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家男人
午後的市集人潮熙攘,各色商鋪琳琅滿目,各路人群摩肩擦踵,各種叫賣聲不絕于耳。而在這一些商鋪之中的空地上,有一個賣家,尤為吸引眼球。
兩個賣家郎全都粗布衣裳,席地而坐,地上攤放着許多難得一見的獸皮,其間還有些精美的獸皮玩偶。顯然是剛從鄉下來趕集賣獸皮的獵戶。可這兩個鄉下獵戶卻與別不同。
那個拼命吆喝的年輕人,一身孔武,卻拄着一根拐杖,右腿委廢,蜷縮在身側,顯然是不能用。
而那坐在獸皮一旁的青年,則更是讓人眼前一亮。長眉入鬓,眼簾低垂,縱是麻布粗褂,也難掩仙氣缭繞。一根黑色長杖,橫卧在身前,竟是個瞎子。
路過之人,皆頻頻回頭,議論紛紛,這一瘸一瞎,好不引人矚目。卻是那一地的精美獸皮少有人問津。
畢幼林吆喝的滿身是汗,卻只招來一雙雙好奇的眼睛,心裏憤恨,忽然有些沮喪。一轉身,拄着拐,一瘸一拐的走到雲長曦的身前,坐下生悶氣。
雲長曦側着耳朵略聽了聽,摸過身旁的水壺,倒了一杯遞過去。
“賣不掉,明天我再陪你來。”
畢幼林搶過雲長曦手中茶杯,一仰脖子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
“今天賣不掉,你以為曉蘇弟妹會再讓你來陪我?”
雲長曦但笑不語,聽畢幼林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雲老弟,你和我說說,你怎麽和曉蘇弟妹在一起的?”
雲長曦挑眉。“喜歡便在一起。”
“可你,你……”畢幼林指着雲長曦的眼睛竟不敢往下說。
“如你所見,曉蘇認識我的時候,我便是瞎的。”
畢幼林望着雲長曦的一臉雲淡風輕,忽然有些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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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老弟,不瞞你說,我來這裏之前,和自己打了個賭。若我今天把我這幾年來的珍藏都賣了,便拿着這些錢去向梅蘭家下聘禮。”
說着,低下頭抓了抓自己癱軟無力的右腿,再看看沒怎麽減少的一地獸皮,又是重重一嘆。
雲長曦側耳。“若今天我們賣不掉,你便不打算提親?”
畢幼林點頭。“不提了,梅蘭馬上十九了。回頭,讓我娘幫着給梅蘭說一門好親事,別耽誤了人家。”
“那你呢?”
經雲長曦這麽一問,畢幼林竟哈哈一笑。“我就由這條廢腿陪着好了。”說完,舉起水壺灌下,像是含了一口苦澀的酒。
雲長曦聽他語氣滞悶,搖頭輕笑。“畢兄,你的腿傷了有幾年?可否讓我摸一摸?”
畢幼林猶豫片刻,原本這廢腿在人前諱莫如深,但是同為天涯淪落人,在雲長曦面前,便總能放得開。伸手撐着地,朝雲長曦身前蹭了蹭,拉着雲長曦手撫上自己的右腿。
那右腿委廢三年有餘,被野狼的毒牙咬斷了筋脈,雖然畢幼林性命無憂,但是終究是不能再用了,成日裏拄着拐杖,獵是不能再打,偶爾只能做些小套子陷阱此類,捉些小兔小狐貍。大多時候,還是只能幫着家裏和村民務農,打些零工。想當年彎弓射虎,只嘆如今。
雲長曦聽着畢幼林絮絮叨叨的講着從前的轶事,大手在他右腿的疤痕上游走。那疤痕奇長,從畢幼林大腿的內側,穿過膝蓋,一直蔓延到小腿。想是當年野狼将他整條腿的皮肉都撕開,如此慘重的傷情,能保住性命,已是幸事。
雲長曦微微颔首,伸指在畢幼林膝下輕輕一點,就聽畢幼林“嗷”的一聲叫。
“畢兄,你沒事吧?”雲長曦佯裝不明所以,伸手趕忙扶了畢幼林一把。
畢幼林掙紮着坐直身子,狠狠的捂着痛處,額上冒汗。
“沒、沒事。這廢腿,沒個屁用,就經常抽筋。一會兒就好,雲老弟莫擔心。”
雲長曦拍了拍畢幼林的肩膀,随手摸過一張虎皮,搭在自己腿上。
也不知是否畢幼林眼花,總覺得那虎皮往雲長曦身上這麽一搭,竟鮮活起來,仿佛一下子便洗掉陳年塵垢,猶如剛從猛虎身上剝下來一般,還仿若泛着油脂的锃亮。
