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生三世什麽鬼5
接下來的幾天裏,琅琊的日常就是做飯、打掃衛生和照顧灰團。
“灰團”是那只兔子的名字。雖然白凰仙君只飲仙露不需要吃飯,但慕思還是很想嘗一嘗魔界飯菜的味道。令人驚奇的是,琅琊做飯還不錯。
慕思一直以為琅琊是在寒蟬碼頭上為葉少爺收集往來小道消息的小喽啰,系統提供的npc信息也是這樣給他定位的。而她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琅琊已經做過多種間諜。
不知為何,系統竟然在一個微不足道的npc信息上出現了錯誤。
琅琊僞裝過多種身份,仆魔就是其中的一種。而給慕思做仆魔,絕對是他做過最輕松的任務。
但他心裏一點兒也不輕松。想到自己是在葉少爺的授意下來盜取慕思的消息,胃裏就泛起一陣一陣對自己的惡心——
肮髒的身份,肮髒的目的。
他蹲坐在一樓的地板上給灰團梳毛,慕思就窩在不遠處的躺椅上閉目養神。從那次逛街之後,她就顯得極度無聊,琅琊實在是搞不懂她前來嘆息城究竟所為何事。
但有時候,直接而恰當的詢問,反而會得到比旁敲側擊更好的效果。
他輕描淡寫地問道:“主人來到嘆息城,是有要做的事情麽?”
慕思每次聽到“主人”這個詞都要起一身雞皮疙瘩,感覺自己像是舉着小皮鞭五十度灰。她糾正過琅琊幾次,但少年堅稱這是“規矩”,索性只能自己無視。
她翻身坐起來,問琅琊道:“你對華筵公主了解嗎?”
琅琊的動作微不可覺地頓了一頓。他幾乎就要以為慕思已經識破他的一切,但是擡頭望向那雙眼睛,卻純正真摯,不似作僞。
他中規中矩地回答:“華筵公主是魔界少主,全魔域皆知她之名。”
慕思追問道:“你不是以前跟着葉少爺幹嘛,他是個情報販子,那你也應該比一般人知道的更多吧?”
她知道葉少爺!
魔族體寒,而此刻的琅琊身軀更冷。他肢體未動,猶自維持微笑道:“主人是如何得知葉少爺的?”
慕思這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随即故作高深莫測地說道:“我想知道的事情,自然就會知道。”
她是個大能修士……的确,想知道的時候,自然有很多辦法。他松開手,灰團跳回到地毯上,繼續單純可愛地啃着青菜:“我所得知最近的消息,是華筵公主在幽冥關遇襲受傷,下落不明。”
他垂下眼眸,繼續說道:“但葉少爺之所以設計讓我在酒樓出醜被打,便是因為上面那條消息有誤,對我的懲罰。”
慕思問道:“那正确的消息是什麽?”
她的态度明顯變得急迫,這讓琅琊基本可以确定——她也是為了公主而來。
“我不知道。”琅琊回答:“我的消息不會出現太大的偏差,應當只有兩種可能,或者是公主在襲擊中毫發未損,或者是公主并沒有下落不明。”
的确,按照慕思所了解的劇情,這會兒公主都該回到嘆息城耀武揚威了,哪裏算得上下落不明?
她手指無意識地敲打着躺椅的扶手,決定先跳過這個話題,而是問道:“我看你的根骨和步盤,不像是完全沒有修為的樣子,怎麽會連酒樓裏那個青蛙腦袋都打不過?”
琅琊聽見她嘴裏吐出“青蛙腦袋”這個稱呼,唇角輕輕抿起,溫言解釋:“葉少爺設下的局,我既然心裏明知,如何敢反抗?否則便是更不堪的下場。”
“葉少爺到底是個什麽人物?”慕思覺得有些不高興:“你不過是為他工作的,他有什麽權利這般虐待羞辱你?”
琅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落在心底一聲嘆息。看來果然是個隐居的修士,竟然連這世上的高低貴賤都如此懵懂。
他輕聲道:“我不過是個卑賤血脈,葉少爺是嘆息城的貴族,他要如何待我,我便只能生受着。”明明是平日裏自己習以為常的事實,他敘述給慕思聽卻偏偏故意帶上少年人委屈綿軟的語調,仿佛贏得她的顧憐,便能填補心中的空虛。
慕思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麽。古言裏最常見的三六九等問題,她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猝不及防服賣回蠢。幹咳兩聲,找回白凰高貴端莊的姿态,再開口依然是問句:“我看那個青蛙腦袋,還有街上和寒蟬碼頭不少魔族都是奇形怪狀,像你這般幹淨清秀的,難道血統還能低過他們去?”
