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多久的時間才能忘掉一個人,時思一直都不知道。
所有的曾經都不敢去回憶,所有的舊物也都不敢去碰觸,她不想也不看,一千多個日日夜夜裏,那個人都再不曾出現,所以她一直以為只要自己得一隅偏安,就可以任由時間去沖淡所有的愛恨。
可時間終是還不夠久,因為她還沒有忘記他,他就已經這樣猝不及防的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電影裏無數久別重逢的場面她看得太多,如今真切的面對,本不該陌生的。她甚至覺得自己應該慶幸,他們重逢于衣香鬓影的高端酒會上,自己的妝容沒有瑕疵,也穿了件在滿座高朋面前也能稱得上體面的黑色禮服,所以她完全可以有自信能站在他面前,語氣平靜的寒暄,和他打聲招呼說一句好久不見。
她只輕輕一瞥便匆促的收回了視線,動了動唇,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好久不見。”
她堵在心頭的四個字,最終卻是由傅銘淵說了出來。他的聲音動聽如昔,低沉,柔和,但也平靜沉穩,聽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
時思想哭泣,想尖叫,想說些什麽來打破眼前這只能令她更加尴尬難堪的沉默和僵硬,但她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而随着他身影的靠近,身子終是抑制不住的微微顫抖起來。
“我只是和齊晉有項目要談,所以今天過來一趟,是不是打擾你了?”傅銘淵的話像是普通的寒暄,也像是一種解釋,“那我先下樓,你好好玩。”
冷靜的,禮貌的,溫和的,疏離的。
傅銘淵從時思身邊經過,再沒有片刻的停留。
腳步聲漸漸遠去,直到再也聽不見了,時思才終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識。她大口大口的呼吸,整個人仿佛脫力一般,勉強扶住了一旁的牆壁,才不至于癱倒在地上。
那些愛與恨,所有的擔憂和驚懼,仿佛都随着他平靜的言語漸漸遠去了。那些暗無天日的壓抑和絕望明明還沉甸甸的壓在心頭,可她如今腦海中越發清晰的,卻只有倫敦漆黑的櫃子裏,他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和他在櫻園第一次吻她時,眸中刻骨的柔情。
時思以為自己會哭,可眼中卻是一片幹澀。
房間裏的蘇瀾早已聽見了聲音,可卻不敢出去打擾。直到聽到外面重新恢複了安靜,才輕手輕腳的出了門。
雖然早已猜到時思的狀态不會态好,但眼見着她蒼白如紙的臉色,蘇瀾仍是吓了一跳:“時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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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思回過神,給她一個安撫似的微笑:“我沒事。”
蘇瀾扶着她進了門,在沙發上坐下來之後,又出去倒了杯熱水回來給她。時思顫着手接了,水還有些燙,但仍是一口氣喝了半杯,直到一股暖流仿佛沿着血液湧入四肢百骸,她才輕呼了一口氣,臉上也漸漸恢複了幾分血色。
蘇瀾不無擔心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在這兒休息一會兒,我下去看看。”
時思聲音暗啞的應了一聲。
蘇瀾出門後,時思放下水杯,微微向後靠坐在沙發裏,可她只不過剛剛閉上眼,卻又重新睜了開來——只要閉上眼睛,眼前就滿是傅銘淵的影子,怎麽都逃不開。
時間仿佛變得格外緩慢,時思一直默默坐在原地,不知過了多久,蘇瀾才終于回來。
蘇瀾進門前,面上還殘留着明顯的怒意,但推門而入的那一刻,時思擡頭看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她小心翼翼的掩藏好了,不再露出半分痕跡。她走到時思面前,語意輕松的笑了笑:“我們下樓吧,齊晉說他已經走了。”
時思點點頭,起身和蘇瀾一起朝門外走去。
廳內依舊是賓主盡歡的熱鬧場面,時思卻連一分鐘都不想再留在這裏。她強打精神跟在蘇逸傑身旁,和幾個曾經有過合作的熟人交談片刻之後,終是提出先走一步,蘇逸傑卻不顧她的婉拒,态度十分堅決的和她一起出了門。
“其實你真不用送我的。”邁下臺階的時候,時思再一次道謝——即使兩人此次只是因為公事出席,但她仍不想欠他任何人情。
向來活躍的蘇逸傑此時卻異常的沉默。他腦子裏一直回響着的,是之前無意間聽到的,齊晉和那個叫蘇瀾的女孩子之間隐秘而又激烈的争吵。
“你為什麽要瞞着時思?”彼時蘇瀾一副又氣又怒的模樣質問齊晉,聲音裏分不清失望和憤怒哪一個更多些,“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為什麽不能提前告訴她一聲?你難道不知道這三年她是怎麽過來的嗎?”
