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回首向來蕭瑟處(十八)
那天的宴會,應念真和林望初聊了許久,最後也沒能再去結交別的人,不過多了靈秀這一條人脈,其實也算是很大的收獲。
只是當應念真躺在床上的時候,總忍不住回想自己和林望初說的那些話。其實在林望初問她之前,她從來沒有認真辨證地想過這些事。她還記得自己在最後和林望初說,她覺得感情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不管是兩情相悅,還是不求回報地喜歡一個人,亦或者被他人以誠摯的感情相待。只要付出感情的人維持本心,亦或者擁有感情的人明白分寸,情感本身就會給人帶來快樂,并不一定要得到回報。
應念真其實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可這樣的觀念,和相匹配的做法,确實讓她心态平和。當然,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感情并不是生活裏的唯一,即使有讓她苦惱的時候,也只能占據她人生的幾分之一,她還有事業,還有親人,還有其他很多的事情也要煩惱。就如同此刻,為了身體健康,該是睡覺的時候了。
應念真睡着了,夢裏什麽都有,醒來後又是新的,充滿工作的一天。
嚴睿和梁穗回到A市總公司任職的時候,攀越已經在全國範圍內擁有了為數衆多的健身房,盈利即使化作賬面數字,看起來也相當可觀。
應念真也有了自己的辦公室,看到這份財務報告的時候,忍不住靠在椅背上,玩笑一樣浮誇感嘆道:“我終于憑自己努力成為富婆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她辦公室裏的趙世寧笑了一聲,道:“我才知道你這麽愛錢。”
應念真圓眼微瞪,顯然對趙世寧的出現足夠驚訝。
趙世寧攤了攤手,解釋道:“我敲過門的,只是你太沉浸于財務報告裏,沒有注意到我,而我不知道你沒聽到。”
應念真臉紅了幾秒,很快恢複鎮定,咳了兩聲,問道:“有事嗎?”
趙世寧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應念真已經很熟悉他這幅模樣了,知道顯然接下來要說的那件事對他意義重大,可與此同時,又很可能給他帶來不安和不快。
果然,趙世寧開口道:“是這樣的,我母親回國了,她想見我一面。我會赴約,可我不想單獨和她見面,我不知道能找誰幫忙。”
趙世寧的母親,對應念真來說,她是一個活在各種傳言裏的女人。從應念真認識趙世寧以來,她就沒有在他身上觀察到任何母親存在的痕跡,沒有母親出于關心打來的電話,沒有母親買的适合兒子的衣服,也沒有母親特別準備的符合兒子口味的小吃。
什麽都沒有。
這個一直沒有什麽存在感的女人,突然一出現,便是格外強烈的存在感。
應念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趙世寧的母親,如果說當年的事情,她也是個實實在在的受害者,這些年下來,她對趙世寧的不聞不問卻是足夠的不負責。
Advertisement
大人的事,為什麽要牽扯到孩子呢?
應父和肖秀離婚之後,肖秀也有了新的家庭,可應念生仍然會在固定的時間去看她,她也經常給應念生準備許多東西。夫妻是一種關系,父母與子女又是一種關系,雖然前者對後者的影響有時不可避免,可他們明明能做得更好,很多時候,只是他們沒用心,也不願意罷了。
應念真知道趙世寧要對她說出這件事并不容易,他看起來謙和,其實也有自傲到紮手刺人的地方,所以應念真沒有安慰他,只是和他道:“我有空的,你安排就好。”
趙世寧輕聲道:“謝謝。”
出門時還記得替她帶上門。
趙世寧媽媽約的時間來得很快,幾乎一轉眼就到了。應念真陪着趙世寧進入包廂時,看到了他的母親。秦女士面容秀美,即使不複年輕時青春水嫩,仍是一位大美人,趙世寧的鼻子長得像她。
秦女士在看到應念真時,露出了與當時宋世昌一般的表情,那種沒有想到趙世寧不是一個人單刀赴會的表情。
這頓飯吃得很尴尬。
秦女士的态度很好,即使是對應念真這個不速之客,也時有關心。可她和趙世寧快二十年沒有聯系了,生疏和不合時宜的關心幾乎充斥着整個過程。
應念真知道自己這樣很不合适,但她腦海裏總忍不住想起各種狗血的電視劇,懷疑秦女士突如其來的關心是另有目的,比如她後來的孩子生了病,需要一母同胞的兄長的幫助?又或者是需要更多的錢?
