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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

不得不說,梁蘭芬這難為情的樣子對陸明文真管用,他最見不得女同志有苦難言的神色,想當初,孫寶琴天天圍着他抱怨地裏幹活累,不敢偷懶,感冒發燒都要上工,他于心不忍就說了句幫她幹活,後來孫寶琴閑了,照樣有苦惱,她的活都自己幹了,長時間下去,別人會罵她好吃懶做找不到婆家的。

他不想孫寶琴難過,就求她爸媽答應兩人處對象,孫寶琴嫁給他,別人就不會說三道四了。

他處處為孫寶琴考慮,到頭來落得個戴綠帽子的下場,村裏人誰不笑話他慫,連個媳婦都看不住?還罵他把全村男人的臉都丢光了,他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被女同志外表迷惑,誰讓幫忙堅決不答應,個人攢勁個人熱和,他吃自己的飯幹自己的活。

想得很美好,但真要冷冰冰拒絕梁蘭芬,他怎麽都開不了口,憋着通紅的臉,好半天才吞吞吐吐不情不願的擠出一句話,“什麽忙啊?”

他不知道自己一言一行都被自己媽看了去,正琢磨着田地的活哪些是他能幹的時,只覺脊背陰風陣陣,全身發涼,擡頭一看,就見他媽不知啥時候回來了,睚眦欲裂的霍霍着鐮刀,目光森森的望着他,陸明文抖了個激靈,吓得差點跳了起來,磕磕巴巴的喊,“媽……媽……你怎麽回來了?”

心底那點僥幸蕩然無存,急忙給梁蘭芬使眼色,示意她趕緊離開。他媽發起狠來,一鐮刀弄死一個不在話下。

看梁蘭芬無動于衷,他額頭直冒冷汗,丢了手裏搓到一半的繩子,作勢就要起身,對上他媽兇狠的眼神,又心虛的坐了回去,神色惶恐的看着薛花花,“媽……媽,梁蘭芬同志來看看我的腳,沒有其他意思,你別想多了啊。”

他答應過他媽不幫別人幹活的,他都記着,哪兒還敢像以前沒心沒肺。

比起吓得直哆嗦的陸明文,梁蘭芬淡定多了,她仰頭直視着薛花花,态度高高在上,“陸明文同志已經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思想和思維,你憑什麽幹預他的事?”梁蘭芬非常不喜歡薛花花,看着慈眉善目沒有攻擊力實際一肚子壞水,就說羅夢瑩書丢了的事,所有知青一致認定是陸紅英拿了的,不知薛花花叫羅夢瑩出去說了啥,羅夢瑩回來後提都不提書的事,頭發長見識短的農村婦女,心眼多得很,完全把羅夢瑩忽悠了。

昨晚她好心好意勸羅夢瑩別被薛花花母女騙了,書籍貴重,該讓她們賠的就得賠,結果羅夢瑩推門就進了房間,連個眼神都沒甩給她,像是她存心挑撥離間似的,梁蘭芬心裏那個憋屈,同為知青,彼此不互幫互助,羅夢瑩跟薛花花走得近,她氣得牙癢癢。

她不知薛花花跟羅夢瑩說了什麽讓羅夢瑩對書的事兒避而不談,她有血有肉,堅決不會向農村婦女妥協,于是,她又提着嗓門把話重複了遍。

陸明文被她突如其來的尖銳聲吓了一跳,梁蘭芬在他眼裏就是嬌嬌弱弱的文化人,長相清秀,說話細聲細氣,猛地拉下臉大聲說話,他有些被吓住了,尤其她罵的還是他親媽,陸明文反應過來,忙扯了扯她手臂,“梁蘭芬同志,他是我媽,管我是理所應當的,你沒請假過來的吧,趕緊回地裏,被隊長發現是要扣工分的。”

他完全沒有梁蘭芬是在為他說話的感覺,在他眼裏,媽管兒子天經地義,外人沒有話說,他沒沖梁蘭芬發脾氣,但不認可的态度明明顯顯擺在臉上,他媽不管他,那他還不得餓死啊,得管,必須管,兩相權衡,他又誠惶誠恐的朝薛花花說道,“媽,我就在家搓繩子哪兒也不去,你別生氣啊。”

說完,拾起地上的繩子,将松散的地兒勒緊,仔仔細細搓了起來。

梁蘭芬:“……”她好心好意的幫陸明文擺脫壓在他身上的大山還他自由,他竟然跟個局外人似的漠不關心,梁蘭芬面子挂不住,臉上陣青陣紅,見母子兩各忙各的不搭理她,不由得怒火更甚,“薛花花同志,我跟你說話呢,出于基本禮貌你是不是該回答聲?”

