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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再次相遇 (1)

薛府內少以假山堆疊,多回廊水榭,松柏綠竹,每隔一段,便有竹屋竹亭清幽樸實的坐落于一側,青石磚的路逶迤曲折,兩側繞着顏色深淺不一的矮竹栅欄,有規律的隔開一塊兩塊藥圃,入鼻處,似有淡淡的草藥香,丫鬟八面玲珑,每到一處拐角,便會開口解釋兩句,語調輕,襯着蕭瑟之意,平白叫人心底生出股閑适惬意來。

薛府子孫世代行醫,院裏種有珍貴名藥不足為奇,一路而來,偶爾能遇着三兩小厮走往栅欄,蹲下身,刨開土,捏在手裏反複查看,神色如為病人看病般,肅穆莊嚴,寧櫻心中好奇,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丫鬟耳聰目明,細細解釋道,“主子說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淮北則為枳,藥的種植與之相同,故而,常常吩咐人留意草種藥的土壤……”

“之前漫天雪花,堆積厚厚一層,你們豈不是要将雪全部清掃幹淨?”薛太醫做人嚴謹,如此的話,薛府的下人一冬都在鏟雪了。

丫鬟神色一滞,低頭,不好意思的搖搖頭,“未然,主子熟知藥性,冬日栽種的藥材自是喜陰喜冷的,前幾日,侍郎爺突然帶人上門,二話不說叫人鏟雪,主子回來唉聲嘆氣,恐影響藥性,吩咐這兩日多留意着藥圃的土壤……”

說這話時,丫鬟面色微紅的低下頭,那日,侍郎爺不知哪兒不對勁,冷面肅殺的上門,抓着小主子一頓好打,下手毫不留情,侍郎爺在刑部當值,知曉怎麽對付人不留下把柄,拳頭不朝小主子臉上,可身上一塊沒落下,随後,院子就成這樣了。

主子聽後沒有半句斥責侍郎爺,反而将小主子訓斥了通,說侍郎爺本就是個不好惹的,又剛送了幾車藥材來,小主子該多讨好才是,怎将人得罪了。

柳氏從丫鬟嘴裏第二次聽侍郎爺這個稱呼,心思一轉,道,“你口中的侍郎爺可是……”話說到一半,只看丫鬟拽着衣角,快速的蹲下身,聲音不同方才的鎮定,有些許顫抖,“奴婢給侍郎爺請安。”

衆人循着游廊對面看去,迎面而來一男子,長身玉立,鳳表龍姿,穿着身藏青色竹紋立領直綴,腰間,黑色暗紋的寬帶上懸着塊青色玉佩,身形單薄,于陰冷寒風中巋然不動,脊背筆直,一雙眼無波無瀾,如投入深井的石子,激不起一絲波瀾,深邃的五官肅肅如松下風,望之俨然。

衆人不由得屏住呼吸,停在了這游廊間,寧櫻走在後邊,眼神打量着兩側錯落有致的藥圃,察覺周圍的氣息驟然轉冷,她不解的扭頭,視線從柳氏秦氏的手臂間朝前望去,呼吸一滞,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

譚慎衍好似沒想會遇着人,眼裏有一瞬的詫異,轉瞬即逝,喜怒于他,皆不顯于形,他的目光并未在一群人身上多做停留,執起手,随手折斷了延伸而出的臘梅,不薄不厚的唇微張,吐氣如這刺骨的風,令人不寒而栗,“你家小主子不入朝為官真是可惜了。”

丢下這句,轉身,疾步而走。

寧靜芳慢慢垂下頭,攪弄着手裏的帕子,面色通紅,她以為薛小太醫便是難得一見的好看之人,卻不想,眼前的這位有過之而無不及,肩寬腰窄,豐神如儀,她抿了抿唇,動作間盡是小女兒的嬌羞,拉着柳氏,嬌滴滴道,“娘,那是誰啊?”

