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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男主回京 (1)

然而黃氏和吳媽媽不肯據實以告,寧櫻別無他法,斂了心思,專心想着明日該如何打發青娘子,漫天雪花,随風肆意而墜,屋檐下堆積了厚厚的一層積雪,一身蓮青山襖子的奶娘匆匆而回,眉毛結了層冰霧,寧櫻在窗下看書,聽到腳步聲,徐徐迎了出來,看奶娘凍得不輕,螓首微擡,“金桂,快解了奶娘的披風,去廚房端碗姜茶來。”

屋裏熱氣一暖,臉上的冰霧暈開,聞媽媽擺手道,“不用,無甚大礙,廚房離得遠,風大着,別去了。”三房不受寵,大房和二房離主院近,偏生三房被擠在這犄角旮旯,聞媽媽皺着眉,從懷裏掏出一個綠色的小瓷瓶,低聲道,“小太醫不在,老奴去未見着人,倒是薛太醫得知老奴是寧府的,聽說您傷了後背給了老奴這個,提醒早晚往傷口處塗抹一次,兩日淤青就散了,不會留疤。”

聞媽媽聽過薛太醫名聲,頭回見着人,本以為是個清冷不易接近之人,她心裏惴惴不安,誰知薛太醫為人沒有半分架子,面容溫潤,如三月春風,聞媽媽催促道,“快讓老奴給您塗上藥膏,過兩日就好了。”

寧櫻拉住她,笑靥如花道,“薛太醫不是說早晚各一次嗎?這會兒還早着呢,不着急,奶娘,櫻娘有一事不明,還請奶娘解惑。”

奶娘轉頭将瓷瓶交給金桂,不曾留意寧櫻臉上的神色,“小姐什麽話,問老奴就是了,但凡老奴知道的,還能騙小姐不成?”

寧櫻笑得愈發燦爛,将她打聽熊大熊二的事兒以及吳媽媽和黃氏回的話一五一十告訴聞媽媽,聞媽媽身形一僵,站直身子,望着寧櫻含笑的臉龐,心思一哂,緩緩道,“太太不會說謊騙你,吳媽媽看着你長大,不會有意欺瞞,小姐蕙質蘭心,既聽出有貓膩,何不裝聾作啞,順了太太的意思?”

吳媽媽和聞媽媽素有交情,黃氏的事兒吳媽媽不會瞞她,寧櫻一看聞媽媽神色便知,聞媽媽對熊大熊二的事兒是知道內情的,她嘆息一聲,不步步緊逼,岔開了話,“罷了,我娘不想我知道那就算了,奶娘回屋歇會兒吧,姜茶待會讓丫鬟送到你屋裏去,這裏有金桂陪着。”

“老奴無事,小姐功課上不能落下了,《百家姓》後,就該是《孟子》《論語》了,老奴去書閣取書。”寧櫻聰慧靈動,字認得快,記性好,《三字經》不過五日的光景就倒背如流,府裏鄙夷寧櫻的人多又如何,寧櫻天賦好,有朝一日自會叫那些人刮目相看。

寧櫻想了想,也是,《百家姓》拖了有幾日,不必再裝,識了字,能自己看書,柳氏請來的夫子沒了用武之地,便不用繼續留在府裏。

“成,你去吧。”寧櫻揮手,吩咐金桂将《三字經》拿過來,一目十行的翻完,安靜的默默背誦了一遍,完了後,叫金桂捧着書去了夫子住處,叫夫子考驗她的功課,這等事,寧伯瑾也能做,然而,寧櫻有自己的打算,女夫子是柳氏請來的,夫子的肯定,比寧伯瑾強多了。

有的事兒只需自己心裏有數,而有的事兒,要做給外人看,背書識字這些便是做給外人瞧的。

夜幕低垂,走廊的燈籠随風飄蕩,暈黃的光若隐若滅,如微風拂過湖面,皎潔的月兒在書中蕩起漣漪,寧櫻準備歇下了,此時,門吱呀聲被推開,聞媽媽站在門口,布滿細褶子的臉上難掩喜悅,“小姐,小太醫來了,在老爺書房,請您過去呢。”

寧櫻瞥了眼黑漆漆的窗外,“小太醫這會過來可是有急事?”天色黑暗,外邊風兒又大,薛墨如若沒有急事,何不等到明日?