語聲一落,迎面飛來把麥穗,直直拍在她臉上,梁蘭芬臉頰吃疼,暴跳如雷的瞪着薛花花,“你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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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你啊,還是讀過書的,這都看不出來?”薛花花扔了背簍,舉起鐮刀緩緩走了過來,嗓門大得震耳欲聾,“你算哪根蔥,跑我家裏教唆我兒子幫你幹活,老娘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憑什麽送給你,打你怎麽了,砍你兩刀村民們還得給我拍手鼓掌,小小年紀不腳踏實地幹活,成天想着投機取巧,挑撥別人關系,你以為自己誰啊,她孫寶琴回來都不敢這麽做,你還能比她厲害不成?”

孫寶琴起碼跟陸明文擺了酒席的,梁蘭芬算什麽東西,站在她地皮上還大言不慚,她要不給她臉色看看,真以為她是好欺負的。還跟她談思想談禮貌,讀過幾年書就把自己當孔聖人了,她兒媳婦都不敢挑撥他們母子關系,梁蘭芬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拐她兒子,她非得好好給她個教訓不可。

麥穗上有須,紮得梁蘭芬整張臉火辣辣的痛,從小到大,她就沒見過像薛花花這麽潑辣的人,一言不合就動手,跟惡民沒什麽兩樣,她怒火中燒,撲過去就欲跟她幹架,眼神晃到她手裏锃亮的鐮刀,忙縮回了手,又氣又恨的沖薛花花咆哮,咆哮過後,心頭委屈更甚,哇的聲,蹲在地上抱頭哭了起來。

陸明文:“……”他就說嘛,好端端的惹他媽做什麽,幸虧她哭的及時,否則他媽的鐮刀肯定落她臉上,幹幹淨淨的臉要是落下疤,以後嫁人就難了。想到此,他手下越發賣力,搓完根繩子打好結,谄媚的遞薛花花看,“媽,你看這根行不行?”

“你有眼睛不會自己看啊,你說行不行?”

陸明文讪讪的笑了笑,尖着手指扯了扯繩子上的須,越扯越多,索性一點一點解開,重新來。

沒再管地上哭哭啼啼的梁蘭芬。

薛花花揮了揮鐮刀,鐮刀發出霍霍的聲響,看梁蘭芬身子哆了哆,她才滿意的收起鐮刀,轉身走向背簍,把背簍裏的麥穗倒在檐廊,均勻地攤開晾好,地上痛哭的梁蘭芬慢慢擡起頭,眯着眼看了看,見母子兩旁若無人的做事,連安慰的場面話都懶得和她說,她站起身,擦擦臉上的淚,灰頭灰臉走了。

她一走,陸明文整個人松了口氣,他覺得梁蘭芬腦子不太好使,他都給她使眼色讓她走她不肯,現在好了,挨了打挨了罵,哭過一場心裏痛快了,沒人喊自己知道走了,典型的不挨打渾身不舒坦的類型,何必呢?

驚覺薛花花望了過來,他不再想梁蘭芬的事兒,專心應付手裏的活。

他搓了七八天的繩子了,每一根都不過關,要麽太粗,要麽太細,要麽不緊湊,要麽須多紮手,弄得他好像不用心搓似的,老實說,他在家真沒偷懶,搓這個搓得他雙手都起泡破皮了,硬是掌握不到要領,陸建勳随随便便一搓都搓得比他好。

感覺他心不在焉,薛花花重重将背篼一扔,“怎麽着,想幫梁蘭芬幹活是不是?想的話就趕緊走,走了別給我回來了。”

