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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施于人 (1)

寧櫻輕輕嗯了聲,擡手順着散落在肩頭的秀發,面露沉思,她想得簡單,黃氏和她無病無災的活着就好,之後的事順其自然,今日遇着譚慎衍,又勾出了她許多事兒,她不算聰明,不懂算計,嫁給他做妻子的那些年,為了配得上他,她盡心的一點一點學,不懂管理後宅,她細心請教身邊的管事,賬本複雜,她請賬房先生和她一起夜以繼日的核對賬冊,可是婚姻講究門戶,她和譚慎衍身份千差萬別,在外人眼中,他是高不可攀供人敬仰的譚侍郎,譚尚書,而她,不過是長于鄉野的無知村婦,靠着點手段飛上枝頭做了鳳凰,舉止粗鄙,性子潑辣,配不上他。

在他面前,她心底是自卑的,做事瞻前顧後畏手畏腳,許多事兒拿不定主意,明明,她骨子裏透着股狠勁,敢作敢為,偏生,嫁給他後變了性子。

如今,再見面,心境開闊她才想清楚緣由,上輩子的她喜歡他,活得太過小心翼翼以致于迷失了自己,留下諸多遺憾,自己過得不幸福也拖累了他,這輩子,她不嫁給他,心底便不會生出自卑來,人情冷暖,自己感受體會。

前世的緣分到了頭,這世,便各自好好活着,橋歸橋,路歸路。

遐思間,秋水越過屏風進來,晃了晃手裏的黑漆木的雕花盒子,笑盈盈道,“小姐,薛府送了回禮,這會才到梧桐院,太太看是幾只木簪子,差奴婢給您送來。”

秋水穿了身橙黃色茜草纏枝紋的長衣,眼眸幹淨,裏漾着笑,“明天大年三十,小姐記得早點休息,怎不見聞媽媽?”

語聲一落,便瞧着聞媽媽從裏邊出來,拍了拍身上的衣衫,倉促的和秋水說了兩句話,拿着錢袋子出了門,夜色漸深,其他院子的丫鬟婆子估計都領了賞錢,就桃園慢了,不敢再耽擱下去,若等丫鬟們歇下,再叫起來就該鬧笑話了,故而,腳步匆忙。

秋水看寧櫻發髻松散開,容顏妍麗,安安靜靜的坐着,跟蓮花仙子似的,走上前,揉了揉她腦袋,提醒道,“明日清晨要去榮溪園請安用膳,別在桃園吃,和小太醫去了郊外多留點心,人多,別被人沖撞了,夜裏熱鬧,人牙子肆意橫行,最喜歡哄騙嬌滴滴的小姐,您別上了當,看了煙花爆竹,子時前得回府守歲,莫貪玩。”

寧櫻生下來就是她抱着的,從小服侍她長大,秋水沒有生過孩子,她眼中,寧櫻和她自己親生閨女無疑,故而才會絮絮叨叨叮囑她。

“秋水,我記着呢,不會忘記的。”路上她和黃氏提過薛府會派馬車接她之事,黃氏不覺得有什麽,寧櫻心裏不自在,想到那個面色幽冷,陰晴不定的男子,她嘆了口氣,薛墨與譚慎衍關系好,明日勢必會遇着他,兩人前世是夫妻,雖說如今是陌路,心下總不太自在,秀眉輕擡,接過盒子,蔥白般細嫩的手摩挲着盒上紋路,随口道,“小太醫怎想着送簪子過來?”

“據說薛小姐得了兩塊沉香木,送去首飾鋪子打造了一套頭飾,恰逢今日宴客,挑了些做随手禮,今日去薛府的小姐都有,五小姐也有。”看寧櫻打開盒子,眼眸漸漸有了笑,秋水面上愈發溫和,繼續解釋道,“七小姐在薛府鬧的事兒上不得臺面,聽說,薛府沒有送七小姐禮,薛府的人是傍晚送來的,大太太心裏不舒服,壓着東西沒吭聲,夜色漸黑,大太太再瞞着,明日傳到老爺耳朵裏她難自處,這才命人送了過來。”