柳氏回神,低頭瞅了眼小女兒英挺的小鼻,她心裏正錯愕着,青岩侯世子與薛墨從小一塊長大,關系甚好,只是此地為薛府,看丫鬟低眉順耳如對自家主子無異,明顯,兩人的關系比她想象的還要好。青岩侯受皇上器重,其子更甚,年紀輕輕上陣殺敵,軍工顯赫,回朝後收斂鋒芒,安安生生任刑部侍郎,每年處置的貪官污吏不計其數,手腕了得。

衆所周知,待時日一到,刑部尚書之位乃譚慎衍囊中之物,而青岩侯府升一等侯爵乃遲早的事兒。

如果說清寧侯明年有望加官進爵的話,則青岩侯百分百的會晉升,譚慎衍率兵平定邊關,斬下對方将領頭顱,這一樁事在京城傳開,而皇上不着急封賞,該是想等明年一并給予封賞。

遐思間,看小女兒又扯了下自己手臂,柳氏笑笑,望着地上被譚慎衍折斷的枝丫,沉思道,“他是青岩侯世子,刑部侍郎,平素與小太醫交好,他在薛府,并無稀奇古怪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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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靜芳不懂朝廷之事,青岩侯世子她還是聽說過的,不過,不是關于世子的戰功和職務,而是他的出身,青岩侯世子其母是江南巡撫之女,嫁于青岩侯風光無限,十裏紅妝從江南到京城,紅了多少人的眼,本該伉俪情深相敬如賓的夫妻,在世子四歲時,侯夫人抱病而亡,同年,侯爺娶了另一名官宦小姐,有傳說,侯爺早以與那人珠胎暗結,侯夫人是被活生生氣死的,關于這件事,傳出來的版本多,寧靜芳自己聽說過好些,然而,都沒得到證實。

“他就是譚世子啊……”寧靜芳望着路側斷了一截枝丫的枯木,羞紅了臉。

丫鬟直起身子,躬身上前一步,繼續領着大家往裏邊走,寧櫻怔怔的站在原地,她身側的寧靜芸側目,輕蔑的勾了勾嘴角,“六妹妹不走?”

都是些眼高手低的,青岩侯世子豈是她們能攀上去的?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呢,寧靜芸心下鄙夷。

她聲音嬌柔,前邊的柳氏秦氏黃氏皆回過頭來,不明所以的望着寧櫻,寧靜芳心思通透,如何不明白寧櫻心裏想什麽,不适宜的輕哼了聲,“六姐姐可是被譚侍郎神采英拔迷了眼,步子都邁不開了?要知,今日是來薛府做客,六姐姐恪守規矩,別做出什麽丢人現眼的事兒叫寧府蒙羞。”

語聲一落,便得來柳氏一記冷眼,前邊,薛府的丫鬟也稍顯尴尬,不過她會看人眼色,及時岔開話道,“今日還請了兩位尚書府的家眷以及翰林院學士,她們已經到了,諸位夫人小姐這邊走。”

寧櫻垂手斂目,愣愣的擡腳跟在身後,她只是沒想到,譚慎衍會在這府裏,且猝不及防的出現在她面前,他不喜熱鬧,往誰家湊熱鬧便是那戶人家快遭殃了,譚慎衍去瞧瞧他們最後歡喜的時光,他說,人在巨大興奮中迎接愁雲慘淡的牢獄之災,臉上露出的神色是最好看的,因為意味着,他沒有吃空饷,為朝廷除掉一禍害,在其位謀其政,刑部監牢關押的人越多,他越有滿足感。

譚慎衍,寧櫻默默低下頭去,心不在焉的走在最後,經過樹下,她不知為何,蹲下身将譚慎衍折斷的枝丫撿了起來,直起身子拿在手裏把玩才驚覺不妥,如燙手山芋似的丢了出去。

女兒不對勁,黃氏察覺到了,柳氏秦氏心思活絡,用不着她作陪,寧靜芸會做人,已和幾位小姐相談甚歡,她牽着寧櫻到一側角落裏屋檐下說話,“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娘看你臉色不好,小太醫在前邊迎客,待會我讓吳媽媽找找他,叫他給你瞧瞧。”

男大女防,黃氏知曉有些不妥,然而,寧櫻的身子重要,她不放心的探了探寧櫻額頭,并無異症,道,“不舒服的話,去屋裏坐着,不認識那些人不要緊的。”櫻娘的性子随她,不愛與人虛與委蛇,做不到面面俱到,這點,寧靜芸做得很好,黃氏叫來屋檐下的丫鬟,不好意思道,“小女有些不舒服,這屋裏可否歇人?”