陸明文身子一顫,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是,不是,我就想怎麽用力搓出來的繩子才能用。”他再也不敢想幫別人幹活的事兒了,他媽揮鐮刀霍霍的架勢,分分鐘能把他剁了。

“繩子搓不好就搓麥穗,趁着天好,早點脫粒曬幹收了。”丢下這話,薛花花反着背簍拍了拍,然後背起背簍又去了自留地,去年冬天一場雪,今年的小麥格外好,麥稈深,麥穗飽滿,絕對大豐收,四分地自留地的小麥,她忙到天黑都沒割完,聽到麥地的村民們吆喝着喊收工她才回家,去保管室還鐮刀時遇着梁蘭芬,她眼眶又紅又腫,臉上還殘着淚痕,顯而易見哭了很長時間。

劉雲芳挑着籮筐回來,看薛花花望着梁蘭芬失神,兩步走過去,湊到她耳朵邊小聲說道,“梁蘭芬偷懶被隊長發現,扣了半天工分,一個人在麥地哭得傷傷心心的,得虧你家明文沒看見,不然善心大發又被人拐跑了。”村裏誰不知道陸明文經常幫梁蘭芬幹活啊,沒和孫寶琴處對象時,好多人想撮合他兩來着。

薛花花冷哼,“明文還敢給她幹活,我打斷他的腿。”

劉雲芳家裏人多,兒子兒媳出息,她在家帶孫子煮飯,很少出來幹活,今年豐收,生産隊忙不過來她才上工的,聽到薛花花的話,她表示贊同,“你以前就是太悶了,自己養的兒子憑什麽給外人幹活,換作我,早就打得他們不知道姓啥了。”省吃儉用辛辛苦苦把兒子拉扯成人自己沒享福呢,對方三兩句話就拐走了,她不打死他們就算手下留情了。

梁蘭芬注意到二人的視線,怒視了薛花花一眼,氣急敗壞的走了。

見狀,劉雲芳納悶,“她是不是瞪你?還是讀書人,連起碼的規矩都不懂,怎麽說她得叫你聲嬸子吧,沒大沒小。”劉雲芳沒讀過書,一二三四都不認識,但不妨礙她讨厭讀書人,讀再多的書有什麽用,吃的糧食還不是她們種的,吃供應糧怎麽着,糧食不夠吃,再有錢也得餓肚子。

梁蘭芬目中無人的态度算是惹着她了,低着頭,噼裏啪啦說了好些梁蘭芬的壞話。

“不管她,我看她以後是不敢找我家明文了。”梁蘭芬真不要臉,她也豁得出去,大不了比比誰的臉皮厚。

“對了,我聽陸明媳婦說豬草都是你背你挑的,那可不行,該她幹的活得讓她幹,不就懷了孩子嗎?我懷着陸明他們,哪天不幹活,就她嬌貴啊。”說起李雪梅,劉雲芳話就多了起來,這些天全家早出晚歸忙活,家裏的活基本都是李雪梅幹的,害得她回家上桌就吃飯,擦嘴就走人,非常不習慣,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少了點什麽。

她又不好意思讓李雪梅不做,萬一養成李雪梅好吃懶做的性格受苦的還是陸明,思來想去,她覺得該和李雪梅說說,她的首要任務是養好身體給陸明生個大胖小子,家裏的事情等她下工回來做,以防累狠了傷到肚子裏的孩子。她好言好語和李雪梅說,不成想李雪梅不領情,告訴她家裏的活自己完全顧得過來,還說上工她只負責割豬草,背豬草掃豬圈都是薛花花幹的。

她就說李雪梅怎麽可能有使不完的勁兒,原來是在外懶在家勤快呢。那可不成,割豬草的活是陸建國看在她面子上給的,李雪梅的做法被其他人知道可是要挑事的,丢了養豬的工作可再也找不到比這更輕松的了。所以得讓李雪梅多分擔些任務,既不會落下話柄又沒精力管家裏的活。

薛花花不知劉雲芳心裏的盤算,畢竟,沒有哪個婆婆不喜歡兒媳婦勤快的,她誠懇道,“她畢竟是城裏來的,身板比不得咱結實,等她生完孩子,該她做的我絕對不幫忙行了吧?”

