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蕭離心事
神龍殿外,德君傅懷盛已候了兩個時辰,就連姬妏身邊的侍臣都忍不住出言勸道:“德君您不如先回去,這麽高的日頭,當心中了暑氣,說不定等皇上忙完了,就去您寝宮見您!”
六月的天,德君額上已滿是汗珠,聽了侍臣的話卻冷冷道:“忙完了,怎麽個忙完了?是只差把予燕的公主府查抄了嗎!”
侍臣一臉焦急勸道:“德君慎言啊,皇上眼下正在氣頭上,您可千萬別跟陛下硬着來……”
德君知他是好意,卻難免還是憤懑難平,沖裏邊道:“皇上是想讓臣侍跪死在這裏,才肯相見嗎?”說着便當真要跪下,侍臣正無奈之時,卻聽殿內侍人出來道:“皇上,請德君進去。”
德君臉色一緩,忙站起,快步進殿,姬妏正伏案批閱奏折,聽見他的腳步聲,卻也不擡頭,只吩咐侍臣道:“給德君賜座,上碗解暑涼茶來!”
傅懷盛雖在殿外氣怒,見了她卻還是不自覺收斂脾氣,見她還記得讓人給自己上茶,原本發難之心消了大半。
兩個人都沉默着,傅懷盛看着她伏案認真的模樣,竟與記憶裏年輕時的她身影重合了,姬妏的皇位得之不易,而她自繼位以來一直醉心朝政,才有今日的太平盛世,不覺間,他竟然喚出了她的小字,“阿嬰……”
姬妏筆下一抖,墨汁染在奏折上,她擡起頭,片刻後才道:“我知你心中凄苦,憐惜予燕。可國事家事不能混為一談,要不然這個大周天下遲早會引來禍事。”
傅懷盛雖并不關心予燕私下那些黨羽往來,卻也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縱容着她,但是他明白姬妏擔憂是一回事,卻不能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兒受罰,“即便是于銀錢上有私,可這天下都是姬姓的,她取一些又算得了什麽!”
姬妏臉色驀地一沉,“傅懷盛!”
傅懷盛臉色一僵,他知道姬妏永遠是這樣,不徇私情,年輕時是,二十年後還是。當年即便是做公主府裏受她萬千寵愛的側君,卻也不能恃寵而驕,不能苛待侍人,不能不敬正君,那些肆意妄為只能在不逾越她的規則之內。
姬妏怒氣稍緩,“予燕何嘗不是我的孩子,她做下的錯事,若是尋常官員早就斬首示衆了,而她如今,依舊是公主,依舊可以享受榮華。難道非要朕的皇位傳給她,你才滿意?”
傅懷盛的話被噎住,他只能低聲道:“你知道,我說不過你……我一直都說不過你。”
姬妏嘆了口氣,“你先回去吧,你只要知道,不管怎樣,她都是朕的女兒,朕不會虧待她的!”
誰知傅懷盛聽了這話卻更加難以釋懷,“不會虧待?你不會虧待的是和玄莫生的四公主吧!恐怕這皇位,你也是想傳給她的,萬千寵愛于一身,你從來不辜負的只有他們父女二人!”
姬妏怒極反笑,“那你倒是說說,予燕勾結的曹津一黨在洛陽時曾想縱火燒死允珩,軟禁予楚,朕為了她的名聲,将這些盡數隐瞞。想害死兄長與妹妹,若是被人知曉,她當如何自處!”
Advertisement
傅懷盛被她逼問的讷讷無言,姬妏接着道:“祭天大典時,她又做了些什麽,以為朕不知嗎?朕一再寬容,卻要寬容到何時,身為朕的公主,卻濫結黨羽,貪污稅銀,可堪大任?而你,對她暗害骨肉同胞,卻只冷眼旁觀,你身為父君,難道不該自責懊悔嗎?”
傅懷盛身形幾乎站不住,姬妏卻轉過身去,“回去吧,朕非無情之人,只是你,也不要逼朕!”
幾日之後,宮中傳出消息,德君傅懷盛離宮前往燕公主府居住,長安街上小小議論幾日,又恢複平靜。
七夕佳節轉眼将至,長安城已裝點的與之前大不相同。
予楚受封之後,府中往來甚多,只是她态度如常,既不透露什麽野心,也不自降身份拉攏官員。
期間她曾命人傳話去雲起府上拜訪,只是雲起已閉關多日,她仔細問詢,知道雲起身體并無恙,這才放心。
而随着七月七日臨近,她便想到沈西誠,當日朝堂上捐出半數家財,不知道此番來長安還會有何動作,她真是輕視了沈西誠的決心。
予楚剛應酬完,蕭離便過來禀報道:“公主早先帶回府的那名死士青一死了。”
青一?予楚一時竟沒有想起來,還是心英在一旁提醒,說是當初在演武場衛演時暗傷了蕭離卻又敗給蕭離的那人,還被三公主府的人砍斷手筋腳筋被她撿回來,予楚這才有些印象,原本打算留着,說不定哪一日便是予燕殘暴不仁的把柄,誰知予燕這麽快就失勢,而那人也這麽快就沒了命。本就不值一提,予楚點點頭,蕭離便要退下。
予楚卻又喚住他,低頭看向他握着劍的那端,予楚走過去,輕輕撩起他的劍穗,“有些舊了……”
蕭離也看向那裏,卻只嗯了一聲,予楚從袖中取出一物遞給蕭離,“打開看看。”
蕭離輕輕打開,盒子裏邊卻是一個小巧的香囊,蕭離微怔,手中的香囊卻又被予楚接過去,取下他劍上的舊物,将香囊系上,輕輕撫了撫香囊下的流蘇。予楚笑了笑,将換下的舊物還給他,“這樣是不是好看很多?”