琅琊的眼神暗了暗,自嘲道:“只是因為我慣常維持類人形态罷了。所有的魔族略有修為便能隐瞞表征将自己表現出類人形态,只是這種僞裝只能欺騙人類,魔族一眼就能看出我們的本來面目。況且維持類人形态也會削弱我們的力量,讓我們更加弱小……”他的神情愈發黯淡:“這也是我常被譏諷的原因之一。”
“只有高等魔族才會天生就是類人形态……我很自不量力,對麽?”
“不。”慕思将他暗紅的長發撥到耳後,露出自以為慈愛的微笑:“你這樣很好看。”
這是琅琊第一次距離她如此近,白衣若雪,漆發如墨,聲如空谷幽蘭,手若皓月凝光。
——剎那間,他感覺自己的經脈中仿佛奔騰着岩漿。這岩漿占領着他的心髒,沖進他的丹田和腦海。
琅琊忽然說道:“我之所以來做你的仆魔,是葉少爺授意。”他的語速又快又急,似乎在擔心不能把一整段話說完:“你在嘆息城中太過異類又太過惹眼,葉少爺想知道你的目的。”
慕思放在他耳邊的手頓住,聲音瞬間就冷凝下來:“所以你是間諜?”
他拉下慕思的手,雙膝跪地,虛吻她的指尖,目光裏有臘月飄零未落的雪花:“可我現在妄想向您投誠。”
琅琊用了“妄想”這個詞,不知将自己放在何等卑微的地位。
“也許你什麽也得不到。”慕思抽回手,散發出的威壓讓少年不得不低頭:“我說過,你知道我的手段。還是你想要冒險,覺得從我這裏有利可圖,幹脆做一個雙面間諜?”
小屋的氣氛嚴峻地恍若戰場。這是白凰的威壓——也是慕思被欺騙的不爽。
這只不過是個游戲,而在游戲世界裏,她理應是王。
琅琊腦海裏的岩漿一寸一寸冰涼凝結下來,而他仍然目光虔誠:“那麽您将如何處置我?”
慕思看着他卑微的動作和虔誠的目光,卻隐隐生出幾分不安,在她散發出白凰仙君的威壓情況下,這個少年還能面不改色,甚至在一系列的變故中波瀾不驚——慕思從一開始就因為他的外表先入為主,認為這是個辛苦在嘆息城讨生活受欺負的單純少年。
現在看來,他根本就不簡單。
她冷漠說道:“我不需要雙面間諜,也懶得處置你。你走吧,工資我就不付了。”
看見慕思的态度,琅琊才發現自己僞裝過頭了。他迅速地思慮過,才頓悟作為一個“涉世未深飽受欺難雖然偶爾偷雞摸狗但本性不壞”的少年,他應當有着遮掩不住的驚慌,告解罪惡的恐懼,欲拒還休的羞赧。
他表現的太過平靜真誠,反而讓一切都更加虛假。
調整過姿态後,少年驚惶地從地上爬起來,語言越發快急:“若是我知道公主的最新消息呢?我可以幫助你,莫要将我趕回葉少爺身邊……”眼角朦胧,卻眨着眼睛将水光壓回,兀自做出鎮定的模樣,試圖與強大的人間修士讨價還價。
慕思懸起的心緩緩放了下來——原來,他方才的處變不驚都是裝出來的,到底還是個沒有根基的孩子。
她轉過身,故意要給他個下馬威,因而未收起氣場制造的壓力,大馬金刀地往梨花木椅上一座,高貴冷豔地問道:“什麽消息,說來聽聽。”
琅琊神情裏帶着微不可覺,但是能讓慕思察覺到的瑟縮:“公主據說已經脫險,正在趕回嘆息城,大約兩日可抵達。”他的聲音顯得有氣無力:“我不敢背叛葉少爺……那天您雖然救了我,但一個陌生而強大的人間修士,總歸讓人害怕,并且會導致葉少爺對我更加嚴厲的懲罰。葉少爺将懲罰暫且壓下,條件就是提供您的消息。”
他濕漉漉的眼睛祈求地望向慕思:“但是和您在一起的這幾天,是我這一生度過最美好的時光。沒有責難沒有危險,沒有恐懼。如果能永遠這樣下去,我願付出一切。”
慕思沉默地聆聽他的訴說,待到少年的聲音停止許久後,才緩緩說道:“話不要說太滿。你這一生還很長,‘一切’也很多。”
☆、三生三世什麽鬼6
“可我如何能相信,你今天背叛葉少爺,明天不會背叛我?”慕思唇角輕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對我來說又不是必不可少的人物,我何必冒風險來用你?”