說到這個份上,劉雲芳還能說什麽?再勸就是明擺着跟兒媳對着幹,假如李雪梅不小心出點事,都以為她心腸歹毒造成的,咽下到嘴的話,她擰巴着臉說,“辛苦你了,等孩子落地,我讓她把落下的活全補上。”

二人嘀嘀咕咕說個沒完沒了,不遠處的孫桂仙豎着耳朵聽了兩句,模模糊糊好像聽到她們說城裏,用不着說,肯定議論寶琴跟知青的事,順便把自己一塊罵進去,想到前幾天陸建國連敲帶打警告她的話,絕對是薛花花說了什麽,越想越氣,恨不得上前扇薛花花兩個耳刮子,讓她到處說她壞話。

她是不敢對豬做什麽手腳,但她還有其他辦法呢。

天漸漸黑了,孫桂仙草草吃過晚飯,趁着家裏人不注意,偷偷挑着扁擔出了門,小路上還有人影晃動,是社員挑着麥子回來,孫桂仙心虛,匆忙的躲進竹林裏,等社員們走得不見影了才挑着扁擔出來,偷偷摸摸繞去了養豬場後邊。

養豬場外有個糞坑,裏邊的糞是生産隊莊稼的肥料,田裏的秧苗還有兩天就差不多能插完,之後就是灌肥,她得趁這個機會多偷些肥倒進自家糞坑,等過兩天挑糞的社員來發現糞少了,她順水推舟引到薛花花身上,看她怎麽辯解。

她之所以篤定社員能發現糞少是有原因的,太陽照着,糞坑裏的糞上邊幹下邊稀,留下兩個坑,想不發現都難,何況挑糞的社員有經驗,少沒少,一看便知。

為此,她特意把糞瓢帶上了的,月光明亮,她站在糞坑便,彎着腰認真看了看,最後選了最幹的地方舀,糞硬得跟泥似的,她手打滑,整個人差點掉進去,費了好大的勁兒總算舀了兩桶,挑在肩上沉甸甸的,差點閃着腰,她硬是咬着牙,戰戰兢兢的往自己家走,中途實在走不動了,就停下喘兩口氣,空氣帶着糞臭味,但她聞着覺得香。

遠遠的,保管室出來的人看見她,以為她去自留地割麥子了,心道看不出孫桂仙如此勤快,他們不能落後于人。

于是,當晚有好幾家人連夜收割自留地的麥子。

孫桂仙以為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到了自己屋後的糞坑,扶着桶往裏一抽,糞嘩嘩的進了自家糞坑,她笑得花枝亂顫,玉米長起來了,過幾天就施一遍肥,有了這兩桶肥,今年的玉米肯定長得好。

桶和糞瓢沾了糞,臭氣熏天,她十分聰明的去田邊洗幹淨了才回家。

但身上還是染了一股子味兒,一進屋,劉老頭就聞見了,嫌棄的蹙了蹙眉,“黑燈瞎火的不睡覺,跑哪兒去了?”天天起早貪黑的幹活,孫桂仙連抱怨的力氣都沒了,吃完飯不洗臉不洗腳,上床就睡,今天他回到房間沒見着人,還叫兒子問了遍,都說不知道孫桂仙哪兒去了。

這時候,外邊傳來孫子的哭聲,劉老頭套上鞋子走了出去,沉着聲問,“怎麽了?”

“爸,二寶說茅坑有東西,嘩嘩嘩的響個不停,他拉屎給吓到了。”

孫桂仙:“……”

都怪她粗心,倒的時候應該問問茅廁有沒有人,幸虧是孫子,換作老頭子她不得露餡兒了,見劉老頭要去屋後看個究竟,她急忙伸手拉住他,“估計二寶拉屎打瞌睡做夢呢,明天還要幹活,你不累啊,你不累我累了,我先睡了。”