應念真不希望以上有任何一個猜測成真,因為她覺得趙世寧已經夠倒黴了,他好不容易才從上一個坎走出來,命運不該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又給他安排一個新的坎,他并不是生來就該受苦的,也有人期盼他能夠過得比旁人都快樂,比如她。
好在這些猜測沒有成真,起碼直到這頓飯結束,秦女士都沒有說出任何與對趙世寧的關心無關的事。
應念真松了口氣。
秦女士自己打好了車,在趙世寧的目送中上車,還和趙世寧揮了揮手。
趙世寧看起來面無表情,卻在原地站了足足五分鐘,沒有說話。應念真想了想,陪他站着,沒有說話。最後還是趙世寧道:“再找個餐廳吧,我沒有吃飽。”
應念真想了想他剛才那副食不下咽的模樣,十分認同這個決定,其實她也沒有吃飽,這頓飯吃得她胃疼。由于趙世寧心情不好,他們沒有開車離開,而是散步在初秋的街頭。夜晚的秋日已經有些涼了,從一年四季幾乎都是一個溫度的酒店裏出來以後,應念真感到裸露的小臂起了一點雞皮疙瘩。倒是趙世寧,正式地穿了襯衫和外套,此刻倒是溫度剛剛好。他沒有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低頭看了眼應念真,脫下外套披在她肩頭,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問道:“想吃什麽?”
應念真先是感到帶着趙世寧氣味的外套落在她肩頭,還來不及說什麽就聽到了趙世寧的問話,只能一邊下意識伸出手抓住外套避免它滑落,一邊道:“不然我們去吃面吧,就是那種熱乎乎的湯面,暖一下腸胃。”
趙世寧聽到她這句描述,好像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凍僵的身體也被暖了一下似的,點了點頭。
應念真拿出手機準備搜索附近的餐廳,一眼看到了最近的那家酸湯魚面,她的手指頓了頓,想起兩年前那頓飯,她就是在那時候喜歡上他的。
應念真不自覺地朝趙世寧看去,趙世寧感受到她的目光,道:“看到想吃的了?”
應念真舉起手機,點了點第一家店,道:“這個怎麽樣?”
這個餐廳看起來并不高檔,可趙世寧看了一眼,道:“挺好的。”
他們終于又一次一起吃上了酸湯魚面。
老實說,這家店的味道相當一般,應念真的舌頭就算再不挑剔,也知道這味道實在沒有任何值得稱道的特別之處。可在這個天氣,喝一碗熱乎乎的湯,身體還是很自然地感到舒服。她相信趙世寧也是這樣想的,因為他現在的表情看起來好多了。
趙世寧喝了許多湯,額頭上甚至有了細細的汗,可他一直緊緊繃着的神經,也在這一碗并不美味的熱湯面中松懈了下來。
吃飽喝足之後,趙世寧靠在了椅背上,突然對應念真道:“你覺得她是為什麽回來?她是真的想念我嗎?”
應念真怎麽會知道這個答案呢。
趙世寧剛問完就知道自己是病急亂投醫,太過為難應念真了,他笑着搖搖頭,轉念說起了別的事,道:“你知道嗎,她生下我以後,就再也沒有進過趙家了,因為他們不允許。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被告知這件事的,感覺應該是在很小的時候,因為我從小就沒有因為這件事怨恨過她。而且在她出國之前,她也找機會看過我,我生日的那天,她還給我買了一個小蛋糕。”
應念真想起她剛到峥嵘的時候,曾經看見趙世寧一個人皺着眉頭吃蛋糕的模樣。他不喜歡甜食,可蛋糕是他的一份慰藉。來自所愛之人的不符合自身喜好的禮物,到底是會讓人快樂,還是會讓人不快樂?
應念真覺得這是随着時間而改變的,最開始,那個人被欣喜沖昏了頭腦,他不會去想我愛的人為什麽不了解我,不對我用心,他只知道,這個禮物是對方的關心。可等時間長了,他難免驚訝地發現,對方沒有他想象中那麽愛他。
趙世寧道:“可後來我發現,她沒有我想的那麽在乎我,是我自作多情。”
這是他在高中接到母親電話時發現的可悲事實,電話那頭他從不知道其存在的同母異父的弟弟喊她的聲音傳來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天真與可笑。
應念真突然意識到一點,在某種意義上,趙世寧有着自虐的傾向,這種自虐不是在身體上傷害自己,而是從精神上傷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