蕭離卻只定定地看着她送的香囊,臉上還是一貫的面無表情,眼底卻變得柔和。
蕭離出了門,予楚臉上的笑意消散,只看着他離開的方向,默默道:但願你不要讓我失望。
夜已深,予楚卻并未寬衣入睡,心英進門來,道:“果然如公主所料,蕭離他換了一身黑衣出了門。”
予楚臉上看不出喜怒,卻只道:“既如此,派人護送我過去,本宮倒是想見識見識,那人究竟是誰?”
蕭離為人謹慎,若是有人跟蹤,必定會引起他察覺。予楚今日給他換了劍穗,仿若随意之舉,其實卻是有意而為。
而那香囊不過是為了派人追蹤時尋着香氣而去。
城內一間酒樓已經打烊,樓內燈火熄滅大半,瞧見一黑衣男子進門,卻也沒有推拒,而是将其引入樓上。
房中另一男子已等候多時,轉過身來,燭光下眉目如畫,清逸絕倫。
蕭離問道:“你今晚找我來,有何事想問?”
那男子走近幾步,才緩緩道:“無事。我只是想提醒你,不必再為我做什麽,你可以去選擇你自己想過的生活,浪跡天涯也好,回師門也好,這三年我以當初的賭約要你在她身邊保護她,是我的私心,而現在三年期限已到,你恢複自由了。”
蕭離聽了他的話,臉上卻并無波瀾,“我知道了。”
那男子剛想說些什麽,便聽門外有人,剛想知會蕭離,門從外面被推開了。
予楚看着那張熟悉的面孔上浮現愕然,冷冷道:“謝大公子,好久不見啊!”
那男子正是謝昭,無奈笑道:“你還是知道了。”門外并沒有他的人來示警,恐怕也已經被她的人控制住了。
予楚質詢的眼神落在蕭離身上,“你可有什麽想說?”
蕭離還是一貫的神情,既無窘迫也無驚異,“沒有。”
予楚聞言只道:“好,很好,從即刻起,你不再是楚公主府的人,你與本宮再無瓜葛!”
蕭離臉色一僵,卻還是沒有說什麽。
謝昭略帶歉意的看着蕭離,“對不住了。”
予楚嗤笑一聲,“謝大公子這是做什麽?你我兩不相幹,卻還要派個人暗中監視我,你安的什麽心?”
謝昭欲伸手碰觸她的衣袖,被她一把拂開,謝昭低聲道:“阿楚,我并非監視你,只是擔憂……”
予楚卻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擔憂我,然後呢,讓他事無巨細的把我的一切告訴你嗎?”予楚突然暧昧地看了一眼蕭離又對謝昭道:“那他有沒有告訴過你,這兩年以來,每每我被噩夢纏身不能安枕時,他便一直睡在我的卧榻上呢?”
謝昭臉色一變,看向蕭離,蕭離紋絲未動,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予楚倒是很滿意謝昭的反應,涼涼道:“謝昭,你我早已陌路,又何必做這些虛情假意的事情糾纏不休呢?”
謝昭低下頭去,壓低聲音道:“我又何嘗想如此……”如果不是因為那些事,我又何嘗想如此與你陌路呢。
予楚卻不想再說,轉身便要離去,走過蕭離身旁時,停了停,“畢竟你在本宮身邊三年,你也可以在府裏住些時日,想好去哪裏了再走。”
蕭離卻只道:“這香囊你還要嗎?”
“什麽?”予楚不解。
蕭離卻将劍柄上系着的香囊解下,遞給她,從她帶人出現的那刻起,他便猜到是這個香囊給她引路,而白日裏贈給他東西,其實不過是等他露出馬腳。
予楚扭過頭去,“你若不要,便扔了吧。從此,各自珍重!”
“好。”
謝昭看向蕭離,“你跟我回府吧。”蕭離實為他所累,一切責難也都應由他一人承擔。
蕭離拒絕了,“不必。我本就居無定所,你我之間兩清了,也不必歉疚。”說完又多說一句,“我和她,并沒有什麽。”
但謝昭的臉上卻并沒有什麽釋懷,自嘲一笑,“縱然你們有什麽,我又有何資格過問呢?”
蕭離沒再回答,握着劍走出了門,城中夜深人靜,他獨自騎着馬,卻不知去向何處。
三年前師門比武,他輸給了謝昭,他攔住謝昭去路,稱将他擊敗者可以向他提一個要求,謝昭卻婉拒了,神情郁郁。
他一向執拗,這是他給自己定下的規矩,只不過十幾年來從沒有遇到過對手,謝昭不應,蕭離便一直跟着,直到謝昭說出他的要求。
謝昭猶豫了一瞬,道:“既如此,你替我去保護一個人吧。我不在的時候,不想她受傷。”說着又頓了頓,慘笑一聲,“不過,讓她受傷最多的大概是我了吧。”
師門中,縱然他與謝昭不熟,可謝昭的名頭人盡皆知,雖然謝昭時常不在,師傅提起謝昭時總是用天資聰穎,品貌卓絕來形容,同門師兄弟提起謝昭也不免贊嘆與歆羨。而他沒有天賦只能一日日練習,不愛與人說話,性格孤僻。
半年前他曾見謝昭回來過,那時的謝昭臉上總帶着篤定與勢在必得的笑,而現在一臉頹然痛不欲生,想必也是因為他口中那人。
“好。多久?”
“三年吧。”
蕭離将手攤開,香囊靜靜躺在他手心,若是早知今日,當年是不是還會答應謝昭的要求。
也許會吧。他把香囊放進胸口,從此,他和她也是陌路了。
作者有話要說:
補全了。我會努力更新的,大家不要潛水啊,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