聞媽媽小步上前,嘀咕道,“約莫是小太醫不放心你的病,回薛府聽下人說老奴去過,不放心,專程過來看您呢。”聞媽媽扶着櫻娘,喚金桂服侍寧櫻換衣裝扮,寧櫻十二歲,明年就能張羅說親事宜了,而薛墨聲儀表堂堂,家世清白,可謂不二的人選,雖說年紀長了幾歲,可對寧櫻好,薛府人丁單薄,上邊沒有婆婆壓着,沒有妯娌勾心鬥角,那種人家,再适合寧櫻不過。

轉念間,聞媽媽激動起來,扶着寧櫻的手微微打顫,寧櫻以為她冷着了,道,“待會金桂陪我過去,奶娘早些休息,府裏炭火足夠,別凍着了。”

她哪知,聞媽媽是想着她的親事有着落,心裏給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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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裏待三房寬厚,領的炭豐足,不用算着量過日子,聞媽媽哎了聲,嫌金桂選的首飾素淨了,叮囑金桂拿那只金色的簪子,寧櫻哭笑不得,“奶娘,這會兒了,盛裝打扮出門不是叫人生疑嗎,金桂手裏的就好,說兩句話就回來,不用太過費心。”

薛墨不是淺薄之人,相反,他待鄉野百姓随和得對,反而是對京城裏的人極為不耐,她太過刻意,未免不妥。

寧國忠的書房在前院,平日接待貴客的地方,寧櫻到的時候,燈火通明的院子外站着好些人了,大房的柳氏和寧靜芳,二房的秦氏,連閉門不出的寧靜芸也在,寧櫻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重新思忖起薛墨的來意。

寧靜芳該是細心裝扮過的,穿了身八幅淡紫色鑼裙,外披着光亮細膩的白色軟毛披風,妝容精致明豔,清秀的面容如嬌花而不顯妩媚,彰顯着與年紀相符的玉立,寧靜芸站在老夫人神色,面容憔悴得多,不過她原本生得好看,略施米分黛,便叫人眼前一亮。

“小六來了,咱進屋吧,小太醫和你祖母在書房說話,咱先去西屋侯着,待會再見過小太醫。”老夫人言語溫柔,眉目間盡是為人祖母的慈愛,寧櫻一一見過禮,淺笑道,“祖母說的是。”

一行人快到走廊,厚重樸實的門聲忽然從裏打開,寧國忠見這麽多人,皺了下眉頭,似有不悅,不過轉瞬即逝,開口時,已斂了情緒,聲音厚重有力,“既都來了,進屋吧,省去我知會你。”

話是對老夫人說的,寧櫻在後邊聽得彎起了眉,老夫人不經通傳,自作主張帶着人守在外邊攔着她,莫不是擔心她口無遮攔将今日的事兒說了出去?

屋裏的薛墨擱下杯盞,似是沒料到這麽多人,臉上故作閃過詫異與不解,寧伯庸坐在邊上,也微微吃驚,不過他常年在衙門走動,早已喜惡不露于色,站起身,向薛墨介紹屋裏的人。

照理,薛墨是晚輩,府裏該有和薛墨年紀相當的少爺接待薛墨才是,然而,寧府升官走的是科舉,府裏少爺十二歲便去書院求學,每月回來兩次,這會并不在府裏,故而不得不寧伯庸和寧國忠親自接待。

薛墨眸色清明,中規中矩給老夫人行了禮,老夫人記着上回的事,面上些許不自然,但看薛墨舉手投足氣韻高貴,心下啧啧稱贊,視線不由自主的落在寧靜芳身上,更是心生滿意,若,真能和薛府結親,倒不失為一樁好事。

“小太醫有禮了,快請坐,這麽晚過來,可是有什麽事?”老夫人落座後,不着痕跡的打量着薛墨,難怪京裏人奉迎的人數不勝數,不談家世,單單是身量氣度,薛墨在衆多世家子弟中就算出類拔萃的,更別論家世了。

