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apter 39
克萊什大陸東北地區,教團支部。
四周風雪呼嘯,連綿的雪山在蒼白的天空下白得耀眼。
十二具屍體擱在那兒,觸目驚心的,好讓赫倫視線有個聚焦點而不至于雪盲。
那十二個……
其實也不能算是完整的十二個了。
由人類異化成的吸血鬼,被血族培養成木偶般毫無感情的死士。
赫倫攏攏鬥篷,在雪地中哈出一口白氣,才拍了拍身旁巨獸的背,“辛苦了。”
那是一只一人多高的黃金鬃獅,雄健的身軀和四肢,純金的眼珠和金色毛發在白色中熠熠散着光,尾巴利劍一般擺動,脖子上那一圈厚茸茸的鬃毛随着風雪輕微浮動着。
它眨眨眼睛,溫順地蹭蹭赫倫裹在鬥篷裏的臉,若一只家貓,長長的舌頭熱熱地伸出來舔幹淨它嘴邊淋淋的血跡。
“下次聽話,別吃血族,”赫倫又摸摸它,“對胃不好。”
獅子呼嚕嚕哼了一聲。
他拍拍手,獅子不情願地眯起眼,身體消散成飛絮,一團兒一團兒融成金色光暈揉進他身體裏。
最後赫倫望了望遠方,風雪屏障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一池鋪就到視線盡頭的雪山天池呈現在他眼前,平靜深黑的湖中一方土地,教團建築孤寂地立在那裏,遠遠望去只是一片黑色的剪影,如同瀚海中孤零零的島嶼。
地牢最底層。
兩側火光幽寂,天花板和地面上道道刃風淩虐過的深深溝壑裂紋,交錯相接。
“小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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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特無法反應過來,眼前鎖鏈拴着的高挑男人,和那街頭魔術師一模一樣的臉,那笑容也是她熟悉的。只不過眼睛是鮮血的顏色,皇室血族特有的标志。
“不會的……你不是小魔……”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想後退,身子卻釘在原地,“小魔還在帝都。”
男人笑着,眼神水似地平靜,凝視她變了色的小臉,“你想知道為什麽我會在這裏嗎……對于純血種,你還了解的太少。”
不僅僅是以**存在的生物。
“三百年裏,我并未沉睡,”他的聲音與另外一個一模一樣的聲音重疊,只不過更清澈一些,更年輕一些。他的身邊,一名與他一模一樣的身穿落魄禮服的魔術師黑煙般浮現,一模一樣的表情,一模一樣的聲調,然後,魔術師看着她,對她露出一個笑容,緩緩走進男人的身體裏與他重合,“我的一部分在這裏,而另一部分,在旅行,全大陸的旅行。”
這個人類的世界。
她的世界。
百年的靈魂流浪。
“路上遇到你倒是預料之外呢,真的很像,傻氣也好,模樣也好……明明是那般不珍視你的人。”他笑着。
她撇過臉。
“你母親那樣不顧一切嫁給他……”他閉上眼,“最後只剩下你了呢。”
睜眼,目光明滅不清地投向她身後的幽深。
“閣下準備在那兒站到什麽時候?”
菲特心裏咯噔一響,她愣愣回頭。
視線中,男人修長的身影緩緩從牢房門口甬道中的拐角出現,臉先是埋在火光死角的陰影裏,随着他的靠近,五官輪廓一點一點明晰,深邃有力的線條,綠眸黑發。
她在短暫的驚愕後胸口一陣無力皺縮,四肢有些軟,突然間就沒了力氣。
不要。
她不想相信眼前的事實,心中慌亂地撇過頭,無措起來。
不要。
他走到與她并肩的位置就停下了,沒有看她,只是望向男人和一旁的藍袍少年,少年明顯擺開了架勢,短劍緊緊捏于手中。
“你……你聽到了多少……”
她聲音很小,頭埋得低低的,站在一邊。
雅蘭盯着血族和少年,臉上沒多大表情,只有眼神是深的。
“從你說,不要為難他,”他聲音很輕,淡在空氣中,“我就在這裏了。”
她嘴唇顫了一下,只覺得身體裏秘密被人一層層剝開公示天下一樣,渾身難受,無邊的羞恥與屈辱。
他都聽見了,什麽都聽見了。
什麽都知道了。
“這也不算第一次見面了呢,加裏弗雷德閣下。”
“參見殿下,望身體貴安。”雅蘭挽出一如既往的笑容,上下掃了一眼牢房裏四處的交錯痕跡,若刀光劍影洗劫一般,“不愧是克林爾頓殿下,祈聖天二十八界都這般被破除,教團那邊想必很難辦呢。”
難怪那麽急地想将其抹殺掉。
“你是來殺我的?”克林爾頓低頭撫摸着手腕上的鐐铐。
“如果有必要的話。”
“哦?”
“不一定非得按照你的規矩去做,把你殺了,照樣能得到聖杯的下落不是嗎?”