寧靜芳被寵壞了,在薛府丢人現眼,回來又摔凳子又大哭不止,大太太愛女,這次的事兒雖不是由寧櫻惹起的,可和寧櫻有關,往後,大太太怕是和三房結仇了,養兒女都是債,秋水心下感慨,見寧櫻拿出盒子,喜歡不已的模樣,秋水又小聲說了兩句,沉香木貴重難得,秋水猜測,除了寧櫻手裏得的這塊是沉香木簪子,尚書府的幾位小姐得的該是尋常木簪子,工藝精湛不必說,比不得寧櫻手裏的精貴,只因,寧靜芸的便是尋常簪子。

這個,明眼人一看就分辨得出來,秋水和寧櫻說開是希望她心裏有個底,見寧櫻眼裏閃過詫異,她直起身,準備回了,“小姐早點休息,秋水還有事兒要做,就不留下了。”

寧櫻拿出簪子,驚呼道,“雕的是櫻花呢,花葉中還有櫻桃,手藝真好,竟是比莊子的吳管事還要厲害。”吳管事管着莊子,空閑時喜歡抱着塊木頭刻刻畫畫,雕出來的小貓小狗算不上精致,卻也有模有樣,吳管事和管事媳婦待她不錯,望着簪子,寧櫻又想起在莊子的時光,那會兒,是真的沒有煩心事。

“秋水,你說,我和父親讓,叫吳管事一家來京城供我差遣如何?”她身邊沒有跑腿的人,黃氏讓她使喚熊大熊二,她心裏存着膈應,不能全心全意信任他們,不信任,即使有事兒多是無關痛癢的,對她沒有多大的幫助。

吳管事一家是寧府的人,賣身契在寧國忠手裏,寧伯瑾讨要的話,寧國忠該會給面子,如此一想,寧櫻精神一振,站起身,喚外邊的丫鬟為她穿衣,“秋水,我與你一道回梧桐院,和父親說說,年後讓吳管事他們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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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看她說風就是雨的,皺着眉頭失笑,拉着她勸道,“不急于一時半會,明年就大年三十了,正月出遠門的少,即使你想讓吳管事她們進京,也有只等二月去了。”

門口的丫鬟被聞媽媽叫到旁邊院子領賞錢了,不在。

不見人進屋,寧櫻索性自己回屋取了件粉紅色鬥篷套上,挽着秋水一道往外邊走,府裏張燈結彩燈火通明,暈黃的光蔓延至路的盡頭,瞧着喜氣洋洋的,相由心生,景随意動,果真不假。

寧櫻和秋水小聲閑聊着,經過岔口時,另一條甬道傳來女子低微的說話聲,寧櫻蹙了蹙眉,秋水臉頓時沉了下來,很快又化為平靜,輕聲向寧櫻解釋道,“是竹姨娘,她被三爺罰了禁閉,今日府裏的主子都出去了,她去榮溪園陪老夫人,一大早就過去了,不成想這會兒才出來。”

寧櫻聽出秋水語氣除了鄙視還有絲咬牙切齒,她不難想清楚,十年前那件事是竹姨娘做的,所有人都怪在黃氏頭上,如若不是這樣,黃氏何苦去莊子過了十年?

“秋水,你別生氣,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說不準,明天報應就來了。”竹姨娘膝下有一對兒女,生了三房長子的緣故,竹姨娘頗為得意,和月姨娘凡事寫在臉上的跋扈不同,竹姨娘的得意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竹姨娘在後院長大,清楚後院争鬥,她以為有了兒子就是萬事大吉,母憑子貴,多少看不起其他姨娘,對月姨娘也是嗤之以鼻,不過,月姨娘性子粗,雖知竹姨娘看不起她,卻不知其中緣由,活得像月姨娘那般糊塗的,真是少見。

秋水心驚,斜着眼多看了寧櫻兩眼,她心裏對竹姨娘是氣憤的,在寧櫻跟前自認為掩飾得好,誰知,寧櫻一言就聽出來了,想了想,她道,“奴婢現在不氣了。太太回來了,往後慢慢會讨回來的,你也別怕,你是正經的嫡女,你不過是個年老色衰的姨娘,主子都算不上。”