丫鬟穿了身薔薇粉的襖子,聞言,點了點頭,上前一步推開門,側身道,“小姐屋裏請,奴婢去前院請少爺過來。”

寧櫻揚手說不用,她沒有不适,只是沒想到還會見到那個人罷了,不見面的時候從未想過,遇着了才知恍如隔世,兩人一起的日子歷歷在目就在昨日,轉眼便已物是人非,兩人身份天差地別,往後該是不會有交集了。

念及此,寧櫻心裏好似松了口氣,又仿佛壓着一塊石,悶悶的難受。

薛慶平去了太醫院,府裏只有薛墨和薛怡,故而請了兩位尚書府的大人,請他們代為照顧活絡氣氛,瞅着時辰差不多了,薛墨垂手整理了兩下衣袖,問一側的小厮道,“譚爺還在屋裏?”

小厮伸手扶着他,頓時,薛墨身子放松下來,渾身上下疼得難受,嗤嗤喘着氣道,“他可真下得去手,多年情分,就被他揍一頓給沒了。”

小厮抿笑,“福昌說,譚爺念着情分,并未下狠手,前天,刑部抓了幾個擾南山寺女眷的刺客,被譚爺打得沒了半條命。”

薛墨瞪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得感謝他高擡貴手饒我一命了?”

小厮惶恐,“奴才不敢。”

“他如今的性子連我也琢磨不透了,瞧瞧咱院子,寒冬臘月不見一片雪花,盡是蕭條頹廢。”薛墨撐着腰,渾身上下酸癢疼痛,疼痛中又有種難言的舒爽,其感覺不足為外人道也。穿過垂花廳,看迎面跑來一小丫鬟,薛墨松開小厮,立即挺直了脊背,動作急了,拉扯到身上的痛處,龇牙咧嘴,略微猙獰。

“少爺,寧三夫人說寧六小姐身子不太舒服,您用不用過去瞧瞧?”丫鬟福身行禮,視線未曾在薛墨臉上滞留,薛墨在小厮跟前好說話,對府裏的丫鬟婢女極為嚴格,她心知這點,不敢觸怒薛墨,故作沒看見薛墨疼得扭曲的面龐。

薛墨皺了皺眉,道,“譚爺在何處?”

丫鬟搖頭,薛墨側目揮手,讓小厮找譚慎衍的去處,“說我在二門處等他。”說完,又朝丫鬟道,“內院我不便張揚的進出,你将六小姐帶去連翹閣,我在那處等她。”

連翹閣是薛府為數不多的閣樓之一,臨湖而建,周圍景色雅致,丫鬟領命而去,薛墨這才伸出手,發現身側的小厮被他支走了,不由得又垂下,唉聲嘆氣的朝前邊走。

丫鬟匆匆忙回到屋裏,推開門,躬身施禮,看邊上有人,頓了頓湊到寧櫻耳邊,小聲說了薛墨的指示,“六小姐請跟我走吧。”

寧櫻面有遲疑,她身子健朗,并未半點不适,黃氏緊張才會如此,看丫鬟站在一側,不疾不徐,眉目溫婉,她想起一件事來,有點私事想問薛墨,故而,站起身,下意識的擡手理鬓角的碎發,手觸着花钿猛地回過神,清晨,金桂替她梳妝時,特意找了花钿左右插入發髻間,穩着平日毛躁的碎發,她垂下手,微微輕笑,“走吧。”

繞着青色鵝卵石鋪成的小道走了約莫兩刻鐘,視野陡然明亮,兩側松柏綠竹萦繞,閣樓藏匿其間,寒風吹拂,閣樓的拱門若隐若現,有“猶抱琵琶半遮面”之感,大理石的拱門上,奇草仙藤引蔓,穿過镂空影壁,垂下一絲絲的藤條,藤蔓自然而然的萦繞更叫人覺得美不勝收。

