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塵

第75章 滄海桑田

一聽師兄叫出無極掌門的名諱，兩名女子吓得不清。連忙随着矮個青年的眼神，朝山巅望去，卻見無極主峰之巅，有一盞涼亭，涼亭之內一青衣男子素手立于其內。

三人都有兩百多年道行，目力極佳，可放在平時，這千丈多高的山巅之上，若有個人站在那裏，卻也只能看個大概，并不能看的真切。而如今三人一擡頭，立刻便将那青年看得清清楚楚，仿佛那青年正英挺俊朗的立于他們面前一般。

涼亭之內的青年濃眉大眼，身量極高，一眼望去似是極為年輕，不過二十七八模樣，卻滿面冷肅，眉眼之中更是內斂深沉，仿佛看盡人世滄桑。

師兄妹三人之中，師兄最為見識廣博，一見到那山巅之上的青年真容，便即刻拱手鞠禮。他身旁兩姐妹趕緊抱拳于胸。

只見那青年微微颔首，面目清冷。

“大道無為，莫要多做議論，好生修行去吧。”

他話語極低，卻聲聲入耳，仿佛直抵識海，卻根本又不是用神識傳送而來，更像是在耳邊低吟。

原來大神通者的修為都是如此這般高神叵測。師兄妹三人頃刻間冷汗涔涔，不敢多做停留，立刻揖禮數下，轉身逃了開去。

而山巅之上的青年，卻望着他們消失的背影，挑過一邊眉頭，那神情竟和一千年前的某人有些神似。

他禁不住朝對面的虛雲峰眺望了一番，微微一嘆，邁步間青煙幻出，瞬移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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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東洲，無盡幻海，缥缈無極，峰巒疊嶂。

其中有座四季如春的山峰，名曰虛雲峰……

遠不如外界所見那般氣派，虛雲峰上地界其實很小。只一方院落，幾座屋宇，倒是開滿山頭的桃花不勝枚舉，因着仙障的庇護，久開而不衰。

陳設簡樸而典雅的屋舍被人打掃的一塵不染，唯有漫天的桃花瓣紛紛楊揚。不知何時，無極山巅上的那名青年自青煙中幻化而出，卻先是來到這古樸的後廚之中，親手燒了熱水，沏上一壺新茶，雙手端着，恭敬的呈到後院。

那裏桃花更勝，卻不知怎的美得讓人寂寥，美得讓人孤寒。

院落很小，一覽無餘，卻在桃花簇擁之下，立有一尊盤膝而坐的男子塑像，清冷得有些格格不入。而有一抹淡色的身影，則始終靠坐在那石像之旁，似是默默守候着，已逾千秋歲月……

那青年緩緩上前，并沒有動用仙法，踱步間故意落下舒緩的踏步聲。随後，他将新茶放于石桌之上，倒了一盞熱的，朝前面幾步的一抹淡色的身影走去。

“小師叔，喝口茶吧。”

青年蹲下身，與那淡色的身影一同坐在地上，聲音低柔。

那淡色的身影，稍稍動了動，似是琢磨了半天，才轉過頭來，沖他一笑。

“兆南，你來了。”

……

一千年過去了，易曉蘇依然貌美如花，猶如當年十八歲的模樣，可鬓角上卻有了點點花白。

她慢悠悠轉過頭來，看着身旁這個高大英俊的男子。

若長曦還在，會否想到當年的小徒弟，如今已然偉岸卓絕，儀表堂堂，仙法也修煉得出神入化，和他師父當年一般，不足千歲便承接下無極掌門之位。

是了，他必然是知道的。不然，他不會把畢生所學，統統交給當時只有十七歲的毛頭小子。果真，什麽都逃不出他的預料。

想到這裏，易曉蘇禁不住嘴角勾笑。

潘兆南将熱茶塞進她的掌心，低問。

“小師叔，如是開心，是想到什麽了？”

易曉蘇微微搖頭……

“宗門裏的事忙不忙”

“不忙。”

就像普通長輩一般，每次易曉蘇都這麽問。而潘兆南也總是這麽答。

易曉蘇點點頭，又問。

“你娘的第三世輪回去了南國吧？”

“嗯，總要去接回無極來，在身邊照顧着，才最放心。”