對老夫人的行徑,寧國忠不甚滿意,當着衆人的面不好表達出來,三言兩語解釋了薛墨來意,老夫人心下愕然,眼神轉動,才發現薛墨身後站着位五十歲模樣的婦人,面容親切和善,氣質優雅,不愧是宮裏出來的,寧櫻何德何能,竟能入了這位的眼。

薛墨目如點漆,聲似清泉,“家姐聽說櫻娘回京,過年少不得要在京城走動,桂嬷嬷在府裏日漸清閑,家姐便讓桂嬷嬷來瞧瞧,若櫻娘身邊沒有教養嬷嬷,可以指點一二,我明日出京在即,家姐諸事纏身不得空,想來想去,只有連夜過來問候聲,沒有給貴府添麻煩吧?”

老夫人嘴角噙笑,衣衫下緊握成拳的手洩露了她真實情緒,家醜不可外揚,寧櫻卻胳膊肘往外拐,桂嬷嬷是宮裏指給薛怡的教養嬷嬷,薛墨帶着此人過來,寧國忠哪拒絕得了,青娘子名氣大,多是靠着其母的名聲,而且青娘子不是宮裏出來的,桂嬷嬷可是宮裏正兒八經的教養嬷嬷,薛墨請她教養寧櫻,可是寧府阖府上下的福氣,如何抉擇,再簡單不過,寧國忠身為一家之主,萬事以寧府的利益為先,自然是留下桂嬷嬷的。

想到這些,老夫人嘴角不自主的抽了抽,輕笑着遮掩過去。

“沒有的事兒,小太醫想的周到,是小六的福氣,小六,快來謝過小太醫。”寧國忠聞風知雅意,薛墨待寧櫻不同,背後有什麽心思他哪會不懂,眉梢微動,不動聲色打量着寧櫻,少女身姿沒有長開然而已有仙姿玉質之感,薛墨平日望聞問切,眼力非凡,難怪他挑中了寧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寧櫻亭亭玉立站起身,中規中矩施禮謝過薛墨,心下卻存着疑惑,聞媽媽去薛府沒有多說,怎薛墨對她的處境卻了若指掌似的,她不想青娘子教導,連夜,薛墨就送了個教養嬷嬷過來……

不過,心裏真心感激薛墨就是了。

“櫻娘客氣了,家姐知道你曾在蜀州住過,新奇着呢,過些日子有空了,下帖子請你過府,你多與她說說蜀州的人文風俗才好。”薛墨眉色端正,并未多言,府裏的人卻恍然大悟,薛怡明年便要嫁給六皇子,估算着時辰,秋上就該出發去封地,六皇子母妃勢弱,早些年皇上就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劃了片封地給六皇子,暗示六皇子和太子之位無緣,故而這些年,皇上待六皇子教其他皇子親近些,多是為了心生那份虧欠。

得知薛怡指定給六皇子,多少人豔羨嫉妒,這會聽薛墨說起,寧國忠猶如醍醐灌醒,再受寵的皇子無緣那萬人之上的位子,再多的努力都是白費。

寧櫻看衆人神色各異,心下冷笑,面上不顯,“櫻娘記着了,小太醫明日離京,過年可會回來?”

薛墨含笑的點頭,看了眼外邊夜色,站起身,告辭道,“天色已晚,打擾多時,薛某心下過意不去,這就先行告辭。”

寧國忠仍坐在上首,較之前的态度冷淡了些,“伯庸,你送小太醫出府。”

“是。”

如此,桂嬷嬷就留下了,老夫人今夜過來主要是為了柳氏所求,這會看着桂嬷嬷,朝柳氏道,“桂嬷嬷是宮裏的嬷嬷,不可怠慢了,你尋處安靜的院落,撥兩個丫鬟伺候着,小六年紀不小了,別沒規沒矩的出門丢人。”

當着外人,老夫人絲毫不給寧櫻臉面,寧櫻懶得和她計較,一群眼皮子淺的,難怪寧國忠入了內閣不到五年就以其年事已高想告老還鄉退了出來,只想靠攀龍附鳳巴結讨好秋來一府富貴哪會長遠?