“千草藤是夫人在的時候種下的,易存活,春夏秋冬皆能點綴庭院,少爺喜歡,因而挪來此處,好些年了,頗費了許多功夫才讓其長成如今的模樣。”丫鬟看寧櫻站在影壁前,不由得出聲解釋,指着內裏道,“六小姐裏邊請。”

院裏景色較外邊更顯精致,左側修葺了座亭子,亭子小,四面通風,頂以藤蔓纏繞為頂,其間插入了各式各樣的臘梅,梅花綻放,亭子熠熠生輝,內裏安置了張圓桌,桌面搭了張白綠相間的綢緞,順着桌沿垂下,桌上擺着一個青色的瓷瓶,瓶裏插着幾只枯木枝,別有一番意境。

丫鬟看她的目光落在亭子裏,試探的問道,“六小姐可是想去亭子坐坐?”轉而又介紹其亭子來,夏日炎熱,傍晚薛墨喜歡在這乘涼,偶然起了拾掇出一小庭院的心思來,一日,大小姐來了心思,又吩咐人将亭子順着她的意思修葺一新,冬日吩咐丫鬟折了臘梅點綴其間,紅黃相間,如春日盛開的嬌花。

另一邊路上,薛墨半邊身子搭在譚慎衍身上,抱怨道,“你下手未免太狠了,虧得年關了,太醫院輪值,我能讓我爹替我,否則,我這副樣子怎麽給宮裏的貴人看病?”

譚慎衍嫌棄的将人往外推了推,薛墨似有察覺,黏得更緊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到你這倒是反了,我瞧着櫻娘容貌不差,隐隐有美人之雛形,可畢竟才十二歲,她若是個尋常百姓家的,你強取豪奪,對方不敢有半句怨言,但寧府畢竟是官宦人家,依着京中各式各樣的規矩來,你兩再快,她也得及?後才能嫁你,嫁給你之後才能行房,你憋了多年,美人在懷鐵定是憋不住了,她身板弱,哪承受得住你狂風驟雨的索取?嬌豔欲滴的一朵花兒,別被你摧殘得不成人形才好,說吧,南山寺到底發生了何事……”

譚慎衍半垂下眼睑,目光複雜的看了薛墨一眼,薛墨被他看得發毛,拍了拍自己臉頰,不解道,“怎麽了?”

“沒,突然覺得你長得不差。”

薛墨嗤鼻,沒吭聲,薛慶平劍眉星目,容貌昳麗,他娘膚若凝脂,貌美如花,他哪會是不好看之人。

“我和你的事兒別與她說,她不認識我,我不想吓着她了。”

薛墨瞠目結舌,“你不認識她也知她和她娘中毒,叫我給她們母女治病,還知她在南山寺會遇到危險?慎之,我雖比你小幾個月,你也不至于找這種借口搪塞我。”

譚慎衍心知他不會信,便是他,也不敢信,明明死掉的人,如何又回來了,他不解的同時又慶幸着,“送你的幾車藥材不是白送的,你若不聽,改明日我與伯父說,叫他……”

薛墨求饒,半邊身子的重量全部壓在譚慎衍身上,“我答應你,什麽都答應你,我爹收了你的藥材,你要星星要月亮他都會給你摘,別說是我這個兒子了,罷了罷了,你不說我便不問了,左右不過是兒女情長,風花雪月罷了。”

二人沉默不言到了院子,看丫鬟站在門口,薛墨一把手推開譚慎衍,神色端正,“你不想她知曉你的身份也好,否則,你做下的那些事,估計會吓得她退避三舍,她可不是嬌養在後宅大院的花兒,骨子裏帶着刺兒,別被她紮到了。”

說話間,兩人進了大門,譚慎衍已斂了心思,看寧櫻的眼神透着陌生來。聽着動靜,寧櫻望了過來,面色微詫,随即,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小太醫和譚侍郎來了?”

薛墨揚眉,笑着拍了下譚慎衍肩膀,“櫻娘認得他?”

