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們小時候住同一條街，你學習一直不錯，街坊鄰居争相誇贊，缪婷小時候也挺崇拜你吧？她中學特意考了你讀的學校，中考資料還是你借她的？”
老鄉神情恍惚。
那真是……好久好遠的記憶哪。
久遠到，她都以為不複存在了。
“你從小刻苦讀書，缪婷卻愛玩愛打扮，大家都對你寄予厚望，以為你會是那條街第一個考上重點大學的鳳凰……”
老鄉目光渙散，仿佛看到中學的自己挑燈夜讀，小小的缪婷在旁邊看言情小說，時不時推她一把，跟她讨論男女主角的愛情命運。
聽說她想考江城醫大，缪婷還一臉崇拜的說，當醫生啊，那多好，可以穿着白袍走來走去了呢，彩霞姐加油，一定能考上的。
“沒想到，你高考失利，名落孫山；複讀一年，因為發揮欠佳，依然只夠上專科線。”
老鄉記得，當時面對衆人不敢相信的目光，自己是如何強顏歡笑，夜裏卻偷偷哭。她也記得，缪婷驚詫之餘，不斷安慰她，還說會連着她的份一起努力。
她當時只當笑話聽，想不到缪婷努力的結果——
“兩年後，缪婷考上了你曾經心儀的學校和專業。”
老鄉兩次高考失敗，只得無奈屈就了江城的一所專科院校讀藥學，對新學校失望至極，根本無心向學，大學生活也興致缺缺，後來無意中接觸到面膜生意，兼職做了一陣效果不錯，索性就把主要精力放到生意這塊，漸漸不去上課了。
這個時候，曾經的鄰居妹妹考上了江城醫大，帶着名校重點班新生的興奮，來找她這個老鄉。
邵晖頓了一下，“你口口聲聲關心這個同鄉，從你的言辭裏面卻絲毫聽不出來，相反，你對她表現出了明顯的嫌惡，像是‘虧她還是學醫的連面膜都賣不好’、‘醫者不自醫說的就是她這種人’、‘仗着學臨床非要自己打針’之類，都表示了你對她的學校專業相當在意——結合你的個人經歷，可想而知，你對這個同鄉的遷怒、仇恨從何而來。”
毛毛也聽明白了，“喲，你讀不上好學校，就恨上能讀好學校的缪婷了？邏輯被狗吃了嗎，就算缪婷再怎麽愛玩愛打扮，考上江城卓越班也是她自己的本事啊，她跟你不是同一屆，又沒占你的名額擋你的路，你怎麽下的了手？”
老鄉呆若木雞，半晌她忽然說，“——她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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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老鄉冷笑出聲，“她就是活該！誰讓她崇拜我？誰讓她用我的資料考上我的中學，後來還偏偏讀了我喜歡的大學？考上卓越班了不起嗎，非要有事沒事來我跟前炫耀？”
在一片沉默中，老鄉望向邵晖和解語，“邵警官，方醫生，你們一個當過她班長，一個是她師姐，應該最清楚不過，缪婷她對醫學有過真心熱愛嗎？”
“……”解語竟是無詞。
老鄉了然一笑，“很可笑是不是？不愛醫學的反而進了卓越班，我這樣對江城夢寐以求的，反而在三流大專賣面膜；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我們本來可以各安其事，但她偏偏要往我跟前湊，喋喋不休的吐黑泥，看不上這個看不上那個，什麽解剖學英文難背，什麽生理學知識點太多，一會兒班長又不理她了，一會兒師姐又比她好看了……我讓她去賣面膜就是想讓她受點打擊，她還渾然不覺，傻白甜的想打瘦腿針……”
老鄉嘆息一聲，“既然她這麽愛美，就讓她美吧，讓她去天堂好好的美……呵，聽到她的死訊，我不知多開心，終于沒有蒼蠅在我耳邊吵了，我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這個世界——這種人要是留下來學醫，只會比我打幾針BTX更害人！”
這時警車開到樓下，幾個警員上來準備押送。
老鄉輕松的聳了聳肩，“唉，說出來真是痛快，謝謝你，邵警官，你做了你該做的事，我也做了我該做的事。”