桂嬷嬷沉靜如水,并未因老夫人的話而露出一絲一毫神色,不卑不亢站在角落裏,眼觀鼻鼻觀心。

老夫人心下覺得沒趣,她說這話無非是想讓桂嬷嬷不喜寧櫻,但看桂嬷嬷波瀾不驚,站起身,問寧國忠道,“老爺可要回了,一塊吧。”

“你先回,我待會有話和老大說。”寧國忠盯着寧櫻,叮囑道,“往後跟着桂嬷嬷好好學,不可辜負小太醫一番苦心,明白嗎?”

寧櫻稱是應下,薛墨不會害她,寧櫻想說讓桂嬷嬷住在桃園,可青娘子這會在,若跟桂嬷嬷遇着了,冷嘲熱諷,傳出去會說她當主人的有錯,因而,寧櫻并未多話。

另一處,薛墨和寧伯庸別過,利落的跳上馬車,掀開玉渦色的棉簾,薛墨毫不客氣的坐了進去,身子一歪,靠在身後的軟枕上,雙手枕在腦後,別有意味的望着對面側躺的男子,“說吧,怎麽還我的人情……”

只看男子一身褐色暗紋長袍,眉若遠山,目色黑沉,深邃的眼神好似黑暗中急驟奔跑的狼,散發森森涼意,平白叫人生出股畏懼之心,聽了這話,他動了動胳膊,端起矮桌上的茶杯,請抿了一小口,美人側卧端的是柔弱妩媚之姿,而男子動作幹淨如行雲流水,潇灑至極,即便認識多年,薛墨看得面色一怔,端坐好姿态,斂了促狹,道“慎之,你真動心思了?”

譚慎衍不近女色在刑部可謂人盡皆知,薛墨擔心好友身子出毛病曾暗中為他配置過陰陽調和的藥,誰知,好友竟然有心儀之人了,且對方還是個孩子。

薛墨搖搖頭,回想自己在刑部大牢見着的那些人,心中犯惡,損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早讓你別去刑部你不當回事,這回可好,瞧上個未及?的孩子,傳出去,你跟那些作奸犯科,奸污孩子的老太爺有什麽不同,真真是丢臉……”

男子坐起身,漫不經心投去一瞥,薛墨頓時住了嘴,不過極為不認同他的做法,不住搖頭,唉聲嘆氣。

譚慎衍掀開簾子,墨色沉沉的望着拔高院牆,坦然道,“是又何妨……”她原本就是他的,不過他醒悟得早,想早早将她納入麾下護着罷了,這一世,叫誰都不敢欺負她。

薛墨面色讪讪,想到什麽似的,頓時谄媚起來,道,“好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有個人知冷熱,甚好甚好。”

心下暗忖,男的威風凜凜兇神惡煞,女的性子潑辣心腸歹毒,二人若成親,實乃……天造地設的一對……往後這寧府,可就熱鬧了。

車裏一陣靜默,馬車緩緩駛過喜鵲胡同,沿着朱雀街往裏,車輪碾過青石磚,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薛墨想了想,又道,“你本該身處邊關,這會兒回京,若被六部的人發現,不說你圖謀之事如何,鬧到皇上跟前,沒有你好果子吃,什麽事不能書信傳達,非得你走此一趟?”

譚慎衍沉默不言,冷風拂過車簾,冷得人哆嗦不已,他卻紋絲不動,待馬車駛入另一條街,他才緩緩開口,“青岩侯府的事兒,查清楚了?”

薛墨正色道,“查清楚了,別說,你家老子還真敢,這幾年中飽私囊,腰包裏的銀子都快抵半個戶部了,你真要對付他?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想明白,禦史臺那幫人無孔不入,皇上怪罪下來,你難獨善其身。”

薛墨乃青岩侯世子,青岩侯沒了,他當世子的哪會有什麽好下場?