寧櫻颔首,“方才在外邊見過。”

薛墨意有所指的瞥了眼譚慎衍,眼裏戲弄之意甚重,一本正經與他說不想寧櫻知道他在背後做的事兒一邊又悶聲不吭在人眼前晃悠,刑部出來的人,果然都是心思扭曲的,見譚慎衍嘴角微動,他忙斂了目光,笑着道,“是嗎?聽丫鬟說你身子不适,可否具體說說。”

寧櫻本想和薛墨說點私事,看有外人在,收起了心思,緩緩道,“沒什麽不适,我娘小題大做而已。”

她話裏有所保留,譚慎衍一眼就看得出來是礙于他在場的緣故,不由得臉色一沉,“是不是我打擾你們了,可需要回避?”目光如炬的望着寧櫻,嘴上如此說,手已拉開椅子順勢坐了下來,傾着身子,手漫不經心的搭在桌上,修長的中指輕輕擊打着桌面,臉色極為難堪。

寧櫻不自在的笑了笑,清澈透亮的眸子閃了閃,別開了臉,站起身道,“丫鬟讓我過來,我以為你有話要說,這會兒時辰不早了,我娘恐會找我。”她心咚的跳了下,并不看譚慎衍,兩人該是再不會有交集了,過多牽扯,不太好。

誰知,譚慎衍臉又沉了兩分,半晌平緩情緒,目光軟了下來,“我聽有個婆子嘀咕,說是她家小姐夜裏常常咳嗽,可說的是六小姐?”

再開口,他一改咄咄逼人,語速慢了下來,薛墨疑惑的哦了聲,側身吩咐丫鬟去屋裏搬椅子出來,颔首,示意寧櫻坐,“既是來了,我給你把把脈吧。”他站在譚慎衍身側,眉目微斂,半點不敢落在寧櫻身上,問起寧櫻在南山寺的事情來。

寧府女眷在南山寺遇着刺客的事兒沒有傳開,然而,知曉的人不在少數,京兆尹抓着人,遲遲沒有結果,薛墨故意提起這事兒自然還有別的打算,“那晚你們在南山寺可受到驚吓了?聽說貴府的老夫人如今還在府裏養着。”

“并無大礙,人送去京兆尹府上了,剩下的事兒與我們無關。”說到這,寧櫻想起那晚身上彌漫着草藥香的男子,反問道,“那晚小太醫可去了南山寺?”

“櫻娘為何這般問?”那兩日,薛墨和薛慶平商量各府年禮的事兒,今年,送年禮的人家多,薛慶平怕被人鑽了空子,要他嚴格把關,他忙了整整三日才忙完,正準備安安心心睡一覺,半夜被譚慎衍從被窩裏拎出來練拳,他只是個文弱太醫,拳腳功夫哪能和譚慎衍比,當晚吃了虧就算了,第二天,不知譚慎衍哪根筋不對,又帶着人上門把他打了一頓,其中苦楚無處訴說。

這會兒,身上還疼着,疼得百轉千回。

寧櫻低頭沉吟,餘光注意到桌上敲打的手指停了下來,面露猶豫,不知怎麽開口,譚慎衍不在,她開門見山的問薛墨尚且行,譚慎衍在,她心裏沉甸甸的,莫名發毛。

丫鬟端了椅子出來,薛墨坐在兩人中間,吩咐丫鬟斟茶,将寧櫻的遲疑看在眼裏,拍了下譚慎衍肩膀,篤定道,“我和慎之從小一起長大,櫻娘不必擔心,什麽話,說出來聽聽。”

寧櫻仔細想了想二人的關系,的确沒有什麽好隐瞞的,譚慎衍為人淡漠,最不喜多管閑事,且不是說三道四之人,她便将在南山寺遇着的事兒說了,略過和男子的的接觸不提,完了,聲音軟了下來,“我當時聞着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草藥香,以為薛哥哥……”

“薛哥哥……”譚慎衍抽回手,眉目上挑,轉身看了薛墨一眼,意味不明道,“倒是不知,你還有古道心腸的時候。”

薛墨讪讪一笑,心知,多出個妹妹還不是為了你?然而這話時萬萬不敢當着二人的面說的,回味寧櫻話裏的意思,忽然靈光一閃,“你沒看清那人的容貌,以為是我?”