“不用謝，我是做了該我的事，”邵晖說，“但你不是——就算你再看不慣缪婷，你也沒有權力替這個世界去審判她，給她定罪，甚至執行。”
兩個警員過來，一左一右制住了老鄉，準備下樓轉移去警局。
老鄉順從的跟着他們走，完全不再反抗。
只是經過解語的時候，她注意到邵晖看向解語的目光。
在那一瞬間，她總算對缪婷這個讨厭的同鄉有了那麽一咪咪的肯定。
——至少婷婷看男人的眼光還是不差，雖然她自己配不上。
她走下樓，看到缪婷的父母，已經無力再僞裝出同鄉姐姐的熱心。
她想到樓上的解剖室，缪婷冰冷的屍身應該還呆在那裏。
她又想起三年前，當自己高考失利，一蹶不振的時候，卻從缪婷眼中看到她從沒有過的認真。
她說，彩霞姐別氣餒，考不上江城的本科，你還能考研啊……我也會努力的，我會加油考上江城，以後你需要講義筆記什麽的，我都借給你。
走上警車之前，她最後看了一眼灰白的天空，一行淚驟然落下。
而在鑒定中心，衆人都為這案子的最終告破，松了一口氣。各部門的人開始整理總結，為數日後的審判提供資料。
“考不上好大學又怎樣，至于殺人麽？”毛毛連聲感慨，又說，“晖哥，你這個犯罪心理專家原來不是當假的啊！幾句話就讓她痛痛快快招了——”
邵晖望向解語，“光是心理學本身不足為據，必須建立在客觀可靠的科學證據基礎上，這個案子能破，最關鍵在于發現維生素異常增高，以及腿上的注射痕跡，才沒以意外或自殺結案，這都是方醫生的功勞。”
毛毛看看他，又看看解語，聯想老鄉剛才的話，缪婷對方師姐羨慕嫉妒恨什麽的，忽然明白了什麽，“對對對，全靠晖哥你跟方美人的默契……我看，你們很需要總結交流一下，為了那個以後，再接再厲，我就不打擾了——”
她走出這方天地，只見伊文匆匆過來，一臉焦急，“聽說那個老鄉走之前還跟方醫生吵上了？怎麽回事？”
毛毛立刻把他拉遠，“沒事了沒事了，有晖哥在，方醫生怎麽會有事。”
“……”伊文不明所以的被帶走。
走廊上只留下邵晖和解語。
解語望着警車開走的方向，默然不語。
邵晖笑了一下，“總算解決了，這鑒定中心沒白啓動——材料什麽的正在準備遞交給法院，我們可以休息一下，後天晚上，大學、中心、警局會開個聯合晚宴，算是非正式慶功會，方醫生會賞光吧？”
解語沒有回答，卻問，“那些信息，你什麽時候去查的？”
“嗯？”
“就是，缪婷和她老鄉那些——”
“這個啊，”邵晖笑笑，“在你不注意的時候。”
解語卻問，“其實……你也可以選擇不說吧？”
有了Tony的硬盤記錄，彩霞的罪證已經無法抵賴，殺人動機什麽的可以忽略不計了。
邵晖淡淡的道，“沒錯。”
解語欲言又止，終于還是轉頭看向他，“——為什麽？”
“為什麽？”邵晖想了想，“讓她服氣？讓死者父母看清這個同鄉姐姐的真面目？還有，幫助我們這樣的卧底犯罪心理專家更好把握時下大學生的種種主流非主流想法？甚或，讓更多人關注高考定終生論的偏激影響？”
解語慢慢的說，“……哦。”
邵晖看着她的表情，忽然笑了，“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解語眼中流露出疑惑。
——最重要的，是因為那人做了不該做的事，說了不該說的話。
對着他視若珍寶的人。
邵晖依然記得，當彩霞狗急跳牆，想要抓解語當人質時，自己在那瞬間的心跳。
一顆心幾乎要整個跳出胸腔的恐慌。
他不敢想象，一旦解語被人挾制住，甚至因此受到傷害……自己會做出什麽來。
電光火石間，他幾乎是本能的将手中的金屬文件夾砸了過去。
——那一刻他在心中祈禱，就算他以後面對再窮兇極惡的壞人都會失手，這一次也必須中。
還好中了。也不知道是祈禱的作用，還是他的神槍手底子。
直到将解語緊緊護在懷中，真切的感覺到她身軀的溫熱，才讓他一顆心落回原本的位置。
多想一直抱着永遠也不要放開……
邵晖活動了一下雙手，此刻卻是空落落的。
盡管解語近在咫尺。
了解到彩霞的個人經歷之後，不僅讓他把整個案子的線索理清，也讓他稍微明白了彩霞對本應照拂的老鄉翻臉不認的緣由。
如果彩霞痛快認罪，甘心認罰，他也許會選擇不要曝光這段陳年往事。
