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衆裏尋他千百度(十五)
怎麽說呢,這種感覺就像三好學生抓到了優秀教師抽煙一樣,也不知道誰更尴尬一些。
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
最後應念真不知怎麽地,脫口而出:“外邊冷,我能坐進去嗎?”
直到應念真坐上了趙世寧的副駕駛,兩人仍有些尴尬。趙世寧摁滅了煙頭,道:“你怎麽在外邊,不守夜嗎?”
應念真這才想起先跑回家的應念生,立刻給他發了個消息,然後舉起那一袋煙花道:“剛剛出來放煙花。”
趙世寧看了一眼,笑道:“好玩嗎?”
應念真點點頭。随着這些閑話,聊天的氛圍逐漸好了起來,可應念真還是記得剛剛看到的那幕場景,趙世寧看起來并不開心。或許他現下露出的笑,都只是為了寒暄客套而露出的笑,不僅不是真的開心,還讓他有些辛苦。
應念真沒有去刻意打聽,可住在這裏,對于趙家的事,也是聽過一些的。她從未想過,李嬸勸她和應念生時,說的那戶人家便是趙家。
上頭有一個外家頗強的大哥,下頭有一個母親是當家夫人的小弟,趙世寧夾在中間,地位何其尴尬。若是能夠兄友弟恭還好,可趙家兄弟的面和心不合已是人盡皆知的秘密。
本該一家團聚的日子,趙世寧在臨近深夜時獨自開車回到這裏,一個人坐在車裏抽煙。除了受了委屈以外,應念真想不到任何理由。
應念真知道,趙世寧其實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所以他從不在人面前流露脆弱的一面,不想,也不願意以弱示人,總是雲淡風輕地掩飾一切。她本該尊重他的選擇,假裝看不見這一切不合理之處,讓趙世寧不用在她這個半生不熟的人跟前揭露傷疤。
可今天是除夕。
趙世寧一直背負着,不願向任何人吐露的東西,或許可以向她吐露。她不會妄加評判,只會默默替他分擔。當兩個人共享一個負擔,他會不會覺得好受一些呢?
應念真沒有與趙世寧粉飾太平,裝作一點都不好奇,她的聲音裏有些不忍心的輕顫,卻還是鼓起勇氣問出口了:“這個時間,你又為什麽一個人回來了呢?”
趙世寧看向她,輕笑了一下,卻不含真正的笑意,輕聲道:“探聽上司的家事可不是什麽好行為,容易被上司穿小鞋。”
這像是一句玩笑,又像是好心的告誡,告訴應念真,她過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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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念真的手藏在袖子裏,此刻已經糾結地扭在一塊,她知道貿然探聽可能會惹來趙世寧的反感,可起碼在此時此刻,她并不希望趙世寧一個人沉浸在這種沉郁的情緒裏,不得脫身。
應念真小聲但堅定道:“我不怕的。”
趙世寧失笑,看向應念真,就像應念真沒有刻意探聽,卻不免知道些趙家事一樣,他也是知道一點應家事的。應念真果然很受應父寵愛,只有這樣養出的孩子,才會這樣天真善良,又有底氣。
趙世寧嘆了口氣,道:“你自然是不怕。”
應念真聽懂了趙世寧的話外之音,搖了搖頭,道:“我不是不怕我的上司,我是不怕被你讨厭。你讨厭我也可以,只要能把話說出來,心裏會舒服些的。”
那句“你讨厭我也可以”不知怎麽,觸到了趙世寧的神經,玩笑道:“真的讨厭也可以嗎?”
應念真深吸了一口氣,她并不是在說好聽話,而是在認真作出承諾:“只要你願意讓我分擔你的……這些煩心事。”
她沒有用痛苦這個詞,便不會顯出太過不知天高地厚的親昵來。
也許說出來,真的會讨厭她也不一定。可趙世寧跟受了蠱惑一樣,竟真的開口了:“其實也沒什麽,只是大哥想過個好年,說普通日子裏忍一忍也就罷了,在一家團聚的時候,不想委屈自己。大哥一向強勢,說這樣的話也不算讓人意外,其實也沒有其他人出聲要趕我走,是我自己覺得這樣待着沒意思。一大把年紀,倒不如從前能忍了。”
不過趙世寧仔細想想,覺得從前的自己之所以能忍,也是因為沒有看清形式,以為一味退讓便可以扭轉他人的想法,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真是天真。
趙世寧說的輕松,應念真卻能想象到是怎樣的場面。他口中所謂的“其他人沒有出聲”,翻譯過來其實也是沒有人為他說話。趙世啓為難他,趙父後來的妻子和他後來的弟弟不為他說話也就算了,趙父和趙老爺子這兩個血脈親人竟也無動于衷,有所偏愛,豈不是讓人寒心?而趙世啓有這樣的底氣,在這樣的場合直接發難,更是不能細想。
應念真也好奇趙世啓與趙世寧的糾葛,可她不想在此刻問出這句“為什麽”來,在一個受了委屈的人跟前問出這句話,有時就好像在說:“是不是你先做錯了什麽,才會招致這樣的結果?”
