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就在這時,天邊一片叽裏呱啦的怪叫傳來,像成千上萬的鬼魂在同時吶喊一樣。所有人停止動作,朝天邊看去。
鳥群,黑壓壓的鳥群……
猶如滾滾烏雲,遮蔽了僅剩的天光,鋪天蓋地朝這個方向壓了過來。
“火箭陣準備!”尤及大喊一聲,“靜竹!”
“爺!”靜竹牽着戰馬朝我們跑來。
尤及抱着我躍上馬背,扯開我腰間的鞭子,飛快地将我的雙手捆在馬鞍上,又解開披風蓋在我頭頂。跳下馬背,對靜竹下令:“送她回驿站!”
然後還沒等靜竹回答,他接過親兵手裏的弩,朝戰陣那邊沖去。嘴裏罵罵咧咧:“枭,你要玩爺陪你玩。”
靜竹上了另一匹馬,牽着我的馬朝驿站的方向跑去,兩名士兵騎着馬跟随左右。
我扭頭朝後面看,尤及正拉開三只火箭朝天上射去。上空是黑壓壓的鳥群,将地上的人襯托得像芝麻一樣小。我想叫他當心,轉念又想,他是混蛋,為什麽要讓他當心。糾結中,他的身影漸漸遠了。
靜竹領着我們這只馬隊一直往前跑,很快将鳥群甩在身後。
跑到另一個祛病營旁邊時,他放慢速度,摸了摸累得直喘氣的馬,正想對我說些什麽。
突然旁邊的祛病營裏一陣喧嚣,裏面有人拉長了聲音大喊:“官兵殺人了!”
還有人大罵:“回去,不許亂跑,都回去!”
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片刻功夫,呵斥聲,打罵聲,哭聲,喊聲就鬧成了一團。
“不好,祛病營嘩變。”靜竹對另外兩個人道,“你們速去禀報殿下。我送姑娘回去。”
我脫口而出:“靜竹,你去保護尤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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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有令,讓我先送你回去。”靜竹一夾馬肚子,拉着我的馬沖了起來。
大約跑了半柱香時間,眼看快要到驿站,前方出現了一輛馬車。
車廂烏黑發亮,挂着紫色車簾,由兩匹馬拉着,車上挂着兩盞燈籠。
木非就在馬車前站着,一襲藍色布衣,部分墨發用木簪束起。碧藍的眼神淡淡的。一半臉頰被燈籠光染成了紅色,嘴角微微上揚。黑夜裏獨自立在荒野中,猶如一株孤獨至極的蘭草。
沒等我出聲,靜竹揚起鞭子拍着馬匹,大聲喊着:“別擋道!”
兩匹馬風似的從木非身邊沖了過去。
可轉瞬我覺得雙手一松,綁着雙手的鞭子不知什麽時候纏到了腰上,而鞭子柄遠遠地握在木非手裏。随後木非輕輕一扯,我從馬背上飛了下去,落到他懷裏。
朝我露出他能露出的,最和煦的笑,他輕聲道:“娘子。”
沒等我回答,已經向前沖出一大截的靜竹終于發現我不在馬上,調轉馬頭,拎着兩把喪魂鞭沖了過來:“大膽狂徒!”
将我放下,木非扭頭看着靜竹,突然右臂一抖,鞭子“嗚嗚”地呼嘯着,毒蛇般朝靜竹襲去。
電光火石間,已襲出數十鞭。
戰馬長嘶一聲,靜竹從戰馬上騰空而起,舉起喪魂鞭直劈木非面門。可才飛到一半就被鞭子纏住雙腳直直地扯落在地,砸起一團濃濃的煙。
鞭子随即放開他的腳,纏住他的脖子,将他整個人扯起拖到木非面前。
他已滿臉鞭痕,鮮血淋漓,雙手扯着脖子上的鞭子,眼神恍惚。
我渾身發冷,木非用的是陸家十三鞭,可就算對陸家十三鞭熟悉如我,也看不清木非到底揮了多少鞭,最可怕的是他的腳居然沒移動半分。
阿陸說過,習武的人分為三種:庸才,高手,無我。大部分人是庸才,只有頂尖的才叫高手。而無我境界的人,所有功夫在他們眼裏都是相通的,任何武器到了他們手裏都會和他們合為一體。沒有技巧,沒有功法,沒有弱點,但達到無我境界的人,別說凡間,就算在仙魔兩界也屈指可數。
木非也許就是其中一個。
我還在發呆,木非從袖中拿出一錠碩大的紋銀,塞進靜竹的嘴巴。然後猛地收鞭,靜竹旋轉着飛了出去。
看到靜竹掐着喉嚨滿地亂撲騰,我回過神,趕緊沖過去伸手幫他把銀子摳了出來。
他大吸一口氣,随後劇烈咳嗽,發紫的面皮總算慢慢恢複了原樣。
“娘子,出發。”不遠處的木非說。
我對靜竹道:“你跟尤及說讓他別找我,我要和他分開,這就是我對他的報複。”
靜竹捂着喉嚨,看看木非,什麽也沒說。
坐在車廂裏,耳朵邊只剩車輪滾動的聲音。我縮在角落裏發呆,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是尤及的血。
我恨他的自私,他要是真的喜歡我,就應該為我母妃着想。因為只有我母妃開心我才開心。我開心了,喜歡我的他也能開心。相愛不一定要在一起,他卻只想着讓我們兩人在一起,犧牲了我母妃……
百善孝為先,古時賢人說欺負母親的人,要讓他用生命贖罪。但我知道自己殺不了他,也不想殺他……
不能為母親報仇,我是大逆不道的逆女,我要自己懲罰自己。
馬車停停走走,外面的天亮了又黑,好像木非還叫了我幾聲。我不在意,也不想聽,專心将自己困在自己的世界裏。
突然車廂門被人拉開,木非站在門前,微微上挑的眼眸裏閃着點點怒火,高貴而冰冷的模樣。
容忍我的愚蠢,無微不至地照顧我,對我笑,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好總讓我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對我發怒,這樣的他反而更真實。
“不餓麽?不渴麽?不內急麽?”他厲聲道,“因為離開那個愚蠢的魔,你便不想活了麽?”