彩霞無證經營，販賣違規面膜，甚至發展到非法注射毒素，造成惡劣後果之後試圖殺人滅口——數罪并罰，她的人生不會比她害死的缪婷好到哪裏去。
可惜彩霞毫無悔改之意，甚至對解語說了不該說的話。
——都是你的錯。
旁人也許只當是彩霞瘋狗亂咬，垂死掙紮。
邵晖卻看到了解語眼中一閃而過的某種情緒。
他注意到解語對那句話的反應。
她沒有反駁，只想要離開。
解語在那一刻的脆弱讓他心痛，帶來的震動甚至超過目睹解語差點被挾持當人質。
所以，他選擇了走上去，扶住解語；選擇了說出彩霞和缪婷的陳年恩怨。
對彩霞來說，那果然是比Tony的硬盤還要傷的大殺器，将她一層一層的面具悉數剝掉，再也沒法僞裝成刀槍不入的樣子。
邵晖心想，對，他就是在“假公濟私”，他就是看不得解語受傷的樣子，他就是在用他的方式，“報複”想要傷害她的人。
小心眼的邵警官對自己的選擇毫不後悔。
何況對解語說的那些話也是事實。
——缪婷的父母有必要看清，他們女兒無比信賴的“彩霞姐”懷着什麽樣的心思。
注意到邵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過久，解語後知後覺的臉熱，匆匆說，“我去整理報告……還有簽字。”
是，她現在終于可以問心無愧的在那些報告上簽字。
而沒有因為一時意氣，對不起自己的法醫身份，無法給死者家屬一個客觀真實的結果。
望着解語離開的背影，邵晖靠在走廊欄杆上默默目送。
毛毛八卦兮兮的跑過來，“那個彩霞說的是真的嗎？到底什麽情況啊——晖哥你啥時候追到方美人了？”
“還沒有，”邵晖神色篤定，“——但她遲早屬于我。”
毛毛被他的王霸之氣震開三步，“額，忽然有點為美人擔心……”
她震驚之餘，又不免潑冷水，“但我看方醫生對晖哥你不怎麽感冒呢，雖然你的條件也不差，但我怎麽覺得……你跟她不在同一個世界？其實我覺得她跟博士那樣的比較配……”
“博士？”邵晖不置可否的笑笑，“不，沒人比我更配她。”
毛毛再次被他的霸道總裁氣息震住，半晌才想起什麽，“——後天有晚宴呢，辛苦這麽久終于能松口氣了，真是不容易……方醫生會來吧？晖哥你期不期待？對了，除了她，實驗室其他人也來嗎？”
“你想問誰？”邵晖有些了然。
毛毛吐了吐舌頭，“跟你這個心理專家說話真累……案子破了，我關心關心同事不行嗎？一開始的安眠藥成分，還有後來瓶子搗鬼的事能查出來，也有博士的功勞啊！”
邵警官很記仇：“你剛才不是說，博士跟方醫生比較配？”
毛毛漲紅了臉，“這跟配不配的有什麽關系？慶功會嘛，就是要請有功的人來啊。不光是博士，物證組那兩個小姐姐也不錯，除了曾哥……他應該不好意思來吧？”
邵晖沒再打趣，卻想到什麽，“請柬我那裏還有，你如果需要，可以拿去給你想邀請的人，只是作為回報——”
毛毛秒懂，“知道了知道了，事先聲明——我也是看在晖哥你的面子上才幫忙，不然換了個人，我才舍不得把方美人送入狼窩呢！”
“嗯，這樣是對的，”邵晖滿意的點頭，“你絕對不可以幫別人這種忙。”
毛毛果然沒食言，跑去找解語。
伊文也在，拿着整理好的報告讓解語簽字。
“方醫生，博士，正好你們都在，後天晚上開慶功宴，你們都會來吧？晖哥讓我來送請柬——”
伊文不太感冒的樣子，“這個啊，我還是不去了。”
解語之前聽邵晖提起過，此刻也有些猶豫，“我也——”
毛毛不由分說的把請柬拍到他們面前，“你們一個是技術首席，一個是實驗室骨幹，這是中心啓動後的第一次活動，三方聯誼，可不能不給面子哦。”
解語和伊文無奈的面面相觑。
半晌，解語點點頭，“……好吧。”
她想，這個活動，導師應該也會出席，如果要說辭職的事，倒是一個機會。
毛毛不光是來送請柬，“你們簽字啥s?v的差不多了吧？也到下班時間了，方美人你要是沒安排，我們逛街買衣服去，天天穿制服也是夠了——”
“額——”伊文本來還有一些專業問題想請教解語，卻被毛毛将請柬塞到手中，“後天晚上，你可別随便穿個格子襯衫就來，缺什麽趕緊補貨去。”
伊文只能眼睜睜看着解語被毛毛拉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