“我不怕,回府後,你瞧我怕過誰?”寧櫻仰着頭,親昵的蹭了蹭秋水手臂,她心裏納悶一件事,黃氏回來這麽久了,沒發落過任何人,這點,和上輩子出入有些大,上輩子的黃氏可謂雷厲風行,攪得寧府人仰馬翻,如今卻平靜得很,不太對勁。

聽着聲音近了,寧櫻不想和竹姨娘碰上,擡腳朝梧桐院的方向走,身後的,穿過甬道走來的竹姨娘望着兩人背影,怔忡了下,她身邊的丫鬟也瞧見了,小聲道,“六小姐會不會打聽姨娘您的去向然後在太太跟前煽風點火?”

竹姨娘垂頭,眸色漸深,目光望向前邊,見寧櫻和秋水挽着手,不時側目說幾句話,有說有笑入了拱門,她臉上露出抹猙獰的笑來,“她不過仗着薛府在府裏作威作福罷了,聽說傍晚薛府的人送了禮過來,沉香木打造的簪子,她能不得意嗎?我倒是要瞧瞧,之後兩年,薛府不上門提親,她還有何臉面見人。”

說完,竹姨娘又想到什麽,嘴角揚起抹高深莫測的笑來,低下頭,小聲的交代丫鬟辦件事,丫鬟聽得捂嘴笑,連連點頭,暈黃的光将二人的身影拉入一側樹梢,半明半暗,令人毛骨悚然。

她們聲音再小,想知道她們說了一點都不難,秀媽媽聽完丫鬟的話,瞅了瞅月色,斟酌番,去了芳華園,寧靜芳發了通脾氣,芳華園一片狼藉,明日過年,哪能由着寧靜芳胡來?柳氏吩咐丫鬟收拾屋子,去庫房找套好的茶具花瓶将房間裏缺的物件補上,秀媽媽急匆匆進門,掀起簾子,柳氏正坐在床榻前,握着寧靜芳的手,唉聲嘆氣,屋裏,丫鬟們各司其職,不敢擾了柳氏情緒。

秀媽媽躬身走了過去,屏退屋裏的人,湊到柳氏耳朵邊道,“有人聽竹姨娘和身邊的丫鬟說話,老奴打聽到了些。”她做事穩妥,說這話的時候又四處瞧了瞧,如此,才将探聽來的話說了,柳氏生了兩個兒子兩個女兒,擱大戶人家算子嗣多的了,偏偏,二夫人肚子争氣,連着剩下四位少爺,有二夫人比較,大房的子嗣便顯得略微單薄了些。

不是個數少,而是兒子少了,兩人比較,總感覺柳氏落了下乘。

柳氏目光漸沉,聽了秀媽媽的話,眼底盡是狠厲,很快,又恢複了正常,語氣平平道,“薛府重視她,父親明年又想入內閣,自然不會在這緊要關頭得罪她,靜芳從生下來到現在,何時像今天這般丢臉過?她不過一莊子來的丫頭,妄圖将我的靜芳比下去,你吩咐下去,從中幫竹姨娘一把,也算是為靜芳出口惡氣。”

“老奴心裏明白了。”她是柳氏的陪嫁媽媽,待幾個少爺小姐親厚,寧靜芳丢了臉名聲壞了不說,往後,達官貴人,寧靜芳是結交不上了。

柳氏擔心秀媽媽的人做事不沉穩被人抓住把柄,心思一轉,暗地多叮囑了幾句,竹姨娘是三房的人,事情鬧起來也是黃氏約束不住姨娘,和她們無關。

而另一邊,寧櫻和寧伯瑾提了讓吳管事一家進京的事兒,寧伯瑾面有猶豫,拉開身邊的椅子示意寧櫻坐,遲疑的岔開了話道,“你七妹妹回來後情緒不佳,你可去看過她?”寧國忠将他叫去書房說話,明面上沒有指責寧櫻做得不對,但是暗地提醒他好好管教寧櫻,寧伯瑾心下無奈,詩詞歌賦他還行,管教女兒,他不會也不敢。不說寧櫻性子如何,他訓斥寧櫻,黃氏知曉不會饒了他,寧伯瑾不敢忤逆寧國忠,當面應下會回來問問,只字不提管教之事。

寧櫻歪頭,“有人在父親面前亂嚼舌根了嗎?”

