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塵

第64章 險險蘇醒

雲長曦單手将易曉蘇攬在自己懷中，帶着潘兆南和小紅，駕馭銀龍，迅速向東洲大陸中部飛去。

在梁國境內的一處連綿的穹山上，一座千年前便被開鑿而出的仙人洞府，靜靜的掩在雲霧之中。

乍一進得洞府，潘兆南就被這掩映在窮山之巅的仙人洞府驚得瞠目結舌。洞口只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古舊山洞，四周怪石嶙峋，草木歪斜，而進得洞來，卻發現內裏別有洞天。原本漆黑一片的洞穴，在銀龍将他們帶入之後，便瞬間敞亮起來。洞壁上各處鑲嵌着晶亮的七彩仙石，洞內陳設古樸，卻清爽幹淨。

就在潘兆南東張西望的時候，雲長曦的聲音低低響起。

“兆南，過來幫忙。”

潘兆南連忙收回心神，卻是吓了一跳。

只見，雲長曦臉色慘白到灰敗，似乎印堂也泛着黑，額頭上微微滲汗，堪堪倚在洞壁上，才勉強摟着昏迷之中的易曉蘇沒有倒下。

潘兆南趕緊搶過去，将易曉蘇接入手中，雲長曦便完全脫力，幸而小紅在他身側托了一把。

顯然，雲長曦的體力已經抵達極限，即便是小紅在旁幫襯着，也是腳下踉跄，幾乎挪不動步子。

潘兆南心中焦急，迅速将易曉蘇扶到石榻之上，轉身就想去幫忙，卻頓覺脖子一涼，整個人竟被捏在一張利爪之中，身子便不由自主的朝後直飛而起，一下便被抵在了洞壁之上，後背冰涼而吃痛。

潘兆南喉間梗阻，完全不能呼吸，冷汗涔涔而下，他拼命睜開眼睛，卻看到一雙嗜血的紫瞳。

“小師叔！”

他大呼出聲。

而此刻的易曉蘇，她僅憑單手之力便輕易将潘兆南制服，渾身上下散發着一樣的妖魅，纖長的睫毛，翩翩扇動了兩下，紫色的瞳眸更是滿滿的不懈。

“你是誰？”

竟然根本不認識潘兆南了，而她小手上的力道卻一再增強。即便潘兆南使出渾身解數，怎奈易曉蘇的功力實在高出他太多，他那點仙法一使出來，就仿佛泥牛入海。潘兆南不得不再次大叫而出。

“小師叔，你怎的不認識我了。我是兆南啊。”

易曉蘇思忖了片刻，腦中依舊一片空白。她是誰？這裏是哪裏？……不過，她并不打算深究，只覺得眼前之人一再的掙紮，惹得她心下有些煩。

而潘兆南卻急了，朝洞口處大喊。

“師父，救我。小師叔入魔了。”

潘兆南咽喉被掐，原本聲音便是半生不熟的公鴨嗓，如今更是難聽。易曉蘇頓時，橫眉冷對。

“聒噪！”二字一出，她的另一只小手便就舉起，黑紅色的利爪頓顯。

眼看就要直取潘兆南心髒，一柄黑色長杖卻從不遠處飛了過來。易曉蘇輕描淡寫的向側一讓，那長杖便釘入洞壁尺許。

瞥了一眼那在洞壁上仍受餘力而震顫不止的黑色長杖，易曉蘇不懈的朝長杖的主人望去。

卻見雲長曦挂在小紅身上搖搖欲睡，而小紅亦是呲牙咧嘴，一副要撕碎易曉蘇的模樣。

易曉蘇嗤笑一聲，竟在分秒間瞬移到雲長曦身前。潘兆南才從洞壁上跌落昏迷，易曉蘇的小手已經扼住了雲長曦的咽喉，而原本攙扶着雲長曦的小紅，則眨眼間被拍飛出去丈許之外。

“你又是誰？”

易曉蘇斜睨了一眼雲長曦，洞口幽暗，她并沒有看的真切，只覺他長發如瀑，遮了半張俊臉。

在易曉蘇發問之際，雲長曦的右手也迅速朝易曉蘇抓去，卻見即将點到易曉蘇面門之上的剎那，迎來易曉蘇另一只小手各種法決的抵擋。藍光與紫光交錯不斷，不過眨眼功夫，兩人已經過了無數招。

