轉身走了，他的背影顯得有些蕭索，他的語調有些深沉，他想到了過去的自己。那是一種悲哀，他不知道自己被塗改過的記憶在這一世裏能給他帶來什麽，但他告訴自己，就算你還是一事無成，也絕不能這麽悲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