想到寧國忠嚴肅凝重的臉,寧伯瑾哪敢承認亂嚼舌根的是寧國忠?堅定的搖了搖頭,“今日的事情鬧得大,聽說在場的還有兩位尚書家的小姐,你畢竟是姐姐,怎不幫着你七妹妹,由着她被人指指點點?”今日他也去薛府了,翰林院學士知識淵博,文采斐然,與大學士說話如沐春風,渾身通泰,他哪有心思過問薛府內院發生的事兒?

“話不是我說的,我也沒法子,七妹妹招了嫌棄,父親要櫻娘開口也遭嫌棄不成?要是那樣子的話,下次有機會遇到尚書府的小姐,櫻娘會與她們解釋的,大不了,往後不和尚書府來往就是了……”

聽她快人快語,寧伯瑾喉嚨如卡了根刺似的不上不下,尚書府那樣的人家,能往來自然是好的,事情過了,哪能上趕着得罪人,思忖一番,寧伯瑾心下有了成算,道,“罷了罷了,事情過去就散了,下回遇着尚書府的小姐,你多謙虛些,別得罪了人。”

寧國忠不過光祿寺的少卿,從三品,要升入內閣,談何容易?多走點路子,結交點人脈總是好的,寧伯瑾多少明白寧國忠,寧國忠年事已高,若明年不能順利入內閣,估計終生止步于少卿的位子了,所以才會不遺餘力的往上争一争。

寧櫻繼續道,“父親能和祖父說說這事兒嗎,吳管事兒子年紀與我差不多大,祖父答應下來,吳管事一定會同意來京城的。”

京城富庶,吳管事為了兒子的前程着想,清楚如何抉擇。

“你既是想多些人伺候你,我問問你祖父的意思。”莊子上的事兒寧伯瑾知之甚少,他不是長子,繼承家業的事兒輪不到他頭上,管田莊鋪子做什麽?

得到寧伯瑾這句話,寧櫻覺得還不夠,“父親,吳管事對女兒甚好,我答應過他們來京城安頓好了會把他們接到京裏來,君子一言驷馬難追,還請父親別讓我失信于人。”

寧伯瑾嘴角抽搐,“你哪算什麽君子?放心吧,明日我就與你祖父說,他會答應的。”

聽了這話,寧櫻心裏的石頭才算落地,她要吳管事過來還有其他,熊大熊二去莊子做什麽她不清楚,吳管事來了,她知曉前因後果了。寧櫻坐下,又問了幾句月姨娘的事兒,月姨娘和黃氏感情好,日日都會過來請安,寧伯瑾妾室多,像月姨娘這種性子的還真是少見。

寧伯瑾不欲和寧櫻聊月姨娘,他住梧桐院這麽久了,黃氏的床都沒沾到,黃氏氣量小容不得人,眼下對月姨娘不錯,誰知下一刻會不會改了主意,寧伯瑾這些日子大致想通透了,他身邊美人環繞,和黃氏各過各的日子也好,起碼,兩人相安無事,互不幹涉,遇着兒女的事兒一起商讨,不給寧府惹麻煩就好。

談及府裏的事兒,寧伯瑾興致不高,寧櫻約莫是心情好的緣故,又問了幾句功課上的事兒,寧伯瑾眼神一亮,明顯來了興致,說了會話,黃氏瞅着時辰不早了,催促寧櫻早點回去洗漱,明日得早起。

寧櫻聽黃氏似有話和寧伯瑾商量想支開她,心下明了,寧靜芸的親事有着落了,她眼睛一轉,上前挽着黃氏的手臂道,“是不是姐姐的親事有眉目了?那戶人家答應了嗎?都說讀書之人甚是清高,對方不會不喜歡這門親事吧?”