寧櫻點頭,那人對她沒有惡意,寧櫻感受得到,她說出來也是希望薛墨側面幫忙打聽,程雲潤畢竟是有爵位在身的世子,出了事,朝廷會追究,她不想牽扯進去。

薛墨暗暗松了口氣,不懷好意的望着譚慎衍,那晚,譚慎衍在南山寺,他就說譚慎衍咋脾性那般大,原來寧櫻将她誤認成自己,醋勁兒上來拿自己撒氣呢,沒想到,他遭受的是無妄之災。

沉吟片刻,薛墨心下有了主意,故作驚訝望着譚慎衍,“那日你不是說你後母叫你去南山寺為那些死在你手裏的冤魂上香嗎,會不會是你救了櫻娘?”

譚慎衍目光一凜,望着薛墨的眼神迸射出嗖嗖涼意,寧櫻身子一顫,難以置信的看向譚慎衍,喃喃道,“是你嗎?”

她的目光純淨無暇,譚慎衍心生煩躁,淡淡道,“可能是吧,那晚天太黑,并未多留意發生了什麽事兒,可是給六小姐惹了麻煩?”

薛墨叫她櫻娘,自己卻稱呼她六小姐,想着,譚慎衍轉過頭,輕輕呼出一口氣,這會兒,想去刑部了,昨日送來幾個人牙子,皮糙肉厚的,比薛墨耐打多了。

“沒。”寧櫻覺得譚慎衍話裏漏洞多,又道,“譚世子和圓成師傅關系很好?”

譚世子?譚慎衍擡手,輕輕撣了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心思煩悶,他在刑部,整天想着如何要一群人俯首認罪,寧櫻話裏的意思他聽得出來,不相信他說的話,委婉打聽呢。

丫鬟端着茶壺出來,譚慎衍聞了聞,皺眉道,“你家少爺不是珍藏了許多臘梅嗎,不拿出來招待客人留在抽屜發黴不成?”

被突然的訓斥聲驚吓,丫鬟不知所措,放下茶壺,泫然欲泣的望着腳上鞋,薛墨搖頭,可憐的看了丫鬟一眼,譚慎衍這會兒心情不好,誰撞過來,誰遭殃,擺手道,“罷了罷了,讓紅菱将我抽屜裏的瓷瓶裏拿過來。”

憐惜丫鬟是受了遷怒,薛墨語氣輕柔,要清楚不只她,他自己也遭了一頓慘絕人寰的毒打呢。

寧櫻也被譚慎衍的威嚴的語氣驚着了,頓時,挺了挺脊背,面上露出幾許沉重來。

“我與圓成有些交情,他說寺裏的客人說半夜會出事,他急着去山裏告知主持順便叫些人幫忙,如果真的出了事兒,南山寺百年清譽毀于一旦,驚動主持,主持勢必會早做準備防止意外發生,這樣豈不是會壞了某些人的意?我和圓成說,暫時不着急告訴主持是,他要人,我有,等着看會發生什麽事就好。”

譚慎衍吐字清晰,繼續道,“誰知,半夜還真的跑進去一撥人,且差點傷了人,當然,他速度再快,比不過我手裏的箭,怕給圓成惹麻煩,吩咐侍衛将人拖走,離開時遇着歹人還有後着,一并處置了。”

他一字一字說得慢,寧櫻細細回想,那晚她見着的黑衣侍衛就該是他的人了,且那個在黑暗中救她的也是他,說起來,一晚上,自己竟然欠她兩條人命,寧櫻心下嘆息,但看譚慎衍眉目莊重,波瀾不驚,思忖再三,将那晚的事兒說了,包括,他救了自己兩次的事兒,第一次在屋裏,在二次在小路。

薛墨一笑,“竟不知還有這事兒,慎之你救了櫻娘,怎悶聲不吭。”

“夜裏黑,看不清人,并不知我救下的是誰。”譚慎衍話沒有一點漏洞,不知為何,寧櫻松了口氣,轉而問譚慎衍那晚為首之人的去處,清寧侯府派人到處程雲潤的下落,皆不見人影,她沒有提程雲潤的名字,是不想惹禍上身。