他說着,身旁的小少女頭埋得更低。
“憑你?”出聲的是藍袍少年阿染,嗤嗤笑了,“‘風隼’大将軍嗎……我還真是想見識見識呢。”
音落,一道刃風,剖開地牢裏壓抑的空氣向雅蘭直劈而來,震得少年衣袂抖動。又在逼向青年鼻尖的瞬間硬生生逆轉方向折向了一旁的偏牢,噗啦啦巨響後木塊石屑滾落一地,煙塵起,模糊中人影如劍殺氣如虹。
“克林爾頓大人!”阿染用衣袖掩住嘴呼喊。
雅蘭擡手,長劍碎片泛出明晃晃雪色噼噼啪啪子彈般橫掃過去,電光石火的一刻血光铿若流星飛瀉啷砸在長發男人身上,靈壓震開煙流翻滾地以其為中心推出一片真空地帶。
菲特不知怎麽地就被雅蘭護在懷裏了,她定睛看去不禁一驚。
前方的牢房牆壁上插滿的刀劍碎片,藍袍少年被釘在牆壁上,滿目瘡痍,表情驚異,血液零零落落地淌。
而血族皇子那邊,僵持着兩個身影。
紅發金眸的高大男人一刀劈去,克林爾頓去接,劈在鐐铐上。裂痕一條一條蔓延,末了碎成一塊一塊掉到地上,他一只手接住了男人的獵刀,一只手伸于身前,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屏障,三十多把刀片在空中盈盈浮動靜止。
他瞟了一眼攻向他的男人,身上是破破爛爛牧師袍子。
“‘血獵’啊。”他吐出一口氣。
紅發男人一笑,嘴裏還叼了根煙,瞬息抽回武器又瞬息攻出,來來回回過了數招才跳到一邊,狠厲至極,刀刀致命。
“憑在下與純血種抗争,似乎是不自量力呢。”雅蘭一旁微笑。
“所以你雇了他?”克林爾頓這個時候仍在輕松笑,搖搖手腕解開另一只手铐,望向血獵,“受制于人,這可不像是傳說中‘血獵’的行為。”
血獵啐了一口,表情張揚,眼裏含着鮮紅的瘋狂,因為興奮渾身的肌肉都在收縮擴張。
“他只是說……有可口的純血種在這裏嘛——”
雪似乎是可以隐匿聲響的。
茫茫雪山中,除了風,再聽不見任何。
轟——
爆炸響在教堂上方,一圈兒一圈兒回蕩。火光黑煙如嘶吼的獸撲向天空,湖面冰層嘩啦啦震裂了數十米,水紋蕩漾。
大老遠赫倫一擡頭,男人身體迎面砸了下來。
赫倫:“……”
勉強接住,沖力拉了幾米遠,沉甸甸,是昏闕的神官。
同一時間從空中落地的是雅蘭,一手抱着少女,一手握着長劍。穩住身形時腳下冰面開了細紋。
好你個家夥,自己溫香軟玉在懷,把男人丢給我。
“太慢了。”赫倫把神官架起來。
“你去跟純血皇子拼試試,”雅蘭盯着遠處的黑煙開口,跟他死磕那老人家拈死一人類分分鐘,“這不是開玩笑的事兒。”
冰湖之上,魔法陣花紋一寸寸向四周蔓延開,鮮紅的光芒仿佛一條條血蛇,吐着信在冰面游走勾勒出古老的陣法。赫倫望了一眼遠處刀光攢動的身影,血獵和皇子現在尚處于身法較量階段,劍氣靈壓排山倒海的,普通人擱那兒早震得吐血身亡。
又瞅瞅那魔法陣,那花紋都快滲到這邊來了,等到法術較量階段的時候就真不是開玩笑的事兒了。人界山水脆弱得緊禁不起關了三百年的血族皇子活動筋骨,到時候震飛個一兩座山克萊什皇家地質監控局非得找他們算賬不可。
況且血獵那厮,吃了三個純血種的武瘋子也不是混飯吃的,到時候興致高了回頭把這血族小公主給拐了就麻煩了。
想到這裏赫倫動動眉毛,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總之得速戰速決。
因為靈壓,菲特覺得氣血有些跟不上來,她沒見過純血種真正意義上的動手,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但這場面真的是把她有些吓到了,雅蘭把她放到冰面上,将自己長劍塞進她手裏後說:“到岸上去。”
風刮雜着雪粒,她擡起頭,只看到他好看的下颌和黑色的眼睫,正盯緊前方,微卷的發梢随風浮動。
有那麽一剎那,她眼裏的時間像是停止了似的。
他低下頭,少女呆呆的模樣映入眼瞳。
“菲特。”
“……什麽?”她有些無措。
他摸摸她的頭發,掌心暖暖的。
“女孩子要愛惜好自己。”
說完他放開她,瞬步進湖心深處,風雪靈壓,漫布在整個冰面上的魔法陣光芒漸盛。
她站在原地,望着他離開的方向,身體很沉。
天底下有誰比她更傻的呢。
他什麽都知道了。
連她一點點付出他都不接受,在他眼裏,或許那只是一點點而已。
他說要愛惜好自己,她怎麽可能聽不出來,他覺得她不自愛,最後一層保護自己的脆弱的殼也被揭了下來,她的血肉他現在一清二楚。
她幾乎是把整顆心剖開,熱乎乎地給他看了。
有誰會在意連尊嚴和生命都不要的女孩子呢,誰都看不起吧。
這應該算是,徹底的失戀了吧,連一點僥幸也沒有的。
菲特冷得眼眶裏的眼淚都要這樣結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