齊晉聽似平靜的聲音裏卻有勉強壓抑的怒意:“那你帶那個小警察過來之前,有提前問過我的意見嗎?”
“你少用這種語氣稱呼他!他有名字!”
随後,是蘇瀾針鋒相對的反擊,蘇逸傑沒有再聽下去。
他忍不住朝走在身邊的時思看去,她的神情依舊淡定從容,除了臉色稍顯蒼白了些,似乎一切都和進門前沒有任何差別。可是蘇逸傑卻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覺得時思距離他無比遙遠,遠到仿佛即使他再怎麽努力,也無法追逐她的腳步。
時思伸手去開車門的一瞬間,手腕卻突然被蘇逸傑攥住了。
蘇逸傑看着她,在她眼中一閃而逝的錯愕中,他聲音有些模糊的說道:“……別去相親。”
“什麽?”時思因他突如其來的幾個字愣在原地。蘇逸傑的神色卻是從未有過的鄭重:“我知道你心裏還忘不了他,我也知道自己沒他成熟,也比不上他的能力、他的家世,但是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你知道我一直喜歡你,總過一天,我也一定會讓你忘了他,不會再因為他難過。”
蘇逸傑的聲音微顫,再沒有往日半真半假的調侃和試探。
時思不知道蘇逸傑如何得知傅銘淵的事,她因過去的事被他再次提及而有片刻的怔忡,但很快就已經回過了神:“對不起。”
她試圖抽回自己的手,但蘇逸傑顯然并不想輕易放開:“時思,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那些事已經都過去了!你看看齊晉,他眼裏只有那個蘇瀾,你呢?你這麽痛苦他在乎過嗎?”
直到這一刻,時思才意識到蘇逸傑究竟誤會了什麽,她有些啼笑皆非,但卻因為手腕上隐隐的刺痛而終是皺了眉:“你誤會了,我拒絕你和齊晉沒有任何關系。我和他只是普通的上司和下屬,和你也是。”
蘇逸傑眼中的光芒變得黯淡而又頹喪:“我喜歡了你整整快三年……你什麽時候才能好好看我一眼?”
