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回首向來蕭瑟處(二十八)
應念真仍然相信自己,她只是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發燒差點要發展成肺炎,她按着往日發燒吃的那些藥根本沒有用。于是上一次車禍住院還沒多久,又一次二進宮了。
這一回,應父沒有出差,她剛住院沒多久,他便接到電話趕了過來,身旁還跟着他的助手,提着電腦,顯然趕過來之前正在處理文件。
應念真現在還算清醒,只是身上發燙,熱得難受。醫生給她挂了點滴,她躺在那,也不敢費神去做其他事。應父進來的時候,她正看着窗外發呆。
應父在床邊坐下,看着應念真不說話,直把她看得有些發毛,方才開口道:“你在外面實在是太辛苦了,還是回我們自己家工作,行不行?”
應念真沒想到他是想說這個,還記得上次她出了小車禍,雖然沒有立時告訴他,但等傷好全了以後還是和他通報了一番。那時候,應父就露出了如同現在這般糾結的神情,只是那一次他還是忍了下去,現在卻忍不了了。
應念真知道,應父把她這一次次的生病都記在了在外邊工作這件事上。事實上,這樣的總結也不是完全錯誤,應念真從前确實很少生病,因為她從未這麽努力過。這兩年多來,她在不斷挑戰自己的極限,也學到了很多寶貴的東西,所以她不後悔。不過,不後悔不代表她不願意停下來放慢腳步。
應念真對着應父笑笑,道:“好,不過再給我一點時間。”
應父有些驚訝,他沒想到應念真會這麽輕易地松口,被她拒絕以後要如何再勸說的腹稿都打了兩三篇,現在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事實上,他從一開始就舍不得女兒出去外邊吃苦,可看應念真那麽興致勃勃的樣子,想做的事也很有鍛煉意義,最後還是狠下心,讓她去了。這三年裏,應念真從一個實習生,到親手創辦起一個公司,進步不可謂不大,偶爾也讓人覺得後生可畏。可他作為一個父親,看見她每一天的疲倦,看見她一次又一次地住院,最後還是想做個惡人,逼她換一個松快些的生活。
應父最後道:“好,只要你想通了,我不會一直逼你,你慢慢整理,把事情整理清楚。”
應念真點頭,又道:“你忙就不要一直在這裏守着我了,反正我就是挂瓶藥,身上沒病沒痛,生活也能自理,一會兒就睡着了。飯點的時候阿姨和李嬸會給我送飯的,你該回公司就回公司。”
應父看着她,應了一聲,道:“你別管我,休息你的吧。我知道什麽時候要走。”
他頓了頓,突然道:“你是不是在公司裏受了什麽委屈?”
對于應念真對攀越的熱情,應父一直是看在眼裏的,所以對于她此刻的決心,他難免有些猜測。
應念真藏在被子裏的手指動了動,臉上卻露出個笑來,道:“我可是股東,還是副總經理,誰能給我氣受?”
應父試圖從她的表情裏找出破綻,可他有些失落地發現,這些年來,他忙于工作,疏于家庭,每每詢問應念真情況時,她都是這幅表情,他根本分不出其中好壞。應父只能掩住那份悵然,道:“我打擾你了,你休息吧,我在這裏再坐一會兒就走。”
應念真笑了下,總算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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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只想閉上眼睛休息一下,可不知道怎麽回事,一下就睡着了。
應念真睡着沒有多久,應父便離開了醫院。他不是不想再多陪陪應念真,可就像從前一樣,他能給她的時間,就只有這麽多。
應父走到車庫的時候,看到了一個頗為眼熟的年輕人。他在腦海裏搜索了一圈,很快意識到對方是誰,不禁停下了腳步。而那個年輕人也看到了他,走向他,打了招呼:“叔叔您好。”
應父道:“你來看念真?”
趙世寧道:“是的,不知道她好一點了沒有。”
應父道:“她還在燒,現在睡着了。你如果要探病的話,小聲一些,盡量別吵醒她。”
應念真身邊實在沒有幾個異性,所以趙世寧這個人物,在應父心裏是挂了號的。只不過他總覺得女兒年紀還小,沒到戀愛的年紀,擔心自己問了提了反而會将事情坐實,這才一直避而不談。可真要碰到了,還是忍不住多打量一番。當年峥嵘那場翻身仗,趙世寧實在是打得漂亮,而攀越這個小公司,在他手裏也是大放異彩。光說本事的話,應父對趙世寧還是很滿意的。可戀愛這種事,還是要看年輕人自己有沒有感覺,他并不想催着應念真戀愛。
趙世寧見應父神情輕松,明白應念真情況還好,心裏那股擔憂才放下一些。應念真病假請了三天,結果五天過去了,非但沒銷假,反而住進了醫院。趙世寧實在放心不下,又聯系不上應念真,這才從梁穗口中問出了應念真的所在,趕了過來。趙世寧忍不住向應父問道:“她怎麽又住院了?”