一挑糞不輕,她肩膀又酸又疼,不等劉老頭反應,拉着他進了屋,又讓兒子孫子趕緊回房間睡覺,什麽事等農忙過了再說。

劉老頭累得渾身沒啥力氣,便依着她上床睡覺,連她身上的糞味兒哪兒來的都忘記過問。頭一沾着床,睡得像頭豬似的,鼾聲響亮,孫桂仙翻來覆去睡不着,做了件大事,心裏既緊張又興奮,偷糞的事去年村裏也發生過,沒找到人最後不了了之,想到薛花花百口莫辯被扣工分的樣子,她咯咯笑了起來,笑聲魔怔,驚着隔壁的二寶,他哇哇大哭,聽到哭聲,孫桂仙急忙捂住嘴,翁翁的繼續偷笑個不停。

薛花花管豬管豬草,豬場外的糞坑她是沒管過的,也壓根想不到這件事,溝渠的豬草茂盛,連着兩天她和李雪梅早早就下了工,薛花花把自留地的麥穗割回家,完了又去地裏割麥稈,看得好多人眼紅,養豬多輕松啊,下了工還有時間幹自家地裏的活,有些女同志心思又活絡開了,找陸建國要求輪着養豬。

陸建國忙得腳不離地,保管室外的打場堆積了很多麥子,他要指揮社員們脫粒,還得安排人挑糞灌秧田肥,壓根沒空再安排養豬場的事兒,他去養豬場看過,往年這個季節,豬看着看着瘦,今年不僅沒瘦,還胖了很多,他跟副業隊長商量過了,明年多養兩頭豬,還交給薛花花養,哪兒會搭理其他人說什麽,被逼得煩了,直接一頓怒吼,吓得那些人再也不敢說什麽。

陸建國是生産隊隊長,在村民們眼裏算是大官,得罪了他,明年安排個又累工分又少的活怎麽辦?故而哪怕再羨慕薛花花,都不敢找陸建國說割豬草的事兒,有陸建國擋着,薛花花養豬的事無人敢質疑什麽。

想到陸建國罵人的場景,陸建勳佩服得五體投地,那幾個女同志被罵得狗血淋頭不說,有兩個女同志直接抹淚。

饒是這樣,陸建國硬是沒嘴軟,足足罵了十多分鐘才把人攆去幹活,陸建國太能罵了,詞兒都不帶重複的。

“媽,以後誰都不敢找你麻煩了,隊長和副業隊長發話了,養豬場就你和雪梅嫂子負責,誰要起歪心,直接扣工分。”陸建勳熟練的搓着麥穗,說得眉飛色舞。陸建國是他們本家的,從沒給他們開過後門,不僅如此,扣陸德文工分沒有半點留情,這次能幫薛花花,簡直令人費解。

薛花花臉上沒有多大情緒,掀起眼皮瞅他兩眼,“不幹活了是不是?”

陸建勳忙甩腦袋,他的腳好得差不多了,早上去山裏撿柴,正午太陽曬就在家搓麥穗,剛剛太得意忘形,忘記正事了,忙跑到陸明文身側,跟着他一起搓麥穗,順便說起那一件事來,“媽,給你說啊,我聽建設叔說,糞坑裏的糞被人偷了呢。”

村裏男同志聊天他是丁點興趣都沒有,和女同志的東家長西家短不同,男同志們愛侃侃而談,哪片地的莊稼比去年好,哪片地的土硬不好挖,又或者哪個小夥子踏實,再過兩年就能挑糞了。

等等等等,一點都不精彩。

要不是薛花花在養豬場幹活,他才不會注意他們說什麽,他媽的活許多人搶着要,凡和養豬場挂鈎的事,他都會多留個心眼。當建設叔說糞少了,糞坑周圍有撒出來的糞時他就走上前問了兩句。

糞少了大概一挑的樣子,大家都知道,灌完秧田的肥就是莊稼地的玉米,家家戶戶的自留地都種了玉米,一挑糞兌些水,自留地夠用了。

他怕他們怪到薛花花身上,跟在他們身後去找陸建國,剛好看到陸建國在罵人,建設叔說了糞被偷的事,陸建國并沒懷疑薛花花,讓他們先挑糞灌秧田,什麽話下了工再說。

他覺得聽不到什麽就回來了。

薛花花行的端做的正,并不怕人懷疑她,“偷了就偷了,隊長會想辦法把人揪出來,你安安分分待着就是。”