接二連三的問題叫黃氏頓了頓,佯裝生氣道,“你多大的年紀?怎什麽都喜歡刨根問底,不是關于你姐姐的親事的吧,先回了,我與你父親有其他話說。”

寧櫻不信,上輩子,寧靜芸是如何嫁去那戶人家的她不記得了,左右,寧靜芸十分不高興就是了,回門那日,梧桐院的門都沒進,在榮溪園坐了會兒就走了,黃氏拖着病追出去,馬車已走遠了,黃氏身子不好,那日吹了風,身子更弱了。

寧櫻想,對方若看不上寧靜芸才好,寧靜芸那種人,那配得上人家?轉而一想,又覺得早點把寧靜芸嫁出去才好,了了黃氏心頭一樁事,日子輕松些,心情矛盾,松開黃氏的手,神思複雜的掉頭離開。

看女兒這樣,寧伯瑾于心不忍,道,“你與說說沒什麽,她多大?不會亂說的。”

黃氏心裏也有點後悔了,開口挽留寧櫻,見她已出了門檻,嘆了口氣,“算了,她明日就好了。”寧櫻不是記恨的主兒,不會生她的氣,黃氏清楚。

下人們領了賞錢,臉上笑吟吟的,大半夜神采奕奕,臉上不顯一絲睡意,抓了把瓜子,湊成堆,圍着火爐子猜拳,風輕輕的吹着樹梢,傳遞着年味的喜悅。

寧櫻洗了澡,懶洋洋的靠在羅漢床上,手裏翻着買回來的書打發時間,頭枕着櫻花色大迎枕,烏黑的發散于其間,端莊的面上顯出幾分稚嫩來,聞媽媽見此,臉上露出些許笑容來,寧櫻才十二歲,平日沉穩得有些老氣橫秋,死氣沉沉的,不活潑,如今瞧着才像十二三歲小姐該有的神色。

“奶娘,你與我多說說以前府裏的事兒吧,小時候的事兒我記不得了。”寧櫻放下手裏的書,仰起頭,望着聞媽媽,黃氏回來後,竹姨娘挑唆月姨娘與黃氏為敵,自己躲在暗處,吃了兩次虧,竹姨娘不可能意識不到自己的處境,今日去榮溪園找老夫人,兩人該是達成了某種默契,這種默契會對黃氏不利,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若能抓着竹姨娘趁機将老夫人拖下水,府裏,黃氏的威脅才能算沒了。

老夫人不喜歡黃氏的原因寧櫻心裏清楚,兩人都是要強好面子的,寧伯瑾沒有主見,牆頭草兩邊倒,剛和黃氏成親那會,夫妻兩關系不錯,凡事都聽黃氏的,傳到老夫人耳朵裏,認為黃氏性子潑辣管着不讓她們母子親近,當着寧伯瑾的面挑黃氏的刺兒,寧伯瑾孝順,不敢忤逆,覺得老夫人說得對,看黃氏便不如之前喜歡,久而久之,和黃氏關系不太好了,到後來越鬧越僵,一發不可收拾。

老夫人是怕寧伯瑾有了媳婦忘了娘,處處和黃氏作對,這種婆婆,誰遇着了,誰倒黴。

想想也是,老夫人年輕時與一衆姨娘争鬥,生下三個兒子,大兒子前程為重,二兒子被寧國忠教導得有些古板,三兒子從小聽話懂事養在膝下,不是最上進的,卻是最孝順的,結果成親後性子陡然冷了下來,老夫人為人強勢,哪舍得兒子被兒媳搶了去?婆媳兩鬥得你死我說。

聞媽媽檢查了遍明日穿的衣衫,用的頭飾首飾,确認準備妥當了,提醒寧櫻道,“天色不早了,往後得空了,奶娘與你慢慢說。”上前扶着寧櫻站起身,順了順她滿頭的黑發,緩緩道,“今夜老奴守着小姐,小姐夜裏咳嗽,可讓小太醫看過了?”咳嗽算不得什麽大病,然而久了,傳出去,多少會影響親事,自古以來,女子身子極為重要,影響着子孫後代,因而,不敢小觑。

“不是什麽大事兒,小太醫說了,我身子骨好着,約莫是回京後水土不服,像我在莊子裏的時候就不咳嗽。”