趙世寧看了應念真一眼,道:“你不好奇我們兄弟之間到底有什麽矛盾嗎?”
應念真的眼神閃了閃,搖了搖頭。
最難堪的話已經說出了口,趙世寧反倒沒有了顧忌,嘴角噙着輕微的笑意:“我看你很好奇的樣子。其實,我和大哥之間沒有矛盾,有矛盾的人不是我們倆。”
應念真突然想到李嬸曾經提過,趙父的幾任妻子,似乎在當時鬧出過事,還上過報紙。
趙世寧又撿出了剛剛那支摁滅的煙,向應念真示意了一下,道:“不介意吧?”
趙世寧是一個怎樣的人啊,他連在包廂裏脫外套都會擔心同處的女性感到不适,現下卻在車中抽出了一支煙。應念真能感覺到,他試圖從煙草的氣味中獲得平靜,接下來要說的話,對他來說并不是那麽容易。
應念真道:“你抽吧,沒事的。”
趙世寧看了眼煙,又看了眼應念真,道:“其實我不常抽煙。”
趙世寧想一想也覺得有些好笑,他上次抽也是在這,中間隔了好久,沒想到這次會被應念真碰到,想來說了她也不信。
“嗯,我信的。”
趙世寧手指微顫,抖了抖煙灰,道:“我的母親,和我的父親在大學時相識,爾後陷入熱戀,最後又分開。在他們分開之後一年,父親和我大哥的母親訂婚,然後締結婚姻,生下長子,也就是我大哥趙世啓。婚後六年,他們倆開始鬧離婚。大哥的母親最開始不同意,先後撕扯了可能有一年吧,終于同意了。父親離婚後開始重新追求我母親,母親本來有些猶豫,但到底難免舊情重燃。在他們有了結婚打算之後,大哥的母親不知道從哪裏聽到添油加醋之後的消息,以為我母親和父親一直藕斷絲連,父親在婚姻中對她不忠。她和父親争論,卻不願意聽父親的解釋,讓人去調查,調查不到什麽,卻覺得是年代久遠的緣故。從那時候起,大哥的母親精神狀态便有些激烈起來,她可以接受離婚,但不能接受她眼中父親的背叛。她騷擾父親,也騷擾我母親和我母親的家人。她還和大哥說了很多話,讓大哥去讨好父親,讨好爺爺,或者是歇斯底裏地哭鬧,一切就是為了阻止我父母結婚。可她越是這樣做,我的父親便越覺得反感,幹脆提前把結婚證給領了。大哥母親知道的那一天,從家中跳了下來。”
應念真聽到這裏心一跳,道:“她……?”
趙世寧搖搖頭,道:“她沒有死,可摔到了頭,變得瘋瘋癫癫,不得不住到療養院去,直到現在都沒有好轉。兩家本是親家,就算離婚也沒停止合作,因為這件事卻要結了仇。我的母親家裏并沒有什麽背景,爺爺動了讓他們離婚的心思,若是換作往常,我父親或許還會抗争,可大哥母親的那一跳,讓他無法面對自己,也無法面對新娶的妻子。我母親并不是個堅強的女人,在這個家裏面對着希望他們離婚的公公,沉默不語的丈夫以及一個認為她差點害死自己母親的繼子。堅持幾個月後,她選擇了妥協,那時候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是在婚前就懷上的我。她和我父親協議好離婚事項,生下我後,在法律規定的時段後與父親離婚,離開了趙家。”
應念真聽完這段沉重的往事,突然明白了這對兄弟之間為何如此。應念真輕聲問道:“你母親後來怎麽樣了呢?”
趙世寧閉上眼,似乎在回想,最後道:“她最後嫁了一個家裏有女兒的男人,那男人是個律師,有一些資産,帶着她出國去了,我已經十幾年沒和她見過面了。”
應念真知道自己問了一個讓人開心不起來的蠢問題,有些懊惱。
倒是趙世寧,随着這些話說完,心情似乎真的好了一些,連煙也不抽了,甚至還能開玩笑:“我今天和你說的這些事,其實你去找正規的新聞報道也能看到,在當年也算是一件大事。不過那些花邊小報就別看了,想象力太旺盛。”
應念真看着他,突然提起了腳邊的煙花,道:“不如我們去放煙花?”
作者有話要說: 設定裏趙世寧的父親在動離婚心思之前沒有任何出軌行為,無論是生理還是精神,只是單純不愛了。
但是趙世寧的母親是前女友,身份敏感,所以趙世啓的母親會對此産生誤會。但人過分相信自己的感覺,又産生執念的時候,就很容易鑽牛角尖。
從故事裏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很難判斷誰說的是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