雖然兩人手法極快，可雲長曦多用的是擒拿，而易曉蘇卻全然使得殺招。原本雲長曦便已經仙力耗盡，幾招下來，即刻現出頹勢，胸中翻湧之際，一踉跄便倒在了地上。

也就在雲長曦到底的瞬間，他那左手空蕩蕩的衣袖随風而起，竟在不經意間輕輕拂過易曉蘇冰冷的眉角。

易曉蘇身形頓時一凜，心底莫名輕顫。

被空癟的衣袖劃過臉頰的那一瞬間，竟猶如被那曾經不存在的左手指尖，冰涼的觸碰了一下。那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原本空白一片的大腦，忽然一疼。

不過片刻，尖長的指甲慢慢退去，不由自主的，一雙顫抖的小手，拎起雲長曦那空無一物的袖管，輕輕捏了捏，竟像是無法置信一般。

“你……”

易曉蘇艱難的吐出一個字，瞳眸中紫色的霧氣也褪去了一些，腦中卻仍是混沌一片。

這個人……

是誰？

他好像認識……

易曉蘇猶豫了，卻仍冷着一張臉，靜靜的看着倒在地上的雲長曦。

此刻的他正勉強撐着上半身，低低的喘咳着，唇角帶血，臉色慘白，烏黑的長發披散而下。

“曉蘇……”

他輕輕喚着，卻沒有擡頭，只微微側了側耳朵，唯一的右手向上撐了撐，又脫力倒了回去，卻在那脫力的一瞬，長發飛舞，露出遮掩在下的另一半俊臉。

易曉蘇心中一驚，他的眼睛……

她沒有看錯，他竟是沒有雙眼的。

她似乎見過許多可怖的屍體，見過無數鮮血淋漓的傷口，她熟悉血的味道。可為什麽她會在看到他的眼睛的那一剎那，心如刀絞？疼痛到幾乎無法呼吸，疼痛到頭腦混沌……

易曉蘇禁不住晃了晃腦袋，卻又是一陣恍惚，無數記憶的碎片，從她腦海裏浮現而出……

……

上古仙界內，那驚鴻一瞥。

他仙衣飄飄，乍一看似是冷若冰霜，卻在嘴角彎出溫潤的笑意。兩汪清水似的鳳眼，更是溫柔靈動，猶如兩淵幽潭。

他幽幽的聲音徐徐傳來。

“你是哪家的師妹？”

……

碧綠的湖水之中，他翩然立于一片枯葉之上，清冷而孤傲，卻透着無盡的憂愁。

他立在那裏一動不動，亦不再看她一眼。

他說。

“你走吧，從此仙魔不兩立，見之殺之。”

……

在只屬于兩人的洞府之內，他與她舉案齊眉，共飲日月，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

直到那個小生命的來臨。

……

胎兒在她的體內便骨骼盡碎，只在頃刻便失去了生命。

她凄厲的慘叫，嚎哭。

那一刻的他，仿佛瞬間老去，滿眼的愧疚與悔恨。

她甚至在此刻還能聽到他心碎的聲音。

……

然後，她死了，三魂七魄散落在各處。

整整用了一千年，他将她拼湊了起來，這才又轉世複來。

……

她跌在泥濘的獵戶坑內，而他背着斑駁的陽光，光暈在他身後環出優美的色彩。

她望着那猶如松針一般的睫毛下掩映着的透明瞳眸，心便不由得慌了。

他則向她伸出手來，微笑。

“把手給我。”

……

後來，他為她抽山魂，為她抵擋魔物的攻襲，為她煉化五靈，為她吃盡了苦頭。

他竟是那個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最愛她的人啊！

可是，他的手，他的眼睛……

竟全是她！

全是因為她！

腦中一陣劇痛，易曉蘇頓時渾身僵硬，世界仿佛瞬間離她遠去，安靜得聽不見任何聲音，眼前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