聞媽媽想想也是,“那小姐可要盡快習慣下來,這兒是你的家,哪有在家水土不服的?”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聞媽媽扶寧櫻躺下,替她蓋好被子,留了床尾一盞燈,出門,叫金桂先下去休息,她守着寧櫻。

十年不見,聞媽媽待寧櫻沒有半點隔閡,比較寧靜芸,聞媽媽覺得寧櫻其實更為出色,心思通透,年紀小,心思比誰都孝順,寧靜芸總認為黃氏欠了她,對黃氏态度不好,同樣的心思,寧櫻在寧伯瑾跟前表現得更好,不擺臉色不讨好,相處得自然。

想着事,聞媽媽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樹影斑駁,輪值的刑部大牢不時響起哀嚎求饒聲,一聲大過一聲,聲音嘶啞,歇斯底裏,若是陡然進了這大牢,規矩會以為孤魂野鬼作祟,然而對守夜的獄卒們來說,他們已習以為常了,侍郎不近女色,又年輕氣盛,心頭火氣無處撒,監牢成了他滅火的地兒,尤其最近關進來的一批人,全身上下的傷阡陌縱橫,身子無一處好的。

猛地聽着求饒聲大了,獄卒們面面相觑,那些人不懂侍郎爺性子,求饒得越厲害,身上的傷越重,乖乖老實認罪,流放也好,砍頭也罷,幹淨利落,起碼不用生不如死。

其中一獄卒朝裏瞅了眼,抵了抵另一人胳膊,“那間監牢的人犯的什麽事兒來着,近幾日,侍郎爺專挑那間牢房裏的人出氣,進來時看着人模人樣,這會兒怕面目全非了。”

“進咱牢房的,除了十惡不赦的大罪人還能有什麽?侍郎爺算是替天行道。”語聲一落,但看牢房的鐵鏈子動了,接着,一身暗紋黑色對襟長袍的男子走了出來,兩人急忙挺直脊背的低下頭去。

“把人扔破廟去。”

獄卒們對視一眼,進監牢的都有記錄在冊,依着情形看,哪怕對方氣進的多出的少,貿然帶出大牢,于理不合,猶豫間,獄卒只感到周遭被股陰冷之氣萦繞,脊背生涼,毫不猶豫道,“下官這就去辦,侍郎爺可還有什麽吩咐?”

語聲落下,桌上傳來清脆的聲響,獄卒們瞧去,是個錢袋子,裏邊的銀子露了出來。

“天冷,回來時買點酒。”話完,撣了撣肩頭的灰,揮着手裏的鞭子,一把扔在桌上,掀開衣袍,利落的桌前坐下,動作優雅,很難想象就在上一刻,他在牢裏将人弄去了半條命。獄卒們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随行的官員們遍體生寒,大氣都不敢出。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翻開桌上的冊子,斜着眼,漫不經心的問身邊的人道,“這些都是拒不認罪的?”

獄卒們清楚,譚慎衍是要趁着過年,将刑部牢裏的犯人全審訊一遍,他們負責守監牢,審犯人與他們無關,其中兩人心思轉得快,已行至桌邊拿了銀子,折身回牢房将被打得慘不忍睹的犯人拉了出來,獄卒蹲下身時,聽着對方迷迷糊糊說了句,心下大駭,難以置信擡起頭,看向拿着冊子走向另一間牢房的譚慎衍,察覺到對方步伐一滞,回眸望了過來,眼眸盡是戾氣,獄卒心咚咚咚直跳,忙低下頭去,張開嘴,話都說不清楚了,“侍郎爺,他說,他說他是……”

“他是誰我管不着,進了我刑部大牢必然犯了重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是誰?”丢下這句,譚慎衍揚手,吩咐開門,裏邊的人知曉怕了,伏跪在地,老老實實将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師爺沒記錄的他也招了,速度快得令人咂舌,可想而知,對譚慎衍的懼怕有多深。

聽他說完,譚慎衍覺得了無生趣,“招了,禀明尚書,明年秋後處斬。”