應父也相當想問應念真這個問題,因此聽見趙世寧這般發問,竟有些同病相憐之感,道:“她這燒遲遲不退,這才聽了家裏醫生的話,到醫院來,檢查才發現,差點燒成肺炎。好在現在開始挂點滴了,好好休息幾天就好。”
趙世寧立馬表态:“叔叔放心,公司裏的事有我,不會讓她操勞的。”
應父這才想起自己想讓女兒離開攀越的事來,因着應念真已經答應了他,他不打算破壞女兒的計劃,便不再多嘴,朝趙世寧點點頭,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趙世寧道:“您慢走。”
目送應父離開後,趙世寧快步進了醫院,找到了應念真的病房。
她果然睡着了。
趙世寧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着她的睡顏,突然覺得這幾天來忐忑不安的心這才安定了下來。沒有見到她的每一天,他都在想她。
剛開始只是做事的時候會想到她,因為她能夠完全跟上他的思路,在他和嚴睿起沖突時,也只有她明白,他們倆到底是在争執什麽。趙世寧想念那些經過她手的文件,也想念争執時能夠有人從思路上站在自己這一邊。
再後來,那遍布于工作裏每一個細節的思念就變成了擔憂。應念真遲遲沒有銷假,他不知怎麽的,一直回想起她車禍後住院的情形,回想起那時她額頭上紮眼的醫用創口貼。
直到此時此刻,坐在這裏,看着她呼吸平穩,氣色尚可,他那顆心方才落到實處。
應父說她燒得厲害。
趙世寧伸出手,他的手掌寬大,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是一只很好看的手。那樣好看的手,忍不住想要去觸碰應念真的額頭,想要同她一起感受,她到底忍受着怎樣的折磨。
在指尖即将觸碰到她時,趙世寧像是被燙到一樣,突然縮回了手。他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原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看應念真,就已經不再是單純看待一個朋友。他對她有了逾越于朋友的情感,可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可一個人怎麽能同時喜歡上兩個人?
他這個樣子,置自己于何地,又置應念真于何地!
趙世寧才剛剛意識到這種情感的存在,就要去抑制它的存在。他很痛苦,可再痛苦,他也明白這是不能放任的情感。如果說,這世上有一個他最不想傷害的人,那一定是應念真,這個耐心陪他走過艱難險阻,對他來說世上最為溫柔的人。他不能卑劣地用這種不完全、也不道德的情感将她拉入泥沼,他不配。
趙世寧站起身。
他原本請了一個下午的假,将公司裏的事都托付給嚴睿,現下看來,不用辛苦嚴睿了。他不能在這裏再待一分一秒,更不用說一整個下午。就算只是多看她一眼,他都擔心自己不能控制住這樣的情感。
靜水流深。
在他意識到之前,他和應念真在一起的每一點回憶都顯得那麽自然,那麽溫和平靜。可當他意識到了,那些回憶就像大海卷起的浪潮,幾乎要将他裹挾而去,殘忍地不願給予他一點喘息空間。
趙世寧匆匆離開,不敢多留,帶起的步伐難免發出一點聲響。
床上的應念真本就睡得不踏實,聽見聲響,在夢裏皺了皺眉頭,從睡意裏掙紮了一下,沒有馬上醒來,卻也模模糊糊有些清醒。
又過了半晌,她才從睡意中徹底清醒過來,睜開了眼。病房裏仍然只有她一個人,窗外的景色也不曾變過,一切都同她睡着之前相差無幾。
應念真打開手機,忍不住點開了趙世寧的通訊界面,可她很快回想過來,現在的趙世寧是個什麽身份,飛快地退了出來。她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嫌棄自己病糊塗了,并且打定主意,一旦病好,就要幹脆利落地實行自己的計劃,省得一時熱血上頭,忘了理智,犯下錯誤可就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