她上前一步,想象着邪魅霸道總裁的模樣,勾起琅琊的下巴:“現在對我來說最好的選擇,”她輕輕在少年耳邊呵氣:“……就是殺人滅口。”
慕思退回到原來的站位,卻發現琅琊并沒有如同預料那般驚恐,而是漸漸臉紅了。
Excuse me???
她沒有拿錯劇本吧?這時候對方不應該是被震驚被打動然後痛哭流涕繼而完全坦白嗎!
“您現在是我的主人。”琅琊說道:“您想對我做什麽……我自然都是不能反抗的。”
他從趴在地上的灰團身上得到了靈感,蓬松的黑發中,忽然生出一雙毛絨絨的耳朵來。
一箭命中紅心!
慕思看着那兩只顫巍巍的耳朵,簡直要被萌出滿臉血!
這位選手你犯規了好嗎!!
她不知道這是琅琊故意的策略,只以為是少年因為緊張而暴露本性。
但是琅琊知道,他成功了。這幅讓他引以為恥的低賤種族特征,如今卻發揮了它最大的作用。
慕思沒法讓自己的視線從少年頭頂移開,無聲地吞咽着喉嚨,一邊唾棄自己,一邊說出妥協的話語:“我可以收留你,可以保護你。只要我還在,你便在。但是有一個條件——”她強迫自己将視線轉移到琅琊的目光裏:“我要你與我簽訂契約。”
奴隸契約麽?琅琊心中湧現出不甘。他終于下定決心要追随的一個人,竟然也不過将他當做任意驅遣的死物?
他的意識開始掙紮,幾乎心灰意冷,又幾乎心存僥幸——
但是慕思的聲音緊随而至:“真言契約。”
琅琊猛地擡頭,言語中是凝結的質疑:“那是雙向契約!”
“是啊,雙向。”慕思不知他為何如此激動:“你不得對我說謊,我也不能對你說謊,怎麽了?”
“您不必——”琅琊語氣複雜:“您不必如此。”
“你是覺得我沒有為自己考慮?”慕思看他的模樣,笑道:“這可不是行善。若我有一天不再願意對你說真話,直接殺了你便能讓自己解脫出來,你可明白?”
琅琊怎麽會不明白——但是一個平等的契約,原本就預示對方對自己有多麽重視。
這個認知,幾乎讓他全身每一寸都在震顫。想要成為她的刀,她的劍,她的武器她的堡壘,為她披荊斬棘,為她兵馬生焉。
若能親吻她的雙手,便能斷肢流血;若能親吻她的雙眼,便可死而無憾。
琅琊的眼底泛出狂熱的顏色,慕思注意到他眼球爬上來到血絲,猶豫問道:“你……生病了?”
簽訂契約需要花費大量的精神,生病可不是恰當的狀态。
“不。”少年的笑容顯得分外明朗:“您想觸摸我的耳朵麽?”
被看穿了心思,慕思有些不自在:“我以為……那會是對你的冒犯。”
“但您是我的主人。”他深深彎下腰去,“您怎樣做,我都是愉悅的。”
慕思:“……”
雖然知道少年是在表忠,但為何有種莫名的羞恥感!
啊……大概是錯覺吧。
無論如何,真言契約都給慕思帶來相當的安全感。雖然她完全沒有在未來某一天殺死琅琊的打算,但這不代表她無法從真言契約裏解脫。
因為她承接了白凰仙君的記憶,清楚地知道這是有破解之法的。琅琊之所以會擔心,是因為他以為慕思是個人間修士,而這破解之法卻屬于仙術。
華筵公主就是《三生三世枉情深》中的女主。她的歸來代表着正式劇情的開始,也是慕思此次人任務成敗的關鍵。
她再度進入主控室,将所有的人物屬性調到最高。公主的歸來意味着戰争的來臨,雖然只是個游戲,她也不想品嘗死亡的滋味。
魔界的大部分地方都是一望無際的荒涼之地。在嘆息城外百裏,卻出現一匹黑色的睚眦,所過之處風沙彌漫,睚眦背上則是一名黑發女子。
她身着紅衣,全身上下無一飾品,卻兀自高貴,睥睨衆生。
這便是已經消失多日的華筵公主。而今日,她将以鷹隼之勢回歸。
從她去探查怨靈之日起,一系列暗殺明殺便無間斷。若不是有幸遇上紫微大帝,華筵此人恐怕已不複存在。
若不是有魔尊狄戎的默認,那些魔戒貴族何能嚣張至斯?
