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許夕顏走了之後整整十分鐘, 客廳裏站着的兩人靜得要命,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書房門開了一半, 蘇棉穿着裴拾茵特意給她買的純白色毛茸茸的拖鞋,拿着帶着耳朵的水杯在門口并腳站着。
裴拾茵朝蘇棉走過去,可才一步, 蘇棉拿着杯子的手一抖,也後退了一步,靠在了門上。
這個房子在裴拾茵回來之前,很久沒有住人, 書房的門被蘇棉這麽一靠, 發出了沉悶的響聲。
裴拾茵猶豫片刻, 又朝蘇棉走了過去, 在她兩米之外停了下來。
蘇棉雙手握着杯子, 看起來是想擠進門縫裏。
“你不是許夕顏?”蘇棉問她。
裴拾茵說了實話:“我是夕顏的表姐。”
蘇棉看起來全身都在發抖, 她看了眼裴拾茵的臉, 又立馬把頭低下:“為什麽?你想幹什麽?”
裴拾茵不敢上前,只能說:“對不起。”
蘇棉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這聲道歉, 歪了一下身子,把背全交給了門邊的牆:“我有點害怕。”
裴拾茵試圖稍進一步,但蘇棉的反應很大,杯子都險些握不住。
裴拾茵又站住了腳。
蘇棉問:“你一直在騙我?”
裴拾茵仍舊:“對不起。”
蘇棉心跳的厲害, 像是緩了一會兒,才謹慎地伸出手,把書房門徹底打開:“你好變态啊。”
她說完小步快速走進了書房, 裴拾茵聽到裏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很快,蘇棉抱着背包走了出來,仍舊是那個背靠着牆的姿勢,低頭正對着裴拾茵,朝門口去。
蘇棉沒有道別,換鞋穿大衣關門一氣呵成,瞬間沒有了聲音。
書房的門大開着,裴拾茵仍在原地站着,什麽都不做,只看着裏頭散出來的白光。
很久,裴拾茵才離開原地,她把一個月前藏起來的紅酒拿了出來,緩緩倒了小半杯,卻沒有喝,坐在沙發上,将臉埋進了雙手中。
她腦子裏全是蘇棉站在書房門口害怕無措的樣子。
很久,她才拿起杯子,将裏頭的酒全喝下,再去書房拿出自己的手機,撥打了蘇棉的電話。
電話嘟聲從開始到結束,再切換成機器女聲,裴拾茵挂斷,又撥了一個,幾十秒過去,蘇棉還是沒有接。
裴拾茵又打了一個,順便再倒了比剛才那杯更多的酒。
紅酒過喉,那邊終于接了起來。
“喂,你,那個誰。”沒等裴拾茵說話,對面傳來了個怒氣沖沖的女聲。
那個聲音說完這些又捂住話筒,好像在和身邊的人說話。
“我不管你是誰,”對面聲音更大了:“你別以為我們蘇棉好欺負,你不要再打電話過來了!”
說完這些,對面把電話挂了。
裴拾茵把剩下的酒喝掉。
過了一會兒,她又拿起手機,但卻沒有給蘇棉打電話,而是點進了短信裏。
裴拾茵把自己為什麽假裝是許夕顏,第一次見面時發生的一切,非常仔細地寫了下來。
最後,裴拾茵态度誠懇地和蘇棉道了歉,她真的很抱歉。
短信超出字數,分了好多條發過去。
接下來的時間,裴拾茵只做一件事,就是等蘇棉的回信。
她不知道蘇棉那邊是什麽情況,她會偷偷地躲在被窩裏看裴拾茵的短信,認真分析這件事的真實性,還是會告訴舍友,那個變态給她發消息了,然後裴拾茵的這些話,會被舍友以奇怪的聲調,大聲朗讀出來,甚至念一句,嘲諷一句。
裴拾茵也只能幹等着。
終于在晚上十一點半,蘇棉給她回了消息。
蘇棉:原來是這樣,我知道了,你什麽時候方便給我一個卡號,我把家教剩下的錢還給你。
裴拾茵一字一字地看,等看完,蘇棉那邊又發來了消息。
蘇棉:不好意思,我不應該罵你變态,對不起。
裴拾茵舒一口氣,她覺得,蘇棉應該是自己看的消息。
裴拾茵回了她沒關系,心情好了一點。
這一個月的相處,她了解了蘇棉許多事,包括蘇棉的在校課程,所以第二天早晨,裴拾茵便開車到學校,找到了蘇棉上課的教學樓,在樓下等她下課。
鈴聲響了之後幾分鐘,蘇棉和她的同學一起從大門走了出來。
正在和同學說笑的蘇棉,看到裴拾茵的瞬間,笑容立馬收了起來,裴拾茵站在車邊靜靜看着,看那邊蘇棉和同學說了幾句話,同學們朝裴拾茵看了過來。
但裴拾茵沒見到同學眼中的異樣,她推斷蘇棉大概沒有對同學說,她就是那個騙人的假許夕顏。
很快,蘇棉和同學道別,朝裴拾茵走了過來。
蘇棉和裴拾茵保持了一大段距離,雙手放進口袋裏,問:“你找我嗎?”
裴拾茵想,蘇棉應該是不會和她上車的,但一二節課才結束,午飯太早。
“學校有咖啡店嗎?”
蘇棉點點頭,轉頭虛指了個方向:“那邊有一家。”
裴拾茵問:“遠不遠?”