“這會兒時機正好,他做下這些事兒的時候就該知曉有今日,只是對不起祖父,他一輩子英明毀在他最喜愛的兒子手裏。”譚慎衍轉着手裏的杯盞,神色不明,譚老侯爺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他本想待老侯爺百年再清理門戶,可又不想姑息了那人,老侯爺走之前,該叫他瞧瞧被他重塑的青岩侯府,如此,叫老侯爺走得沒有遺憾。

薛墨清楚,譚慎衍遲早會動譚富堂,父子兩從小不對盤,相看兩厭,然而,家醜不可外揚,薛墨覺着,或許還有折中保全的侯府的法子。

像知道他所想,譚慎衍擡眉,直直的盯着他,被他一瞧,薛墨心思打岔,一時忘記要說什麽。

“青岩侯府是祖父戎馬一生掙下的,不該壞在他手裏,我心中有數,明日,你把消息放出去,他這些年在朝堂得罪了些人,不用咱呈上證據,自會有人樂意效勞。”譚慎衍望着天色,眉頭輕皺,薛墨以為什麽不好了,湊過去,望着外邊,問道,“怎麽了?”

“天兒怎暗得這麽慢。”

薛墨眼神微詫,“你還有事兒?”

譚慎衍偏過頭,望着背後的宅子,薛墨頓時毛骨悚然,“你不會要夜探寧府吧?那丫頭你放心,她心裏彎彎繞繞比誰都多,不會吃虧的,倒是你,越早出京越好,城門一關,就只有等明日了,恐露出馬腳來。”

譚慎衍點了點頭,薛墨以為他聽進去了,誰知聽譚慎衍似嘆息道,“難得回來,總要見上一面才行。”

薛墨眉頭緊皺,沒有再勸。

寧櫻夜裏淺眠,守夜的丫鬟在屋裏鋪地鋪,睡在簾帳外,今夜輪到銀桂,她替寧櫻掖了掖被角,輕輕滅了燈,抹黑的爬進自己被窩,黑暗中,呼呼的風聲格外入耳,她不敢睡沉了,寧櫻夜裏總咳嗽,撕心裂肺的咳,聲音凄然,起初吓得她以為屋裏進了不幹淨的東西,後才知曉是寧櫻,聞媽媽訓斥她伺候不周,好在,寧櫻幫她說話,沒有為難半句,從那後,銀桂守夜,愈發小心翼翼。

然而,待她進了被窩,竟瞌睡異常,渾身上下沒力氣似的,她努力的睜着眼,暗暗嘀咕不能睡,不能睡……

迷迷糊糊間,寧櫻感覺有人挨着自己,粗糙的指腹滑過臉頰,刮得她細嫩的肌膚有點疼,她努力的想睜開眼,眼皮厚重,耳邊有人輕語,好似又回到她病重的那些日子,那人隔着窗戶和她說話,聲音低沉溫柔,她張着嘴,淡淡的喚了聲侯爺……

緊接着,她又開始咳了,她已經習慣了,很多時候,她都是這般咳嗽的,拿被子捂着嘴,低低的壓抑的咳嗽,不敢叫他聽出她已很不好了。

昏暗的光線中,男子五官冷峻,身形僵住,幽幽望着埋在被子裏咳嗽的女子,心中鈍痛,他伸出手,輕輕的拉開被子,手落在女子秀發上,目光一軟,“別怕,都會好的。”

但看女子眼角咳出了眼淚,他竟有些無措,輕輕拭去女子眼角的淚痕,輕哄道,“不咳了,很快就好了。”然而,回應他的是一聲高過一聲的咳嗽,這種聲音,陪伴他過了許多日夜,即使身處金戈鐵馬的戰場,耳邊被撕心裂肺喊打喊殺聲充斥,仍然沒有,能叫他如此沉痛的聲音。

許久,女子的咳嗽才停下,依偎在男子懷中,沉靜安詳的睡去,清麗的小臉因着咳嗽久了有些許紅潤,譚慎衍不舍的放下她,替她蓋上被子,黑暗裏,火折子的光亮起,他目光如炬的盯着屋裏擺設,然後緩緩走向衣櫃,手滑過衣櫃如清掃似的,屋子裏的一桌一椅,一絲一寸都沒落下,然而,幹幹淨淨整潔一新,并無不妥,最後,目光落在床榻上,他擰着眉,托着女子的腦袋,枕頭下,一面巴掌大小的銅鏡,并無其他……