魔尊的意圖她隐約有所感——仙魔兩界長久的和平,恐怕即将被打破。
而作為長期支持與天界合作的一派,她的命運也将更為複雜。留給他用于思索和喘息的時間并不多,而她常常在這有限的時間裏,腦海中不經意浮現那位上神的身影。
嘆息城的城門就在眼前,而華筵已經蓄勢待發。
慕思已經在城門邊的酒樓等了兩天。她不确定女主會什麽時候來到,又萬萬不肯錯過這個機會。
而琅琊的情報果真不假,在慕思一壺茶快要飲盡的時候,她終于等到了兇獸睚眦和能夠駕馭它的魔界公主。
這位公主可不是被鮮花陽光包裹而生。她是天生的戰士,也是天生的權者。
慕思的敏銳度調整到極限,她已然發現酒樓上、茶攤邊,城樓上、河水裏,埋伏着十餘個刺客。
這恐怕不是女主回程路上的第一批刺客,但卻會是最後一批。畢竟,她已經進入嘆息城。
伴随着一聲尖銳的鳥鳴,所有的潛伏者疾射而出——
慕思手中茶盞一翻,虛影閃過未見動作,方才從酒樓中躍起的刺客無力倒地。
她提起鶴嘴茶壺,平裏傾倒,水流不曾落地而扶搖直上,竟在半空中翻卷成水龍!
華筵應變亦是極快,雙劍已然出鞘,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割兩顆頭顱——
這場變故,不知誰才是出其不意的那一個。
華筵亦是注意到那條水龍在擾亂襲擊者的布局,但她卻未曾感到欣喜。雪中送炭,更多的可能上想要分走一鍋羹。
她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不論是虛情還是假意,的确是可以一解她如今的困局。
水龍翻攪過後,慕思抽出麒麟雙槍中較長的那一支,真血肉身踏入戰局。白凰的功法她雖然還不甚熟練,但有系統在手從開始就在開挂,根本不需要思考,槍尖便能以最合适的角度刺出。
漸漸地,慕思的動作與華筵愈發合契,不過大半刻鐘,便将所有刺客斬落。
就在戰鬥剛結束後,公主府前來迎接的車架才緩緩來遲。
華筵向慕思伸出手,笑容暢快,眉眼上挑又帶着別樣的風情:“幸有佳人相助,可過府飲一杯酒否?”
慕思望向她伸出的手,展露笑容如海棠花開。
她那雙在殺戮之後依然不染纖塵的素手與滿身鮮血、鬓發散亂的華筵形成鮮明對比,卻偏偏搭在那只髒污未清的手上。
這讓遠處的琅琊胃裏發緊。她先是打聽公主的近況,今日又舍身救公主——
琅琊猶然記得,當提起公主可能有性命之危時,這位新主人眼底抹不去的擔憂。
從前他是聽說過華筵公主的威名,也深以為然。而今日,他卻覺得這位公主的一切都讓人嫉恨,讓人不滿,想要撕碎踐踏,讓她不得進入慕思的眼。
可是,他又憑什麽呢?
在跟随慕思之前,他只是碼頭上的雜工;跟随慕思之後,也不過是個仆魔。身無長處,無所憑借。
一團火從四肢百骸燒起來,燒得他面色如病,燒得他心不自知。
慕思跟随華筵上了她的車架,四面廂板封閉,隐約有魔紋在上流動。
這是防禦,也是陷阱。
慕思假裝沒有看到,而是悠哉悠哉地望向水晶窗外地街景。她并非內心不急迫,而是在等待華筵先說話。
在身份目的不明地時候,上位者理應上先說話地那一個。華筵也沒有故作姿态,開門見山地問道:“不知姑娘今日作為,意欲何求?”
慕思雲淡風輕地放下窗簾,微微一笑:“為求你。”
華筵眼中地的訝然一掃而過,語露機鋒:“姑娘可是要投懷送抱?可惜本殿不愛好磨鏡。”
她一雙銳利的眼睛望向慕思,恍若刺入她的瞳孔。
慕思對她的威懾全無所覺,調整坐姿好整以暇地回望:“直到現在,殿下還未曾問過我的名字來歷。”
華筵興味漸起,唇色愈發濃郁:“那姑娘可願告知?”
“在下白凰。”她雖然用着謙稱,眉目中卻一片傲然:“我的名字……殿下應當有所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