譚慎衍表現得更加淡然,“回京路上那人逃了,他的同夥在,他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既然知曉是他們冒犯的是六小姐,稍後我回刑部,讓他們徹查。”

“不用。”寧櫻微微搖頭,她沒有外人說過程雲潤的事兒,刑部一介入,程雲潤的事情會被翻出來,免不了牽扯寧府,黃氏籌備為寧靜芸說親,若又起波瀾,黃氏恐會更愁。

她想的便是安安穩穩将寧靜芸嫁出去,減少黃氏心頭的愧疚,往後橋歸橋路歸路,黃氏活得輕松自在些。

譚慎衍點頭,薛墨看兩人聊得還算愉悅,心裏頭輕松不少,叫寧櫻擡起手,細細把寧櫻把了把脈,脈象正常,并無其他,薛墨疑惑的看了眼譚慎衍,寧櫻覺得奇怪,“可是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沒,櫻娘平日注意保暖才是,至于夜裏咳嗽,可是為何?”

寧櫻心知那是自己的心病,非藥物所能控制的,緩緩道,“夜裏夢多,約莫是魔怔了,不礙事的,往後慢慢會自己好的。”

薛墨沒有多問,寧櫻咳嗽的事兒,譚慎衍也與他說過,他方才看過,寧櫻脈象正常,體內餘毒已清,并無大礙,那為何還會咳嗽?

“明年我出京游歷,不在京的日子多,你遇着事兒,可以找慎之,你認我一聲哥哥,我便将你托給他照顧着,別怕給他惹麻煩,入了刑部,再厲害的人都要聽他的。”

寧櫻一怔,臉頰微紅,薛墨轉而說起了其他,他年紀輕輕,去過的地方不少,沿路風俗人情說得繪聲繪色,寧櫻最喜歡聽外邊的事兒,京城給她的印象一點都不好,黃氏死了,她孤苦無依,後入了侯府,人前賢良淑德,人後暗自抹淚,到最後,被病痛折磨,至死……

想得出神了,眼神微微濕潤起來,她擦了擦眼角,見二人望着她,寧櫻勉強扯出一抹笑來,強顏歡笑道,“薛哥哥去過的地方真多,像我,一年四季都在莊子裏,回到京城,整日在院子裏,不怎麽出門,也不知京城外是什麽情形,有哪些地方。”

譚慎衍若有所思的低下了頭,薛墨一時無言,他留意,寧櫻心裏頭壓着許多事,撲閃的眼神裏透着看盡人情冷暖的炎涼,他怕說錯話,惹寧櫻不快,最後譚慎衍拿他撒氣,這會兒,他身上還疼着呢。

靜默間,外邊傳來幾位小姐的說話聲,聲音尖銳細膩,明顯尖着嗓門發出來的,這種聲音聽着的次數不多,寧櫻卻也知曉是誰,不好意思的解釋道,“約莫是府裏的姐妹來尋我了,會不會給你們惹麻煩。”

今日薛墨幫了他大忙,譚慎衍心頭的怒火煙消雲散,答非所問道,“聽說六小姐在京裏過年,大年三十,京郊外熱鬧,城裏做生意的大多會挪到城外,夜裏會放煙花爆竹,甚是熱鬧,我和墨之從小一塊長大,他把你當妹妹,我自也是将你看做親人的,大年三十一塊去京郊如何?”

寧櫻受寵若驚的看向譚慎衍,像受了驚吓的兔子,惶惶不安,譚慎衍語氣一柔,一錘定音道,“那日讓墨之去薛府接你,我不便出面。”

語聲一落,門口傳來少女獨有的清脆嗓音,“六姐姐,你果然在這呢,要我們好找,尚書府的幾位小姐得知你從莊子回來,想見見你,問過三嬸也不知你去了何處,虧得這位丫鬟見我兩有些相似告知說你在這處,否則,我們沒地找人。”