夜深了,床榻的女子翻個身,啞着嗓子喊了句水,譚慎衍身形一僵,快速的滅了手裏的火,推開窗戶,一躍而出。

寧櫻知曉她在做夢,夢裏又回到青岩侯府的院子,清醒過來,望着一室黑暗,她有片刻的恍惚,掀開被子,入手處,有些濕潤,她擦了擦眼睛,眼角濕濕的,她蹙起了眉頭,輕喚了聲銀桂,黑暗中無人應答,索性,她掀開被子走了下去,點燃燭臺的蠟燭,頓時,屋裏明亮起來。

她習慣的想要照鏡子,手探入枕頭下,鏡子不見了,掀開枕頭,不見鏡子去向,她彎腰,索性将被子全掀起來,以往放枕頭下的鏡子不知何時滑至床尾,對着鏡子,她細細描摹着自己眉,眼睛,鼻子,嘴巴,确認一番後,才松了口氣。

銀桂在被子裏,睡得正憨,小臉紅撲撲的,甚是可愛,寧櫻搖頭失笑,去桌前倒了杯茶,喉嚨火辣辣的疼,她夜夜咳嗽,已經習慣為常了,今夜卻覺得有些莫名,模糊中,好似聽到有人和她說話,聲音格外好聽輕柔,她揉揉自己的額頭,一杯茶見底,又在桌前坐了許久,腦子一片清明,睡意全無。

另一府邸,薛墨被人從床上拎了起來,屋裏燈火通明,他不适應的揉了揉眼,臉上陰雲密布,不及他開口,一道清冽的男聲搶了先,“你說她中毒不深,毒素全無,怎夜裏還會咳嗽。”

聲音如冰霜,激得薛墨身子一顫,睜開眼,跟前的人兒不是譚慎衍又是誰,薛墨回味許久才反應過來譚慎衍話裏的“她”指的誰,寧櫻和黃氏的确中了毒,可是毒素沒有入心肺,即使不用他出手對身子也沒多大影響,何況,他配置出解藥,連二人身邊的丫鬟婆子都送去了。

換做旁人質疑他的醫術,薛墨鐵定惱了,但是,和譚慎衍多年兄弟,他清楚譚慎衍性子,不會信口雌黃,譚慎衍說咳嗽寧櫻便是真的咳嗽,薛墨細細想了想,“吃過解藥,她理應沒有大礙才是,且今晚我見過,她不像又中毒的樣子。”

譚慎衍點頭,他聽得出來,寧櫻是幹咳,并無多少意識,譚慎衍想到另一事,順勢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你說,她剛回京就找你治病?”

薛墨腦子裏還在想寧櫻咳嗽之事,他信譚慎衍的話,可也信自己的醫術,對寧櫻和黃氏下毒的人可謂心思歹毒,想兩人無聲無息的死去,不影響懷疑,寧府真真是龍潭虎穴,聽了譚慎衍的話,薛墨便将寧櫻來找他,以及他為黃氏看病的事兒事無巨細說了,到最後,他感慨道,“那丫頭,心眼多着呢,怕是早知道她娘中了毒,才求我過府診脈。”

譚慎衍沒有說話,沉眉不知想什麽,薛墨瞅了眼外邊天色,再過兩刻鐘,城門就該關了,提醒譚慎衍道,“你若不想出城,就将就着住一晚,明日一早離開。”

回答他的是沉默,以及譚慎衍堅決的背影,薛墨習慣譚慎衍的作風,起身滅了燈,繼續睡,他在寧國忠跟前開了口說明日要出城,這兩日自是不好再去寧府,只是不知寧櫻咳嗽是怎麽回事,想着想着,竟也沉沉睡了過去。

而鴉雀無聲的街道上,一行人嗎揮着辮子,急急奔出城門,守門的士兵們面面相觑,循着馬蹄聲望去,只餘黑暗中極小的人影,有人好奇的嘀咕,“依方才的形勢來看,像是某位将軍出城了,用不用禀明上邊?”