譚慎衍不再停留,又接着走向另一座牢房,沉重的步伐宛若來自地獄的鬼差,那些人掙不開,逃不掉……

一年積下來的案子,到譚慎衍手邊,一晚上全解決了,走出刑部大牢,天邊已露出魚肚白,見譚慎衍停下,其他人也不敢走,順着他的目光看向天際,心裏叫苦不疊。

朝堂休朝,他們該好生過年,結果,半夜陪着譚慎衍審訊一晚上,虧得那些犯人識趣,該招的全招了,不該招的,最後也招了,否則,大年三十,一行人怕要在刑部大牢待一天呢。

福昌替譚慎衍圍上披風,小聲道,“再過些時辰,薛府的馬車就該出門了,您是回侯府還是去薛府?”福昌清楚自家主子的心思,前兩年腦子不開竅,眼裏容不下女子,如今開竅了,又一根筋,薛爺說得不差,他們不在背後為譚慎衍出謀劃策,等譚慎衍自己出手,只怕對方二十歲了,譚慎衍都沒尋着機會上門提親。

譚慎衍側目,意味不明的看了福昌一眼,聲音平緩不少,“你薛爺和你說什麽了?”昨日薛府那場宴會是薛墨特意為了他辦的,不得不說,比起他,薛墨更懂女孩子想什麽,沒有昨天,他只怕對寧櫻将自己當成薛墨這事兒耿耿于懷很久,即使往後兩人成親了,心裏也會梗着。

話說開,才知她是因着自己身上的草藥香而認錯了人,如果,自己身上沒有草藥香,她開口叫的一定不會是薛墨。

福昌不知譚慎衍心裏的想法,若知曉了,只怕笑譚慎衍想多了,人六小姐才十二歲,離成親還早着,您心裏再添堵也得要人嫁給你之後,如今,兩人的關系不過一面之緣,成親哪是那麽容易的?

譚慎衍坐馬車走了,其他幾位大人才松了口氣,各自吩咐身邊的小厮備馬車,準備回了,大年三十,從刑部大牢出來,怎麽想怎麽都不是個好的兆頭,眼下也沒法子,只希望侍郎爺心情好,之後幾天別叫他們來刑部就好。

寧櫻一覺睡得踏實,睜開眼,屋裏燈火通明,聞媽媽笑吟吟站在床頭,“小姐起床了?新年好。”

寧櫻甜甜一笑,伸了伸懶腰,白皙的臉頰帶着些許緋紅,粉面桃腮,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兒般嬌豔,聞媽媽扶着她坐起身,“這會兒時辰還早着,去梧桐院陪太太說會話,和太太三爺一塊去榮溪園。”

“好。”天氣晴朗,樹梢堆積的雪潔白無瑕,院門口,兩座與寧靜彤差不多高的雪人各站一側,身上穿着衣衫,以樹枝為鼻,紅蘿蔔為嘴,栩栩如生,她驚呼聲,興高采烈跑了出去,聞媽媽追在後邊,“小姐快回來,先将衣服穿上。”

雪人是秋水和府裏的丫鬟堆的,說是寧櫻喜歡,蜀州常年不見雪,秋水為了滿足她的好奇心,說了些家鄉的趣事,鄉下沒什麽樂子,一群孩子最喜歡在雪地裏打滾堆雪人了,寧櫻記着,年年冬天都會問秋水會不會下雪,秋水見她憧憬,便答應她,回京後給她堆一個,昨晚,和丫鬟們忙活大半個時辰,看寧櫻高興得手舞足蹈,臉笑得如天上的暖陽,聞媽媽嘆氣,拿着衣衫走了出去。

“奶娘,是秋水堆的吧,她心思細膩,針線活好,堆的雪人也好。”寧櫻以為秋水忘記了,因為上輩子,秋水沒有給她堆雪人,也可能和黃氏的病有關,秋水要照顧黃氏,不假于她手,又要分心照顧她,精力不濟,哪有心思堆雪人?

