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早上一開門,對上了尤及笑嘻嘻的臉。他手裏捧着幾件衣服:“憶暖,我讓魔界裁縫給你做了幾件鬥篷,你披上就不怕陽光了。”他看看腳邊同樣擠着笑臉的鳳兒,“孩子他娘,閨女又尿了。”
鳳兒與他配合默契,扭着濕淋淋臭哄哄的胖屁股撲過來抱住我的大腿,擡頭看着我,嘴裏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mua……neinei……”
沒等我答話,一道熟悉的身影從院子門口走了進來。
眉目俊朗,一襲鑲金白衣,腰佩烏黑色細刀,表情肅穆。
不是我兒木輿又是誰?
遂指着尤及的鼻子對輿兒喊:“兒啊,這只魔趁你爹不在家,意圖對為娘不軌。”
看到尤及父女,輿兒的臉色本就變得有些難看,一聽這話,輿兒滿臉怒容,拔刀出鞘:“老魔安敢如此?當我木家沒男人在嗎?”說罷提刀砍過來。
尤及将鬥篷往我懷裏一丢,連連避讓,嘴裏嚷嚷着:“小子別過分啊,我是一定要娶你母親的,不想與你兵戎相見,別過分啊……”
一個追,一個砍,兩人追出了院子。
不一會兒輿兒獨自提着刀回來,盯着纏在我腿上的鳳兒:“小魔,是想讓我丢還是自己滾?”
鳳兒四肢并用攀在我腿上,小猴子似的移到我的腿後。
“要我丢是吧?”輿兒抓住她的衣領将她提在手裏走了出去。
家裏終于清靜了。
處理完閑雜人等,輿兒回來時神色沉重。
回到門廊邊,他撩開衣擺跪下,深深伏地:“弑父罪人木輿見過母親,求母親賜死以消不肖子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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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還未長成的孱弱身影,我很心疼,走到他面前:“你父親是個大壞蛋,漠視生命天下生靈,唯我獨尊不可一世。但他對得起盤古族人,對你們三個孩子也極疼愛。你不與他為敵,是對你效忠的天界不忠,與他為敵是不孝。自古忠孝難以兩全,可你出刀為拯救天下蒼生,無愧于心,無需自責。只是你要清楚,為什麽你爹要拼死殺南大将。”
“兒子知道,但兒子不贊成……”
“贊成也罷,不贊成也罷,那是你父親最後能為你做的事。天界複雜,前路荊棘,以後的路你不光要自己走,還要照顧好你的妹妹。”
“是。”
“還有一件事,你知道娘如今是怪物麽?”
他默不作聲,顯然是知道了。
“娘也許會害人。”就算受不了自己,我也想好好活着。
他擡起頭:“父親不在,我就是一家之主,我會定時給娘弄來魂魄。”
“難為你了。”
“是兒子應該做的。”說到這,他望向一邊。
跟着他視線的方向扭頭看去,見鳳兒躲在柱子後面,探出半張臉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你怎麽又回來了?”我問。
聽到我問她,她張開雙臂搖搖晃晃地跑了過來:“mua……neinei……”
有些不忍心,我抱起她,側過身撩開衣襟給她喂奶。
鳳兒餓極了,撲上去捧着就喝,手還揪着另一邊。
我對輿兒說:“這是你同母異父的……姐姐。”是姐姐不是妹妹,時間差很重要,我不想輿兒誤會。
輿兒斂眸,表情平靜:“所以爹才把娘變成了怪物?”
“嗯。”
“我只有兩個妹妹,沒有姐姐。”他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娘,我還有事,先回天庭了。”
接下來的日子,輿兒十天半個月回來一次,回來也不多呆,至多跟我聊聊天,吃一頓飯就走。每次給我帶一瓶魂魄,說是問冥王讨來的。全是犯了天條,命該魂飛魄散的惡人。
鳶兒再沒回過家,輿兒說她課業繁忙,沒空亂跑。
我平日裏出不了門,幸虧有鳳兒在,每天照顧她,給她縫縫補補也好打發時間。
尤及再次出現的時候,那天是過年。我将仆役放回家過節,自己動手做了一大鍋炖雞,用火爐煨着,同鳳兒一起圍着爐子烤火守歲。
外面炮竹聲陣陣,家裏卻冷冷清清,窗外的寒梅沉默不語。
忽然,有人敲了敲門。
是輿兒嗎?我披上鬥篷走到大門口将門打開。
門邊倚着尤及,披着件棕色鬥篷,鬥篷上沾着些雪片。也許是多日不見,才容易發現對方的變化。為了順應凡間的時間,他眼角添了幾分滄桑,有些疲憊的樣子。
身後還跟着兩個小厮,手裏拎着食盒,包裹等物。
探頭往院子裏看了看,他眉梢浮起掩不住的笑意:“就你和閨女在啊?臭小子……他們沒來麽?”
“天上又沒過年,他們有自己的事。”
“哦……那敢情好……”他自說自話,從我身邊擠了進去。
“哎……”我拉住他的手,“你怎麽這樣啊?”