我呆呆地看着他。
“下來!”他拉住我的手,将我拖了出去。
麻木的雙腿一沾地,針紮般疼。
“疼……”我說。
“還知道疼,很好,腿還沒廢。”他拖着踉踉跄跄的我沿着大路走了好長一段。
雙腿終于慢慢恢複知覺,同時因為一動不動被壓制住的需要一下子湧了上來,我
的臉騰的一紅:“我想解手。
“嗯……”
他應了聲,将我拖到蘆葦叢前,塞給我一沓手紙,往蘆葦叢裏一推。
……
完事,我到河邊洗去手上的血污,紅着臉回到馬車邊。
兩匹馬已解開缰繩,在河邊一前一後吃草。
木非背靠車廂坐在馬車邊緣,目光看着橘紅色的夕陽,表情有些落寞。
我坐到他身邊,還沒開口,他從褡裢裏拿出一個饅頭遞給我。
我接過幹巴巴的饅頭慢慢地嚼,艱難地下咽。
“饅頭不好吃?”他問。
“我吃不下。”
“哦……”他又從褡裢裏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油紙包,裏面是兩只雞腿,油汪汪的,表皮金黃,散發着致命的香氣……
是烤的吧,外面還刷了蜂蜜……
好幾天沒沾油星,好像嗅覺更靈敏了,香味直往鼻子裏鑽,抓心撓肝的……
唉,好餓,難受,我忍不住哭了起來。先是嗚嗚地哭,哭了一會兒想大哭。剛張開嘴,一個雞腿塞了進來。
木非嘆氣道:“別告訴別人你被餓哭過,丢我的臉。”
雞腿太香了,我拿着雞腿啃了幾口,抑制不住委屈,又哭了幾聲。再啃幾口,再哭幾聲。又吃又哭,哭出來心頭就痛快了。
木非坐在我身邊,安安靜靜地聽我哭,一聲不吭地看着遠方。
雞腿啃完,我哽咽着叫他:“木非……”
他面無表情:“活過來了?”
我哭夠了,腦子也清醒了,抽泣着說:“我從小長在魔界,有點笨,做事只由着自己的心意,才會和尤及稀裏糊塗攪在一起,害了母妃。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我想,除非我試着自己去生活,不然永遠不會什麽是愛恨情仇。在此之前我不能耽擱你,我們的婚約作罷吧。”
斜瞥我一眼,沉靜的眼裏沒起一絲漣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可由你兒戲一般說毀便毀?毀約之事莫要再提。你想自己生活,可以。到了京城你可以去做一份工,嘗嘗人間苦。”
我吞吞吐吐的:“可是……我想……我現在……不愛你……”
他輕笑出聲:“憶暖,你的愛是什麽?”
“是……兩情相悅……嗯……臉紅心跳……”就像我和尤及一樣。
他無比認真,說教般對我道:“小兒女之間的愛轉瞬即逝,細水長流相濡以沫方能天長地久。憶暖,我許你的是天長地久。”
他說,憶暖,我許你的是天長地久……
心已經被尤及傷透,我不懂,如今也沒有心思去細想情情愛愛的事。可正如他所言,我們是婚約是母妃定下的,不得随意毀去,我只得暫時作罷。
荒郊野嶺的沒有客棧,少不得又要在車廂裏住一夜。木非這兩日都守在車外,不能再讓他受
罪。
我換下被血污了的衣服,朝外面喊:“木非,進來睡覺了。”
說完鋪好被子,在角落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先睡下。
一會木非滅了燈籠,拉開車廂門進來,躺在我身邊。
周圍一片寂靜,只偶爾聽見車廂外兩匹馬打打響鼻。很快,我進入了夢鄉,睡了沒多久突然醒了。
因為身體被人緊緊地摟在懷裏,緊得幾乎無法呼吸。臉蛋貼着他的胸膛,鼻孔被他堵住了大半。
扭了下頭,試着喊了聲:“木非……”
“嗯……”聽音調,他好像還在昏睡中。
“你別抱我呀……放……放手啊……”
他輕聲呢喃:“噓,一個人都沒有,很冷,抱着我的憶暖就不冷了,睡吧。”
我嘟囔:“可……難受……”
他響起了輕輕的鼾聲,不再回答,手臂仍像鋼鉗一樣死死将我抱住。
沒辦法,我只得将就着再次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留言不寫名都是路人甲,路人甲們,你們應該都是我熟悉的姐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