寧櫻伸開手,撲進聞媽媽懷裏,被鼻尖通紅,“奶娘,真好,真的不同了,我們大家都好好的呢。”

奶娘失笑,“快把衣服穿上,別着涼了,待會去梧桐院,小姐多謝謝秋水就是了,昨晚,她不讓驚動您,虧得夜裏風小,若吹垮了……”說到一半,聞媽媽覺得不妥的,大年三十,說垮不吉利,又岔開了話,“先進屋洗漱。”

大年三十,所有人臉上都充斥着喜悅,說話聲音都比平日大,梧桐院,黃氏和寧伯瑾起了,寧櫻照着府裏的規矩給兩人磕頭,黃氏給了她一個紅色布袋子,寧伯瑾則是一張銀票,寧伯瑾出手闊綽,寧櫻早就看出來了,她樂呵呵收下,站起身,問黃氏道,“娘,秋水呢,昨晚她堆了兩個雪人,可好看了,我要和她說聲謝謝。”

黃氏指着門口,“在屋裏呢,難怪昨晚回來得晚,我問她,還一副神秘莫測的樣子,原來是去你的院子了。”

真遇着秋水端着茶壺從外邊進來,寧櫻跑上去,一把抱住秋水,鼻子有些發酸,“秋姨,謝謝你,那兩個雪人我很喜歡呢。”

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秋水騰出時間為她堆雪人,可見,手裏頭的事情是真的忙得差不多了,她們都會好好的。

黃氏不生病,秋水好好的,大家都長命百歲呢。

秋水原本想提醒她注意規矩,聽她聲音沙啞,帶着哭腔,于心不忍,微微一笑道,“小姐歡喜就好,快松開奴婢,奴婢手裏端着茶壺呢,別燙着了。”

寧櫻吸了吸鼻子,松開了秋水,打量着秋水的眉眼,秋水容貌不俗,在黃氏跟前伺候從不曾抱怨過,甚是忠心,世間,除了黃氏待她好,就屬秋水與吳媽媽了,上輩子,她們一一離開了她,這輩子,那些事如何都不會再發生了。

不一會兒,寧靜芸來了,裝扮依然精致,一身藤青曳羅靡子長裙,外間穿了件織錦皮毛鬥篷,亭亭玉立,眉目如畫,嘴角漾着淺淺的笑,從容淡雅,舉手投足帶了些江南女子的婉約,寧櫻看了兩眼便收回了目光。

緊接着,三房的姨娘到了,寧伯瑾風流,府裏的姨娘多,好些沒有懷孕,人多,屋裏忽然有些擁擠了,寧伯瑾似乎沒意識到他身邊有這麽多的姨娘,眼裏帶着驚訝,但看黃氏波瀾不驚,又悻悻然別開了臉。

過年,府裏的姨娘們要去榮溪園給寧國忠和老夫人磕頭,走在路上,衆人腳步聲雜亂細碎,寧櫻不由得失笑,寧靜彤年幼,經過南山寺的事兒,她與寧櫻關系好了許多,膽子也大了,問寧櫻道,“六姐姐笑什麽?”

寧櫻指着地下,如實道,“今日在榮溪園用膳,咱人多,也不知大伯母二伯母會不會生出其他想法來。”柳氏做事顧全大局,秦氏眼皮子略淺,她們這麽大的陣仗,月例都會多出許多,算起來,大房二房算是吃虧了。

寧靜彤不明白,走在前邊的黃氏和寧伯瑾聽得明白,黃氏臉上的神色淡淡的,寧伯瑾微微紅了臉,往年,他要麽歇在竹姨娘院裏要麽歇在月姨娘院裏,一大早就去榮溪園了,不和大家一起出門沒發現他不知不覺那這麽多妾室了,被女兒委婉的說出來,他面上無光,又不好出聲訓斥,輕咳嗽兩聲緩解心底尴尬。

榮溪園這會兒正熱鬧着,大房的姨娘少爺小姐到齊了,寧櫻的目光掃了眼,從柳氏到寧靜芳,寧靜芳安安靜靜的站在柳氏身後,低頭揉着手裏的帕子,眉目溫柔,神色安詳,不像是大鬧過一場的人。

用膳的地方在榮溪園背後的院子,那裏搭建了臺子,柳氏年年去都會請外邊的戲班子來府裏唱戲,意欲讨個好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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