畢幼林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心道,這人好看,披在身上的東西也變得金貴起來。
不多久便有人路過,問雲長曦腿上那張虎皮的價錢。
畢幼林眼睛一亮,腿也不疼了,扶着拐杖跳起來,就做起了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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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綠水,繞雲澗溪。
秋色中,兩個嬌俏的身影在河水邊巧笑嫣然。
易曉蘇蹲在河這邊,浣洗着衣裳。而梅蘭則擎着漁網,站在河的那一頭。
站在河中的梅蘭,手持漁網,一雙單鳳大眼,專注得看着清澈的河水。皮膚是傲人的小麥色,嘴角是爽朗又幹淨的笑,一口健康的白牙,別一番英姿飒爽。
忽然,幾尾大魚游來,梅蘭眼明手快,迅速收網,果然一網即中。
她趟着河水,舉着手中的大魚,朝易曉蘇走來,一到岸上,便将大魚迅速分拆去骨,分出三份,給了易曉蘇一份,另兩份則取在自己包中,手腳利落得易曉蘇幾乎看不清她手下動作。
“今天收獲不小,曉蘇妹子,你也回去給你家雲大哥補補身子。”
“梅蘭姐姐,你實在太厲害,恐怕這世上沒什麽你不會的了吧?”易曉蘇滿臉帶笑,語氣裏充滿的崇拜。
梅蘭走到下游,洗了洗手,回頭朝易曉蘇笑。
“虧得你今天陪我,運氣才這麽好。平日裏,日上三竿,未必能網到這麽多條大魚。”
“梅蘭姐姐,你總是這麽謙虛可是不好。這個月,我在你這兒學了不少東西,以後和雲長曦行走江湖,便是不怕了。”
易曉蘇也收了衣服,擦了擦手,水中的小手輕勾,收了法術。
原來,易曉蘇偷偷在梅蘭所處的流域設了異靈印。
近日來,白天易曉蘇幫忙鄰裏,晚上閑暇便勤修術法。短短一個月的光景,精進不少。異靈印更是得心應手,使得神不知鬼不覺。
随着術法的精進,易曉蘇的體質也慢慢發生不為人知的變化,她的眼睛看得更遠,耳朵聽的更輕,周圍人的氣息感知度也随之提高。甚至偶有修仙者路過,她也能感知那人的修為。唯獨雲長曦的她感知不到。
她隐隐的覺得,雲長曦的體質與常人大不相同,像是從前受過極重的傷,殃及了根本,便總也無法承受仙術的反噬之力。每一次施法,都是對他身體的巨大摧殘。
易曉蘇猜想,如今唯一的辦法,恐怕只能是她自己強大起來,盡量避免讓雲長曦動用法術,早日将那傷及根本的老傷養得透徹,才是萬全之策。
這些個想法,易曉蘇都埋藏在心底,縱是那些時常出現在夢中的幻象,她也不曾告訴雲長曦。
她明白雲長曦一直都在保護她,可她又何嘗不想雲長曦受累。
收回思緒,易曉蘇拎起洗衣籃站起身,準備往回走。
梅蘭一笑,把兩包魚肉挑在竹竿抗在肩上,又搶了易曉蘇一籃衣濕衣服,卻又被易曉蘇搶了去。
易曉蘇瞪了梅蘭一眼,忽又挨在梅蘭身邊笑。
“之前,我也曾認識一個姐姐,也和你一樣能幹的緊,還自稱‘老子’,有趣極了。”
“世上還有如此大膽的女子嗎?”梅蘭雖個性爽朗,但生在窮鄉僻壤,總也拘謹許多。“她可曾婚配?”
卻見易曉蘇面色古怪。“沒有,她說她喜歡我。”
梅蘭大眼一瞪,全然不能相信。“怎的女人也喜歡女人嗎?”
又看易曉蘇撅嘴。“但她也說喜歡雲長曦。”
“莫非你們是情敵?”
易曉蘇搖頭,一臉為難。“那姐姐,古靈精怪得很,多半都是開玩笑的吧。”
梅蘭點頭,回頭又斜了易曉蘇一眼。
“你與雲大哥都早已經是夫妻了,怎麽還直呼夫家名諱?雖然,你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可如此這番還是有失婦道。”
易曉蘇小臉一紅,不光是這謠傳,還有那親昵的稱呼,總讓她小鹿亂撞。
“我只是一時改不過來,我偶爾也會叫他長曦,或是曦……哥哥。”說着說着,語調已經低得聽不見。
梅蘭卻佯裝沒聽清,挑着眉頭,大聲問。“什麽?”