“哪來的将軍?你瞧見那位将軍出城火急火燎的?”另一士兵小聲的反駁,這時候,一道渾厚的關城聲音傳來,幾人都振奮不已,天寒地凍,上峰體恤大家,旁邊帳篷裏備有熱酒,以及一些小吃,夜裏不敢睡,就靠着飲酒打發時間了。

不知何時,天又飄起了雪花,蓋住了士兵們的談笑聲,大街小巷靜悄悄的,偶有幾聲狗吠。

銀桂睜開眼,外邊已麻麻亮了,她身軀一震,快速坐起身,搖了搖自己有些昏脹的頭,心下翼翼然的看了眼床榻,見寧櫻閉目睡着,她略微松了口氣,輕手輕腳站起身,收拾好被褥,待看見桌上動過的茶杯時,她面色一白,昨晚不知怎麽,睡得死沉沉的,竟然忘記起身服侍小姐,忐忑不安出了屋,遇着金桂,她咬咬牙,如實将昨晚的事兒說了,想到聞媽媽的手段,聲音隐隐帶了哭腔,“我睡之前沒想睡死過去,結果忘記小姐了,聞媽媽不會放過我了。”

金桂擰起了眉,寧櫻夜裏睡不踏實,因此她們守夜的才去裏間,其他人府裏,守夜的都是在外間,看銀桂惴惴不安,她沉吟片刻,安慰銀桂道,“小姐醒了我與小姐說說,往後你不可再這樣子了,先下去吧,小點聲,別吵醒了小姐。”

寧櫻這一覺睡得晚了,聞媽媽在門口來回踱步,昨晚小太醫送了位桂嬷嬷來,今日該學規矩了,小姐屋裏卻遲遲沒有動靜,聞媽媽當奶娘的,雖說進屋将寧櫻拉起來不會被怪罪,她心裏又舍不得,想到昨日寧櫻挨了打,睡晚些沒準對身子有好處是,遲疑間,又過了會兒,屋裏傳來沙啞的聲“奶娘”,聞媽媽忙推開門,走了進去。

約莫夜裏咳嗽得久了,寧櫻嗓子不舒服,說話聲兒都變了,聞媽媽心疼不已,邊伺候寧櫻穿衣,邊訓斥銀桂,“往後将她降為二等丫鬟,這般不盡心盡力的奴婢可不能放跟前使喚。”

金桂整理被褥,聞言,張了張嘴,想為銀桂說兩句話,殊不知被寧櫻搶了先,“和銀桂沒關,昨晚我口渴醒了,沒有喚她。”

“當奴婢的就該凡事為主子着想,你口渴了,她不端茶遞水難不成還要您親自動手?”聽寧櫻嗓音沙啞,不忍她再說話,“罷了罷了,這會的事兒我暫時不和她追究,待下次,我可饒不了她,你好好養着,待會我與太太說,學規矩不急于一時半會,待嗓子好了……”

“奶娘。”寧櫻打斷聞媽媽,紅唇輕啓,“桂嬷嬷是小太醫找來的,不可怠慢,第一天來我便說嗓子不适不學了,傳出去像什麽話,學規矩不用開口說話,不礙事的。”

寧櫻不想學規矩,可薛墨一番好意不好推辭,丢了寧府臉面不打緊,她不想薛墨跟着無光,穿戴好衣衫,簡單了用了早膳,去梧桐院給黃氏請安,随後再去榮溪園,府裏的少爺小姐都是這般過來的,她心有不滿也不好說什麽。

老夫人念着她要學規矩,并未留她說話,回到桃園,桂嬷嬷已經在了,五十多歲的年紀,慈眉善目,甚是慈祥,寧櫻上前見禮,軟着聲兒道,“桂嬷嬷好。”

桂嬷嬷上下端詳她兩眼,笑了起來,“其實,六小姐規矩甚好,不用再特意學,京中貴女,各有千秋,若皆被教化成循規蹈矩溫吞守禮的,反而是拘束了她們,嬷嬷屋裏坐着,小姐忙自己的事兒即可。”

寧櫻心下震撼,難以置信的望着嬷嬷,桂嬷嬷微微一笑,愈發仁慈了,“主子說您本該如此,別被環境所束縛,各人有各人為人處世的一套規矩,因而,世上才有形形色色的人,今日嬷嬷看來,小姐果然與衆不同。”