丫鬟讪讪笑了笑,明明是她去問紅菱要花茶被七小姐擋住去路,質問她六小姐的下落,她沒法才領着她們過來,被七小姐一說,倒成了自己話多。她不過一個丫鬟,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歉意的朝薛墨福了福身,走向桌邊,恭順的拿起桌上的茶壺,“奴婢去泡茶。”

薛墨不喜歡外人,這點和譚慎衍一樣,譚慎衍對犯罪之外的人不感興趣,而他除了病人對其他人無甚心思,故而道,“幾位小姐喜歡連翹閣可随意走走,湖面結了冰,若去湖邊,請多加留心,我與譚侍郎還有事,先告辭了。”話完,拱手別過。

寧靜芳揉着手裏的帕子,像要将其揉碎似的,心裏不舒服,想想也是,她們沒來時,三人相談甚歡,她們剛來,薛墨和譚慎衍就要離開,總覺得像是自己上前讨了嫌棄,咬了咬下唇,她踟蹰着走到桌前,看譚慎衍坐着沒動,暗暗自喜,面上卻一副委屈,“六姐姐,是不是我做錯了,打擾你們談話,怎偏生我們一來,小太醫和譚侍郎就要離開?若是我的不是,我帶着她們離去便是……”

寧櫻觀察着其他幾位小姐的神色,寧靜芳的話說完,幾位小姐看向她的目光明顯帶了怨恨,薛墨和譚慎衍年紀不小,京裏上趕着巴結的人家多,想嫁進兩府的人不勝枚舉,寧靜芳的話,分明是将她推入風口浪尖,可想而知,走出這道門,她怕會成為京城各府小姐抱怨的對象了。

“這位小姐。”譚慎衍站起身,目光冷冷的看向寧靜芳,嘲笑道,“出門做客,最基本的禮儀都不懂?薛府的下人什麽性子我略知一二,若不是你威逼利誘纏着丫鬟問到這邊來,丫鬟會主動領你們過來?将責任推到丫鬟身上不解恨,又挑唆你六姐姐和諸位小姐的感情,怕人家不知道你小小年紀長了蛇蠍心腸是不是?”

薛墨心知,寧靜芳是将譚慎衍惹惱了,她們不過來,三人能繼續聊會兒,他看得出來,寧櫻對譚慎衍無最初排斥了,寧靜芳這一打斷,将諸位小姐的怒氣牽到寧櫻頭上,如果寧櫻是個膽小怕事的,往後遇着自己和譚慎衍估計只有退避三舍了,不怪譚慎衍和她斤斤計較。

不知為何,薛墨想起小厮說的話,說譚慎衍對他手下留情了,之前不信,這會看譚慎衍擺明了不讓寧靜芳好過的神色,他覺得,小厮說的話約莫是對的。

“你說丫鬟主動帶你們過來的,依着府裏的規矩,你們走後,丫鬟勢必要受罰,擅自洩露主子去處,若你們是群刺客,豈不是給主子惹來殺身之禍?故而,丫鬟輕則仗責二十,重則被發賣出去,你一開口,先是害了丫鬟一條命,又陷害你六姐姐,心腸如此歹毒,擱刑部,你這張嘴,縫上二三十針都是少的。”

譚慎衍說得寧靜芳一愣一愣的,淚珠子直往下掉,局促不安的搖着頭,辯解道,“我沒有……”

“你沒有?你沒有的話能否叫丫鬟來當面對峙,你身後的那些小姐,被你牽着鼻子走都不知道,幫着你除掉了薛府的一個丫鬟,又把矛頭對準和你關系不甚好的六姐姐,借刀殺人,你說你沒有?”

譚慎衍神色淡漠,一番話說得寧靜芳啞口無言,而她身後的幾位小姐交頭接耳嘀咕起來,寧靜芳大吼一聲,臉色通紅,身子直直朝後仰,譚慎衍半分不為所動,“又多了一條,被人識破後裝暈博同情,這次,薛府也被牽扯進去了。”

薛墨眼疾手快的扶住寧靜芳,朝譚慎衍搖頭,小姑娘年紀小,哪能和每日嚴刑拷打逼供的刑部侍郎較高下,他是大夫,一眼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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