可是她依然很痛。

這些記憶，讓他百駭俱焚。

她為什麽又要想起來，她寧願是散落在各處的魂魄，無知無覺，亦無喜無悲。

她不願意再想起來，這回憶太過痛苦，愧疚讓她根本承受，仿佛一刀一刀挽去她心頭的生肉。

她不願意面對這樣的自己，更不願意去面對他，甚至看他一眼都覺得渾身顫栗。

……

可是他現在在做什麽？

他那一張蒼白而俊美，卻又殘缺的臉孔，越來越近。

他竟是在朝自己慢慢爬過來。

他的大手，緩緩擡起，輕輕的摸了她一下，指尖的溫度有些涼，卻極為輕柔。

他幹癟的雙眼抽搐着，似是和她說了什麽？

是什麽？

他說的……曉蘇……別怕？

可是，他為什麽還要再碰她？

不、不。

不要再來碰她。

她是這世間最可怕的du藥，她是随時都會瘋癫毀滅一切的魔女。

走開！

快走開！

離她遠點！

她不想再傷他。

她感到自己的身子在不斷的後退，他卻锲而不舍的向她靠近，最後将她一把攬住。

不、不！

不能這麽近！

會受傷，會死。

她覺得自己使出了渾身的力氣要推開他，卻不能如願。

內心深處埋藏已久的恐懼翻湧而出，一股力量從體內無盡的深淵迸發而出。

她看到自己的身子忽然紫光缭繞，一環環光刀迅速四散而出，頓時頸項間一股熱流浸濕了她的胸口。

她看到自己的小手顫抖，滿手的殷紅。

他的俊臉上、身上，頓時現出無數血口。

他又傷了！

又是她，果然又都是因為她。

不要再靠近了！她拼命搖着頭。

紫色的光芒越來越勝，她根本無法控制，視線早已模糊成一片。

——求你，離我遠一點。

她在心裏默默的祈禱着。

可一如從前，當光芒她無法控制，迅速将她圍攏，眼看即将毀滅一切，那只大手伸了過來，不顧一切的将她深深抱入懷中……

“噗通——噗通——噗通——”

那心跳聲是多麽熟悉。

她曾無數次貪婪的聽着他穩健的心跳聲入睡。

他曾說。“曉蘇，別怕，你有我。”

每每他只要這麽說，她的世界便是平靜的，她便覺無比安心。

一滴淚自眼眶內滑落，她聽見自己的心髒收縮了一下，紫氣慢慢消散，光芒逐漸暗淡……

耳邊漸漸傳來遙遠的呼喚聲。

她認真聽了片刻，那聲音便越來越大。

“曉蘇……”

他在叫她嗎？

“曉蘇，趕緊醒過來！趕緊給我醒過來！！”

他那蒼白的臉頰上滲着血，因為大力的低吼而扯動傷口，血流的更勝。

他竟是那麽用力的在叫喊，好像她根本沒有在他的懷抱裏，而是在世界的盡頭。

無論她傷他多深，他還是那麽在乎她……

易曉蘇慘然一笑，瞳眸裏終于凝結出一絲光彩，染血的手指，輕輕摸了摸雲長曦臉頰上的新傷。

“你吼得那麽大聲，我怎麽可能醒不過來？”

雲長曦卻渾身一僵，再次将易曉蘇抱了個滿懷，呼吸裏都帶着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

易曉蘇則依舊戀戀不舍的望着他失明的雙目，一刻也不肯移開視線。

“可是，長曦，我真的不想醒來。從頭到尾，其實都是我在害你。”

”不是。”

雲長曦堅定搖頭，緊緊的攥着易曉蘇的手。

“不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将來，我所遭遇的一切不過是我自己的選擇。只要你能好好活在這世上，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心願。”

說着，雲長曦再次無法控制的顫抖起來，似乎仍不能從剛才易曉蘇差點堕入魔境的恐懼中擺脫。

“曉蘇，答應我，無論遇到什麽情況，都要好好的活着，不要化魔，不要放棄自己，不要不認識我，好嗎？你答應我。”

易曉蘇的心底也顫抖了。

原來，雲長曦也會害怕，他也會害怕自己的離開，害怕自己不認識他，害怕曾經的努力付諸東流。他曾說過，替自己洗去魔髓，幾乎是他半生的執念，原來一點不假。

易曉蘇心酸的望着雲長曦，這個曾經雲淡風輕，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無極仙尊，竟然為了她而顫抖不止。

她輕輕的喚了一聲他的名字。摟着他的脖頸，在他頸項裏親了親，終于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

“長曦，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