“曦哥哥……”仍是低聲,居然還結巴。
梅蘭還想再裝,易曉蘇已經扭捏的小臉紫紅,小腳也在地上踩了又踩。
看她那副幸福模樣,梅蘭衷心的替她高興,回想自己,忽然又冷落許多,咬了咬嘴唇,為難道。
“曉蘇妹子,我能不能問你個事……“
易曉蘇回頭,看梅蘭不多見的小女兒模樣,一下子就猜出她要說什麽。
“梅蘭姐姐,全村人都知道你與畢大哥情誼相投。他避諱自己的腿,不願連累你,一直不敢向你提親,你為何不主動和他表白,以免耽誤終生?”
梅蘭一愣,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山溝溝裏長大的女子,從未聽過如此大膽的想法。自古以來,女人都只能等着男人來挑選,幾時還能有女人主動送上門去?
梅蘭膽怯,不住的搖頭,卻又被易曉蘇用肩膀頂了頂。
“姐姐,你不大膽一些,難道要等畢大哥的腿好了,才在一起嗎?”
梅蘭點頭,眼神裏苦澀又堅定。
“他若能早一日提親,便是最好。若非真要等到他腿好了,才來要我,我便等他一輩子。”
山裏的姑娘,思想的羁絆,終究是放不下。
易曉蘇悠悠嘆了嘆,嘟囔着。
“我怕你不趕緊下手,以後被別家妹子搶了去,一哭二鬧三上吊。”
梅蘭一驚,這丫頭居然口不擇言,和她亂說話,伸手就抓住了易曉蘇的小辮子。
“臭丫頭,敢詛咒我。”
易曉蘇忍着疼,也不松口。
“是你膽小,你挑破了那層窗戶紙,不就不用天天這麽苦苦的等啊等。“
梅蘭氣結,一甩手,忽然回過身,壞笑着摟住了易曉蘇的肩膀。
“臭丫頭,滿口胡言,是不是你就這麽把雲大哥勾到手的?!”
易曉蘇被她笑得怯怯,仔細回想了一下,忽然想起在墜崖的那一瞬間,她窩在雲長曦的懷裏說了三個字“我愛你”,一下子就臉紅到耳根。
梅蘭一看她神色,便猜得七七八八,手上一松,大笑不止,可心裏卻糾結的沒了底……
兩人一路笑笑鬧鬧,走到村口,忽見一個青年跑過來,朝兩人喊。
“梅蘭,雲家媳婦,趕緊去下村市集看看吧。畢大哥和雲大哥,和人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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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長曦把獸皮搭在身上,一會兒便攬來了客人,搭一條賣一條,攤子前居然圍了一圈生意。
畢幼林拄着拐,收着錢,樂得合不攏嘴,心想願望恐怕今晚就能實現。
忽然,身後一聲叫嚣。
“哪個不懂規矩的鄉巴佬,敢在本大爺地盤練攤,也不先打個招呼?”
原本圍攏的買家一哄而散,五個壯漢出現在雲長曦和畢幼林面前。
時值深秋,壯漢們居然還各個打着赤膊,站在當中那個名叫陸霸的男子,更是一身腱子肉,兩個肩頭花花綠綠,紋繡功底奇差,不仔細看,看不出竟是左青龍右白虎。
雲長曦挑眉側耳,沒有動。
畢幼林憨厚一笑,拄着拐迎了上去,正想施禮,卻給人重重一推,差點摔倒,手上的錢已立馬被搶了去。
“兩個殘廢結伴來讨生意,問過你家陸大爺沒?”
畢幼林原本還想息事寧人,忽見提親的希望一下子被人搶了去,怒火中燒。原本就是山林裏和猛獸搏鬥的漢子,就算委廢了三年,依然不可磨滅他心底裏的傲骨。畢幼林拄着拐一個拳頭就揮了過去。
那陸霸顯然是沒想到殘廢之人,也有這般膽量,下巴上一下子就狠狠的挨了一拳,腳下不穩,朝後竟重重摔倒,手上的錢也散落一地。
陸霸扶着下巴,從地上爬起來,滿眼通紅。對手下幾個壯漢一聲怪叫。
“兩個殘廢不想活了。兄弟們上。”
兩個壯漢見陸霸沒事,只不過鼻子竄血,便圍着雲長曦的身側。而另外兩個則手捧在胸,任由陸霸獨自去對付畢幼林,在一旁看好戲。
果然,陸霸抹去鼻子上的血,朝地上一口啐,回過頭就朝畢幼林揮了一拳。
畢幼林身形不快,眼力卻很好,拄着拐向後一讓,将将躲過一拳,拐卻掉在地上,一只委廢三年的右腳,卷曲着腳尖抵在地上,竟然沒有倒。畢幼林雙眼圓睜,幾乎不可置信。端坐在旁的雲長曦,則在嘴角邊滑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
就在畢幼林驚異的瞬間,陸霸又揮來一拳,眼看就要打到畢幼林的門面……
兩聲齊齊的“咚咚——”傳來。
陸霸腦後竟被人敲了兩記悶棍,此刻兩眼一翻,朝後直挺挺便倒了下去,濺起一地土灰。
他的身後卻現出兩個美麗的妙齡女子。
..