忽然被人稱贊,寧櫻臉臊,羞澀的福了福身,“嬷嬷謬贊了,櫻娘從在在莊子上長大,對京裏的事兒知之甚少,哪有嬷嬷說的那般。”

桂嬷嬷聽出她嗓音不對,便也不再多言,薛墨請他來本就是做給外人看的,桂嬷嬷心思通透,安靜的找了根凳子坐下,繡起花兒來,畢竟上了年紀,嬷嬷落針的速度極慢,寧櫻瞧她半分不覺得拘泥,心下好笑,兀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寧靜芳在院子裏瞧見的便是這幕,寧靜芸坐在窗戶下,緊挨着桂嬷嬷,二人手裏握着針線,不時說兩句,言笑晏晏,和她想的截然不同,寧櫻不服輸,不管誰教她規矩,以寧櫻的性子,都不會給對方好臉色,而桂嬷嬷是京裏出來的,為人傲慢,高高在上,對忤逆她的寧櫻只會嚴厲不會松懈,寧靜芳想來看看寧櫻的笑話,沒想見着這一幕,不過,她精明了,不會乖乖上前,拆穿寧櫻和桂嬷嬷,和身側的丫鬟比劃了個手勢,二人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榮溪園,莊子送來許多野物,柳氏列出幾戶走得近的人家準備送些過去,其中有柳家和秦家,親事管家以來,下邊的丫鬟婆子不聽使喚,她頭疼欲裂,正向老夫人抱怨,一邊細細聽着柳氏的安排,生怕秦家得到的比柳家少。

黃氏坐在旁邊,沉默不言,老夫人不叫她們離開,她們不得離開,黃氏清楚,老夫人有心拿捏她,不讓她坐半個時辰不會放她離開的。

“你做事我素來放心,今年将薛府的名字添上去吧,小太醫待小六好,不管如何,都該好生謝謝她,青娘子那邊,你可說過了?桂嬷嬷是宮裏的老人,咱得罪不起,多花點銀錢,別怠慢了青娘子。”當初請青娘子,老夫人着實費了些功夫,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老夫人心下過意不去,故而才讓柳氏将青娘子打發了,她避而不見。

柳氏心知老夫人是拉不下臉見青娘子,替老夫人出面回絕的事兒做多了,她已得心應手,回道,“清晨過來給母親請安,青娘子稍後就去,薛府那邊要送的話,母親覺得多少合适?”薛府是六皇子的岳家,禮輕了,人家看不上,重了,有賄賂之嫌,一時半會,柳氏拿捏不準這個度。

“依着柳家的來吧,薛太醫和小太醫都不是嫌貧愛富之人,不會因此輕視寧府的。”

柳氏颔首,這時候,寧靜芳一臉驚恐走了進來,小臉被風吹得發青,鼻尖紅紅的,柳氏溫言道,“何事毛手毛腳,驚慌失措,娘與你怎麽說的?”

寧靜芳不過惺惺作态,被柳氏一提點,人清醒了大半,端直身子,矮身道,“孩兒知錯了,這也是沒法,得知桂嬷嬷是宮裏的,靜芳有意想請嬷嬷指點,到了桃園,誰知……誰知……”說到這,寧靜芳咬牙不言,不住的盯着黃氏瞧,心有忌憚似的。

老夫人心中不悅,當然,氣不是對着寧靜芳而是黃氏,指責道,“瞧瞧你,把靜芳吓成什麽樣子了,當嬸娘就該有嬸娘的樣子。”說完,看向寧靜芳,随和道,“怎麽了,你慢慢說,在祖母屋裏,誰敢把你怎麽樣?”

得了老夫人保證,寧靜芳好像果真有了勇氣,道,“靜芳去六姐姐院子,看嬷嬷和六姐姐坐在窗戶下,并沒有學規矩,而且,兩人有說有笑,一點都不像……”

寧靜芸說一半留一半,老夫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心思一轉就明白了,這時候,佟媽媽進屋,湊到老夫人耳朵邊說了句,只看老夫人眉毛一豎,瞪着黃氏的目光像要吃人一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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