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回首向來蕭瑟處(九)
嚴睿比趙世寧大三歲,相貌嚴肅,長年累月地皺着眉頭,應念真看他一眼,便想起高中最嚴厲的那個年紀主任。
嚴睿加入攀越後,先是看了整整三天的資料,将攀越從成立至今所有的材料都迅速翻閱了一遍,爾後又具體去看了每一家健身館,了解目前的營業狀況,敬業程度遠超應念真想象。
在應念真有些驚訝的時候,梁穗在一旁默默補充道:“他一直就是個工作狂。”
應念真忍不住跟着點點頭。
可嚴睿的加入确實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趙世寧的離開。只不過嚴睿也有缺點,提出的想法雖然很好,卻總是太激進,應念真偶爾甚至會覺得他是在尋她開心。在嚴睿狂風暴雨一樣的進攻中,應念真要保持自己的立場并不容易,可這是她的底線,穩中求進必然是公司目前的主調,放手一搏的冒險只在必要時機有價值,不可能存在每時每刻。
在又一次說服嚴睿之後,應念真頗為精疲力盡。嚴睿一走出辦公室,應念真便忍不住嘆口氣,癱軟在自己的辦公桌上。她打開手機裏的微訊界面,點進和趙世寧的聊天界面,似乎只要看着那個頭像,身體就能重新充滿幹勁。
應念真打出:“要注意身體。”
想了想又改成:“你還好嗎?”
最後搖搖頭,改成:“攀越一切都好,峥嵘怎麽樣了?”
應念真看着這句話,确定它是朋友應該表達的關心,并無超出,這才發了出去。她告訴自己,不露痕跡地關心他,也不是那麽難,忽略了自己是如何連删又改,字字斟酌。
突然有人敲響了她辦公室的門。應念真飛快将手機屏幕扣在桌面上,正襟危坐起來。梁穗打開了門,探了個頭進來,見應念真坐在桌前,這才進了辦公室,轉身關上門。
見進來的人是梁穗,應念真其實有些驚訝,因為梁穗還是在嚴睿手下做事,并不需要向她彙報工作成果。
梁穗在應念真對面坐下,與她道:“和嚴睿共事很辛苦吧?”
應念真被這個問題打了個措手不及,最後總結道:“準确來說,應該是痛并快樂着吧。畢竟和能力不足的人一起共事會更頭疼,要不停給對方收拾爛攤子。嚴睿這個,大概算是優秀能力外的副作用吧。只是……”
梁穗笑眯眯地看着她,問道:“只是什麽?”
應念真看了梁穗一眼,不知道是因為進入社會,還是因為嚴睿,她覺得梁穗比以前活潑多了。應念真揉了揉太陽穴,頭疼道:“只是他每次最後拿出來的方案都剛剛好,讓我想不通,他總在最開始提出那樣激進的意見到底是真心實意還是在捉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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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穗道:“我觀察他好幾次了,你猜怎麽着,他确實是故意的。”
應念真揉捏太陽穴的動作停了下來,她一時不知該如何描述自己此刻心情,就好像一直等待的那只靴子終于落地,她發現自己居然絲毫不懷疑梁穗的這句話,并且飛快接受了這個事實。
梁穗道:“我知道他以前有這個習慣,沒想到來攀越以後還沒有改。”
應念真道:“你詳細說說看?”
原來嚴睿這是以前就有的習慣,應念真發現自己松了口氣,只要有跡可循就行,總比只是單純針對她來的好。
梁穗道:“我們以前那個公司你也知道,高層人員結構複雜,事情還特別多,想要實施個方案都得來回拉扯很久,有時候還要一退再退,退到方案面目全非為止。你別看嚴睿看起來很耿直的樣子,他比誰都精明。他能力強,原來那個職位算是屈就,要不是公司給了他高于職位的薪資待遇,從一開始就留不住他。所以他有底氣,就用對付你的那個方法對付那些上司,這才能達成他想要的結果。他現在初來乍到,又小心慣了,這才想用老辦法試探你的底線。”
應念真聽後,最後嘆道:“還好他喜歡你。”
應念真相信,如果不是喜歡一個人,像嚴睿這樣的人絕不會透露自己的心思,想要純憑猜測摸準他的脈搏實在太難。想來在最初的試探過後,嚴睿對應念真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再加上梁穗這層關系,這才有意賣了破綻。要是沒有梁穗,應念真就算能感到怪異之處,也不一定能看出嚴睿的心思,雙方指不定還要再拉扯一陣才能敞開天窗說亮話,不知要浪費多少時間。而對現在的應念真來說,時間就是生命。
梁穗被應念真這句話一噎,還沒想好怎麽回嘴,便見應念真收拾好情緒,元氣滿滿道:“好了,我現在去找你家嚴睿開公布誠地談一談,如果順利的話,接下來這段時間公司就交給嚴睿先頂一陣子,我去A市幫趙世寧。”
說完了正經事,梁穗問她:“你叫大老板還叫全名啊?”