回頭,對我一挑眉,沒臉沒皮的模樣:“怎麽,大過年的你還想叫人來砍我?老實告訴你,這半年老是聽那群老東西在我耳邊唠唠叨叨,老子煩死了,正想找人活絡活絡筋骨。你要是不讓我吃頓安生的年夜飯,試試看?”
“潑皮……”我罵了聲,無可奈何地放開手。
走進飯廳,鳳兒立刻歡呼着撲到他懷裏。
他将鳳兒一把抱起:“閨女,想爹不?”
“爹……”鳳兒甜甜地喊。
他喜上眉梢:“哦呦,我閨女真聰明,有娘教就是不一樣。”
小厮将食盒裏的東西擺出來,是些精致的小點心和菜肴。尤及讓小厮退下,抱着鳳兒坐到桌邊,拿起一塊糕塞到鳳兒嘴裏:“閨女,嘗嘗禦廚的手藝。”然後倒了一杯酒,往我的方向一推,扭頭看着我,“孩子他娘,過來一起吃。”
酒散發着淡淡藍光,還有致命的香氣,看得我手指尖發抖,喉嚨裏像火焰在燃燒。
“吃吧……”他低聲道,“知道你餓。”
我再也忍不住,沖上去一口将醉魂灌下肚。他又将幾盤點心,幾道菜推給我:“慢點吃……”
怎麽可能慢點吃,輿兒給我帶來的魂魄有限,我只敢在快餓死的時候才嘗一口。
我……我……我已經餓了大半年了……
筷子不夠快,我扔開筷子,雙手并用,将拌了魂魄的飯菜往嘴裏塞,完全忘了禮儀。
大概是餓太狠了,一不小心吃過了頭,我趴在桌子上打着嗝。打着打着,還未完全消失的羞恥心回來了,于是我小聲抽泣起來。
尤及将睡着的鳳兒送到卧房安頓好,回到我身邊遞給我一張手帕:“凡人要生存,每天都在吃別的生命,米,菜,肉。你吃魂魄也是為了生存,不必難過。再說了,你以前在坤心殿,不是經常吃妖肉麽?”
我拿過手帕一撸鼻涕:“呃……我吃了你才告訴我……呃……麻辣兔丁……呃……是兔子精肉……”
他大喊冤枉:“那你最喜歡吃的糟山雞精翅作何解釋?”
我噘嘴:“山雞精的肉……呃……比雞肉……呃……香那麽一點點……”
再說,魔界吃的妖肉,都是特地挑選資質好的食材,喂養它們,教它們修行,待它們修成妖怪後再吃的。是專門用來吃的,和奪人魂魄吃不一樣。
尤及坐到我身邊:“妖比人聰慧,你既習慣吃妖,也會習慣吃魂魄。以後讓你兒子多弄點魂魄給你,不吃飽,你遲早會忍不住出手傷人。”
我看着他:“輿兒是神,有個吃人魂魄的娘,給我弄魂魄吃已經很為難他了。”
“那就接受我的好意。”他打開桌子的包裹,裏面裝着一堆瓷瓶,“坤心殿後廚每月分到的凡人魂魄足夠你吃。”
“但你有條件……”
“當然,”他上前一步,鼻子裏的呼吸粗重起來,“從今天開始,我要同你睡覺,以後每天都同你睡覺。在凡間睡,稍後回了魔界還睡,永遠一起睡。我要你做我的皇後,魔後,為我生一大堆孩子。”
我的打嗝停住了:“你在威逼利誘。”
他一挑下巴:“是,那又如何?別以為我沒查過,當初那老東西是通過官府把你買去的。他能使手段,我也能使。”
“他行,你不行。”
尤及臉色一僵:“為什麽?”
“我和他做了十幾年夫妻,”我低下頭,“日子太久,已經忘了為什麽。”
他低頭,沉默半天:“憶暖,你是不是很久沒出過門?悶不悶?”
我一愣,還沒回答,他突然拉起我手跑到門外。将我背到背上飛上天空,踏過幾條屋脊,最後停在最高的塔頂上。
清新的風吹得人精神抖擻,在屋頂往下看,整座城市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黃光中。小雪霏霏,某處時不時綻開一朵煙花。
尤及坐在我身後,摟住我的腰,扯着嗓子唱起了魔族戰歌:“嗷西嗷西嗷西西……”
清靜慣了,如今聽到這歌覺得很吵,我堵住耳朵:“別唱了,好難聽。”
他朝夜空大聲喊:“咱們日子長着呢,難聽也得習慣。”說着作勢要把我扔下去,随後又撈住。
我沒反應,他自己倒傻呵呵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好玩吧?”
然後在我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
這地方沒處躲沒處讓,他一定還會再占便宜。撈起他胳膊就是一口。
他仰起脖子,做陶醉狀:“哦,你的牙好可愛,舒服,我憋了十幾年了……”
我不松口,狠狠地咬,直到咬出了血腥味。
“再重些,不過瘾……”
懶得理這個厚臉皮,我松開他,往旁邊啐了一口。小心翼翼想往下面爬。
他一把将我撈住捉回去,罩在厚厚的衣袖裏:“跑什麽,小心摔着。天亮了自然送你下去,陪我看雪。”
“你……”我氣得啞口無言。
“不想我動,你就別亂動。”他威脅完,又自顧自唱起了歌,“嗷西嗷西嗷西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