語畢，潘兆南略似猶豫，再次開口道。

“小師叔，不如此次你便同我下山，一起去散散心吧。”

這已經不知是第幾千幾萬次勸說，易曉蘇果不其然再次微笑搖頭，視線卻轉回身旁的塑像之上，擡起小手，将落在塑像眼窩中的落花輕輕彈開。

“我不去了，不知何時長曦就能醒來，我不想錯過他醒來那一刻。”

潘兆南心中寒涼，卻又不知該再如何勸說。師父當年托墨玄仙尊轉告，讓易曉蘇等他三千年。原想這漫長的歲月，易曉蘇必然受不住，可誰曾想，她不光受住了，更守住了。從她醒來的那一刻起，她便再也沒有離開過這個院子。若說雲長曦是一尊只有第七魄的石像，而易曉蘇更像是一具會呼吸的行屍走肉……

面對兩人前世今生的情感，潘兆南雖并未親身體驗，卻也能感動深受，但縱使是如今身為無極掌門的他，也無計可施，唯有能默默陪伴……

而這一陪一等之間，又整整過去了兩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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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桑田，當年在無極山下議論女仙尊的三名弟子，早已因修為不濟而輪回轉世。卻總過幾年便會又有新的弟子，在山下仰望缥缈的虛雲峰，再次議論起那傳說中的女仙尊。只是她的稱號從神秘的女仙尊，變成了神秘的仙尊婆婆。傳說仙尊婆婆容顏不老，肌膚吹彈欲破猶如二八年華，卻是一頭銀燦燦的華發，彰顯歲月的滄桑……

潘兆南又一次端着熱茶，走進虛雲峰上那小小的院落，将熱茶塞進易曉蘇的手中。

易曉蘇捧起來，微微嘬了一口，身子卻有些搖晃，靠在雲長曦的石像上緩了緩，這才仔細瞧了瞧眼前的潘兆南。

整整三千年過去了，潘兆南高大偉岸，英挺神武，歲月雖然只停留在他二十八歲的年紀，可他卻早已是叱咤風雲、名動天下的一代仙尊。

可每每潘兆南來虛雲峰看望易曉蘇，她似乎總是要仔細辨認一番。因為在易曉蘇的心裏，潘兆南仍然還是當年十七歲的模樣，永遠都是那個陪着她和雲長曦一同游歷天下的小徒弟。

“兆南，今天就是長曦回來的日子了。”易曉蘇眯着笑眼，鶴發之下的臉頰居然飛出兩抹嫣紅，猶如懷春少女。

潘兆南有些膽寒，但并不表露，只默默颔首。

易曉蘇則又笑。“宗門事務繁雜，你不必在此地陪我等，相信你師父也不會介意。等他回來，我定會讓你知曉。你明日抽空再來吧，我會和長曦一起等你。”

望着易曉蘇滿心期待的笑眼，潘兆南竟哽咽了。他心中不是沒有期待，然而師父真的能回來嗎？若是師父回不來，易曉蘇又會如何？

潘兆南不敢想，卻又在過去整整三千年中反反複複推演了幾十萬次……

第二天的第一縷曙光劃破天際，潘兆南才在宗廟與人議事，強大的神識卻讓他聽到千裏之外的無極山下年輕弟子們的嘩然之聲……

只見無極山下，弟子們紛紛向對面的虛雲峰指指點點。而虛雲峰之上，那三千年從未消散的彩虹居然在晨光中暮然消散了，漫山遍野的桃花樹一夜間全數枯萎，慘敗的花瓣紛紛灑灑，随風飄落在整個無極山巒……

潘兆南頓時渾身涼透，當下瞬移到虛雲峰上那座院落裏……

原本一塵不染，錦素靜雅的小院忽然變得慘敗不堪。桃花樹枯萎凋零，徒留幹巴巴的枝桠。草地上蒙上一層厚厚的石屑，空氣裏也彌漫着爆炸後的塵埃……

潘兆南快步踱去，幾乎腳軟。

那在院落中端坐千年的石像……崩潰了！

化作顆顆石礫，被一名白發女子小心翼翼的捧在懷中……

而那名白發女子，卻已經永遠的沉睡了過去，再也沒有了呼吸……

空氣裏，再也沒有了兩人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