應念真動作一頓,佯裝沒有聽懂:“啊?”
梁穗搖搖頭,頗為怒其不争,道:“S城來了這麽久,連世寧兩個字都叫不出口嗎?”
在對名字的稱呼上,南方人好像總比北方人親呢一些。北方人總連名帶姓地喊人,南方人卻喜歡只喊名字不喊姓。應念真初來不習慣,可聽慣了別人喊她念真以後,倒也不覺得肉麻。她對着其他人有時也只喊名字,可唯獨對着趙世寧,怎麽也喊不出世寧這兩個字,好像只要這麽喊了,自己的喜歡便會洩露出來,溢于言表。
應念真沒說實話,只一句話輕輕帶過:“辦公室裏的人都喊英文名,我還不習慣這樣叫人名字。”
梁穗道:“拿你沒辦法,你快去找嚴睿吧。”
應念真如她所願,拿起文件一溜煙地跑了,動作優雅,速度極快。梁穗看着她的背影,只覺有些好笑。
應念真和嚴睿很認真地談了一次,有這段時間的經歷佐證,嚴睿很明白她的底線,也知道雙方的理念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求同存異,這樣的讓步對他來說還不算為難。
新上司不蠢真是太棒了。
嚴睿心情難得不錯,沒有再過多為難應念真,而且這件事趙世寧也和他通過氣,給了他一定的決策權限。只要應念真确認放手,在這段時間裏,他就能短暫地接管攀越。雖然攀越只是一個小公司,可全權掌管和被人管轄的感覺到底不一樣,嚴睿對此向往已久。他和趙世寧談話的時候,趙世寧許諾的前景裏,就包括了這個抉擇的機會。由于攀越的業務性質,除了A市的總部外,必定要在其他幾個重要城市建立分公司,到時候,不管是在總部當高管,還是掌管底下的某個分公司,都是一條很好的出路,而趙世寧答應嚴睿由他自己選擇。
對于趙世寧,嚴睿是難得有些服氣的。豪門之下的蠢貨,他見了不少,剩下一些聰明的,卻也沒能讓他完全嘆服。他時常覺得不甘心,因為那些人從小就有這麽好的條件,一進入職場就能得到高高在上的職位,可到頭來,也只能做到和他差不多的程度而已。
至于面前的應念真,青澀得太過明顯,可還算聰明,合作起來起碼不會讓嚴睿心情煩躁。
應念真和嚴睿約法三章,确定在她離開期間,事情不會太過脫離控制之後,果斷地回了A市。
這段時間裏,應念真發給趙世寧的消息就像自帶延遲一樣,總要等上許久才能得到回複。趙世寧總是輕描淡寫,應念真卻能看出他的疲憊和局勢的驚險。
事情比他們想的更嚴重,趙世啓他們甚至不知道是誰在狙擊峥嵘,直到趙世寧回到峥嵘,接連用計試探,近日才有了一點眉目。應念真感覺到趙世寧這兩天的情緒不太對勁,問他他卻只說沒事,應念真也不好一直追問,只想着等見面了再說。
應念真一到A市,立馬回家放行李,知道她回來的應父坐在沙發上等着她,見她匆匆忙忙放完東西就要離開,叫住了她。
應念真跟應父商量過了自己要去峥嵘幫趙世寧的事,應父當時只是多看了她幾眼,并沒有阻止她的意思。所以今日被應父叫住,應念真難免有些疑惑。
見女兒這樣,應父心裏自然也有自己的猜測,只是應念真的性子讓他不敢直接戳破,只能自己默默觀察。她說不要錦繡參與,要自己努力,他便在平日裏替她多關注了峥嵘幾分,今日叫住她,便是因為峥嵘發生了一件大事。應父道:“趙家出事了,趙雍被他妻子出賣,病情加重,昨天送到了重症監護室,這件事鬧得很大,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應念真有些不敢置信,很快反應過來這兩日趙世寧為何表現古怪,她猶豫片刻,下了決定。
應念真打通了趙世寧的電話,問道:“你在哪裏?”
趙世寧沉默了一會兒,應念真幾乎可以聽到他的呼吸聲。可他最後還是開口道:“我在醫院。”
應念真深吸一口氣,道:“我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