其中一個手持鋤頭,又在陸霸的肚子上狠狠的敲了兩下。
“竟然欺負我家男人,不想活了!”
而另一個手持洗衣棒,就朝雲長曦飛奔而來。
那原本蹲在雲長曦身邊看熱鬧的兩名壯漢,見陸霸突然遭兩個少女襲擊昏倒,立時要站起,忽然發覺身體完全不由自己,一點也動彈不得,好像被身後人牢牢吸住,就連轉動眼珠都困難重重。
眼睜睜的看着那少女手持洗衣棒,快步跑到他們身邊。只見少女左手快速掐訣,在兩人胸口連點數下,大棒同時重重揮下,“咚咚咚咚”,利索無比,兩名壯漢應聲而倒。
站在外圍的最後兩名壯漢見陸霸遭襲,也趕了過來,揮舞着拳頭,就朝梅蘭砸去。
畢幼林雙眼圓瞪,朝前踉跄兩步,抓起梅蘭手中鋤頭,反身就朝兩名壯漢的頭上,迅速擊去。
畢幼林可是和老虎野狼搏鬥過的漢子,這兩名虛有其表的壯漢根本不放在他眼裏。如今右手解放,腳下不倒,肌肉爆起,瞬間就把撲過來的壯漢撂倒在地上。
躲在一旁圍觀的群衆,一片叫好聲……
梅蘭躲在畢幼林身後,眼見情勢逆轉,忽然雙眼泛紅,捂着小嘴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此刻的畢幼林,直直的站在她面前,右腳雖然仍有些卷曲,虛點在地上,可卻完全不用再扶拐,剛才那瞬間撂倒兩名壯漢的架勢,又回複到三年前那個英姿勃發的畢大哥。
畢幼林也是激動萬分,探着右腳朝前挪了挪,略有些疼,可是卻踏踏實實,完全可以受力,兩眼也是紅了,一把攬住梅蘭的肩膀。
“梅蘭,你剛才說啥?我是你啥?”
梅蘭小臉一紅,“啊呀”一聲,捂住小臉,不敢再看他。
而這一邊,易曉蘇扔了手上帶血的洗衣棒,氣得小臉通紅,對着倒在地上的兩個壯漢,又是兩腳。反身回來看着好像沒事兒人一樣的雲長曦,狠狠的瞪了一眼。
“你不是和我說過,今天只在家裏修養,不出來的嗎?怎麽又不聽話?”
雲長曦微笑,朝易曉蘇招了招手,把腿上一張獸皮遞給易曉蘇。
“曉蘇,你幫我看看還有幾張?我們早些賣了,早些回去。”
易曉蘇一看手上獸皮,更是氣惱,反身快步上前,拉過梅蘭,對着畢幼林就是一頓吼。
“畢大哥,你自己想攢聘禮,也不用拉着我們家長曦來犯難。要是長曦出了點什麽事兒,你賠我?”
畢幼林憨厚的臉上一紅,還沒等說話,梅蘭卻沖在了他前面。
“曉蘇妹子,我雖然和你交好,可你也不能這麽說我家男人。你家雲大哥眼睛不好,又不是沒腿。他自己不想來,難道我家男人,還能強拉着他來不成?”
..
易曉蘇還想說些什麽,忽然一想不對,眼前兩人忽然畫風一變,怎麽一下子合起夥來了。
肩頭自後給人輕輕一拍,易曉蘇回過頭來,看到雲長曦一張清風拂過的笑臉,遞上一張獸皮,微笑道。
“曉蘇,梅蘭姑娘家的男人不好惹,你趕緊幫着把獸皮賣了,好回去幫着張羅喜酒。”
易曉蘇總算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噗嗤一笑,連忙退開去,躲在雲長曦的懷裏,直勾勾的看向梅蘭,看她從氣惱到懵懂,再到扭捏,最後是滿面通紅……
夕陽斜下,四人坐着驢車,兩兩相伴,好事将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