時思急于掙脫他的手,可對方卻并不肯輕易放開。一拉一扯的僵持間,眼見着蘇逸傑的臉慢慢靠近,不遠處一輛車的遠光燈卻倏然亮了起來。
時思幾乎下意識的擡手擋在眼前。
刺眼的光亮中,對面車的情況一時之間并不能看得清楚,但就在兩個人都有些不明所以的時候,車裏已經有人下來,片刻之後就走到了他們面前。
“時小姐。”
是秦川。
秦川一如過去的斯文有禮:“如果您不想讓我送您回家,我可以聯系齊總,他會派司機送您。”
時思在看見秦川之後,便已經不顧刺眼的燈光朝那輛車直直看去。她不知道他在不在那裏,也不知道明明早已離場,秦川又為什麽會出現在自己面前,可看了許久依然看不清,明亮的燈光反而刺得她幾乎掉下淚來。
于是,她從手包裏往外拿手機的手也難免有着幾分不易覺察的顫抖:“不必麻煩了,我和蘇瀾一起走就好。”
秦川發現傅總剛剛的猜測和她如今的反應做法不謀而合,于是不由得心中再次感慨傅總對于她的了解,但面上依然是不動聲色的沉穩內斂:
“好。”
今天發生的一切對時思的沖擊太大,一直到她進了家門,大腦依然混亂不堪。
當時打完電話之後,蘇瀾很快就和周正來接走了她。蘇瀾的車開過去的時候,秦川溫文有禮的面容和蘇逸傑挫敗歉疚的眼神,都因着和那輛黑色賓利的擦肩而過,而在她眼中漸漸模糊起來。
彼時賓利的車窗半敞着,傅銘淵依舊是當年的習慣,動作慵懶的靠坐在座椅裏閉目養神。而她因為躲在車窗厚暗的玻璃膜後,才敢放任自己大膽的看他一眼。
只是那個瞬間裏,他的眼神卻毫無預警的睜開。她眼見着傅銘淵朝蘇瀾的車看過來,即使明知道他不可能看得清,但他當時的眼神,卻仍是讓她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
她不知道該怎樣形容他那個眼神。柔軟而又缱绻,卻又帶着無法言說的悲傷,仿佛直直穿透車窗,一下子刺中了她的心髒。酸澀到近乎麻木的疼痛從心頭一點一點蔓延開來,直至充斥了所有的血液和脈搏,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他一共只不過出現了一分鐘,就足以讓她的世界兵荒馬亂,狼狽不堪。
時思房間的燈整晚都亮着,樓下車裏的人,也一夜未眠。
傅銘淵看着掌心裏的兩枚藍寶石袖扣,眼底滿是今天時思乍見到自己時驚慌失措的臉。
她今天穿了黑色的禮服長裙,優雅性感,妝容也愈發精致,比以前更成熟了些,但仍一如當初般美麗明豔。
這樣的時思,于他而言是陌生的,卻也是熟悉的。
他一直懊悔于自己酒會上舉動,不該抑制不住心頭的沖動走到她面前。他當時平靜的和她說話,面無表情的擦肩而過,但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當時究竟需要怎樣的努力克制,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微弱起來,才能讓自己不在她面前露出半分的異樣。
其實他原本的計劃,不過是在二樓遠遠的看她一眼——就像他這三年裏曾經無數次做過的那樣。
他這三年裏曾無數次回國,無數次只是躲在暗處小心翼翼的看她一眼,又再默默離開。他知道她在人前已是冷漠幹練的模樣,但他也知道,她房間的燈經常整夜整夜的亮着,她面無表情的拒絕了一個又一個的追求者,他也知道,大年夜她曾一個人站在他曾經向她求婚的山坡上,看着滿天的煙花哭得泣不成聲。
她遍體鱗傷,卻仍然愛他。
見她看着街頭相擁的情侶露出歆羨而又寥落的眼神時,他每每覺得,那種眼神都仿佛淬了劇毒的利刃,将他的整顆心都狠狠剖開,再也無法跳動。
即使痛不欲生,也是他應得的,他無可辯駁,卻只是為她心疼。
今天重逢的那一刻,他不知道他有多想要擁抱她,輕吻她,告訴她這三年來自己所有的思念和痛苦,可是看到她蒼白的臉和輕顫的身體,他終是不知自己再次的出現,究竟是不是對的。
天光大亮的時候,時思仍睡意全無的躺在床上,因整夜未眠,她臉色疲憊不堪,眼底的黑眼圈亦十分明顯。她有些茫然的坐起身來,正準備下床洗漱,可手機鈴聲卻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她伸手去拿手機的動作有些遲疑,接通之後,白曉然的聲音已經從聽筒裏傳了過來:“醒了麽?”
“嗯。”時思應了一聲,“怎麽這麽早?”
“不早了,剛晨跑回來。”白曉然一掃前些日子的沉郁,聲音元氣十足,她聽出時思的委頓,也并不和她多廢話,就直接切入了主題,“昨天和你說的相親的事,你考慮的到底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