蘇棉搖頭:“不遠。”
裴拾茵對蘇棉笑:“我第一次來你學校,你請我喝咖啡好不好?”
蘇棉睜大眼,驚訝地看着裴拾茵,大抵被她這種無厘頭的要求吓到。
裴拾茵又說:“請我喝了,我把卡號給你。”
她那時提高了家教費不說,還一次性把錢付到放寒假的前一天,蘇棉昨天向她要卡號時,裴拾茵粗算了一下,大概還剩餘兩三千。
蘇棉肯定是不會要她這個錢的。
學校快要期末,天冷了許多,蘇棉穿了件白色的羽絨服,脖子上一條淺灰色的圍巾,顯得人更小了。
裴拾茵沒有催,一直這麽站着等,她穿的沒有蘇棉多,外套看起來很薄,毛衣也很薄,沒有戴圍巾和帽子,下身還有一條看起來更薄的褲子,把她修長的腿完美地展現出來。
長發過肩,很有氣質,也很大氣的形象。
一點也不像剛成年的高三生。
“好吧。”
大概等了半分鐘,蘇棉終于答應她。
兩人還是保持一段距離地走着,裴拾茵稍後一點,她偶爾會觀察蘇棉的表情,但路上她們都沒有說一句話。
不過十分鐘,咖啡店就到了,裴拾茵以為這樣的早晨,店裏不會有多少人,但她開門一看,裏頭全是拿着課本複習的學生,點了一杯飲料在桌上,幾乎要滿座。
裴拾茵點了杯咖啡,挑了個看起來還行的座位坐了下來。
蘇棉在前臺很快付了錢,她找到裴拾茵,在她對面坐下。
像是知道裴拾茵會和她說話,蘇棉倒也不急着開口,低着頭玩着手裏的小票。
裴拾茵這邊也不急,她等服務員把兩人的飲料上桌,有了不會被打擾的充足時間後,才從包裏拿出了一個小袋子。
蘇棉喝了一口紅茶,看着裴拾茵把袋子拉鏈拉開,終于問:“什麽?”
“我叫裴拾茵,名字這麽寫。”裴拾茵翻開手中的證件,指着上面的字。
接着,她又從袋子裏拿出了護照,學生證,畢業證,還告訴蘇棉自己畢業的大學,并說很容易查到她的學籍信息,上面有她的照片。
蘇棉終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你幹什麽啊?”
“這一個月我太過分了,”裴拾茵誠懇地看着蘇棉:“蘇老師,對不起。”
這事過了一年多後,她和蘇棉重新撿起回憶,蘇棉對她說,裴拾茵,你那天的态度自信到,好像我一定會原諒你。
裴拾茵當時否定她的話,她說,棉棉,我那天很緊張。
蘇棉問她,你緊張什麽?
裴拾茵說,怕你不原諒我,或者把桌上随便哪杯飲料潑我臉上。
蘇棉笑,我有這麽可怕嗎?
蘇棉不僅不可怕,還善良的很,她仍舊保持那個笑容,指着桌上這些七七八八的證件:“收起來吧,沒關系的,我原諒你了。”
裴拾茵沒有急着收,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對蘇棉笑:“謝謝。”
裴拾茵聽話地把卡號發給了蘇棉,咖啡過半,裴拾茵才慢慢地收起桌上的證件,接着她聽蘇棉問她:“不過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第一天晚上你要是不忍心讓我回去,第二天就可以和我說啊,為什麽還騙我那麽久?”
裴拾茵聽後又拿起咖啡。
為什麽騙你那麽久。
蘇老師,還不是因為……
“昨天理綜模拟卷大題的最後一題,你還沒說怎麽解呢。”
“最後一題。”
蘇棉想了想,哦了一聲,接着拿食指在桌上畫圖,開始解題。
“明白了嗎?”蘇棉把思路說完,問裴拾茵。
裴拾茵點頭:“明白了。”
蘇棉突然又笑了起來:“你怎麽這麽好笑啊,還來問我題目。”
裴拾茵:“昨天沒解出來。”
“真的沒解出來嗎?”蘇棉吸了一口飲料,敲了兩下手機:“你肯定不笨的,我剛剛查了你的學校。”
裴拾茵揚眉,笑道:“怎麽辦,都被你發現了。”
蘇棉看上去已經沒有要和她多計較,用着平常和她說話的語氣說:“那你趕快都招了吧,你都瞞着我什麽了。”
本着來老實道歉的裴拾茵,一五一十地把她為了裝自己是學渣高中生而做的事,全說了。
她說完,聽蘇棉長長嘆了一口氣。
“人生第一次,我覺得我好笨啊。”蘇棉無奈地看着裴拾茵:“其實一開始我就有點懷疑,你看上去比我大,但是許,不是,但是裴拾茵,我把我自己說服了,我還告訴我自己,你可能是早熟了,現在也是有許多初高中生,長得很像大人,行為也很像大人。”
“而且你确實很認真地做作業,還很認真和我分析考點,”蘇棉偏頭看裴拾茵:“你說你好笑不好笑。”
裴拾茵笑着點頭承認:“好笑。”
“确實好笑。”聽完裴拾茵删掉大半細節的簡短敘述後,許然也是這麽說的,接着她十分不克制地笑出聲來。
“裴拾茵啊。”許然轉頭看女兒:“我第一次覺得,你這麽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