各個生産隊都有偷糞的事發生,并不稀奇,薛花花的工作是養豬,只要豬沒被偷就萬事大吉。

因而沒有想是誰偷了糞。

其實除了挑糞的人,并沒多少人在意這件事,麥地熱烘烘的,熱得人心浮氣躁,幹活更是累得汗流浃背,喝口水的工夫都沒有,哪兒有精力管其他,別說糞少了,家裏孩子少了他們都要晚上回家才知道。

本以為會掀起驚天駭浪,結果連個泡兒都沒冒,孫桂仙着急了,她負責捆麥稈,見隊長媳婦在旁邊地裏割麥子,暗搓搓走了過去,“隊長不是挺在意糞的嗎?往年還專門派人守着,今年糞遭偷了他怎麽都不管了?”

這結果太出乎她意料了。她記得去年發生類似的事,陸建國沒抓到人,站在養豬場罵了一天,恨不得将對方千刀萬剮生吞活剝,連人祖宗十八代都沒放過,今年她都知道‘小偷’是誰了,他咋就沒動靜了呢?

隊長媳婦左手抓着麥稈,右手揮着鐮刀,用力一扯,麥稈倒了,順勢擱在地上,往前挪步的空檔才回孫桂仙,“我也不太清楚,他做事向來有章程,估計沒空吧。”

孫桂仙不信這個說法,去年還不是這個時候?陸建國照樣開罵,罵得嗓子都差點廢了,要不是他爸勸他,沒準第二天還會繼續罵,糞多糞少關乎着莊稼收成,陸建國作為隊長,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這件事,不對勁。

她回到自己位置,無精打采的抱起麥稈慢慢捆着,左想右想覺得不踏實,不行,她得找挑糞的人問問,丢下腰間綁着的稻草,火急火燎去了秧田。

田埂上,灌肥的男同志們舀了瓢糞水往田裏撒,她四下瞄了瞄,嘴裏喊着建設兄弟朝田埂上走。

陸建設跟陸建國是堂兄弟,年年挑糞都有他,孫桂仙小跑着過去,氣喘籲籲道,“建設兄弟,隊長呢,我聽說糞坑的糞遭人偷了,到底怎麽回事啊?”

她一臉急切,顯得比陸建國還憂心忡忡,陸建設不适應的起了身雞皮疙瘩,“你這麽關心幹什麽?”不知情的以為她是隊長呢,以前可沒見她這麽積極。

孫桂仙怔了怔,梗着脖子道,“我這不擔心糞肥不夠嗎?今年我的工分比去年少,心裏沒底啊。”怕露出破綻,說話時,她還惡狠狠的添了句,“天殺的,到底哪個龜兒子這麽黑的心肝狠心偷糞哦。”

陸建設聽得身形顫了顫,低頭舀糞,“你努力幹活,總不會餓死的,趕緊回去吧,否則建國發現你不在,又要扣你工分了。”

他跟劉老頭一桌喝過酒,說到這個媳婦,劉老頭滿臉苦色,他們這個歲數的人,年輕時媳婦不聽話愛動手打,兩口子打架是常有的事,男女力氣懸殊大,多數都是男的占上風,劉老頭和孫桂仙不一樣,劉老頭沒一次是打贏孫桂仙的,以致于多年來被她踩在腳底。

好比之前孫桂仙偷懶害得豬生病那件事,擱誰家不收拾她一頓啊,劉老頭嘴巴上罵兩句就過了,因為他打不贏。

陸建設不想和孫桂仙多說,把糞灑進秧苗,挑着空桶就走,任後邊孫桂仙怎麽叫他都當聽不見。

孫桂仙沒從陸建設嘴裏聽到有用的消息,她不信邪,又風風火火跑去找陸建國,麥地沒有,秧田沒有,連家裏都沒有,她急了,陸建國別是氣狠了暈在哪兒去了吧,她抹抹臉上的汗,大汗淋漓的扯着嗓門喊,“陸建國,陸建國吶,陸建國啊……”

她嗓音尖細,中氣十足,吓得竹林裏捉迷藏的孩子們撒腿到處跑,有年齡稍小的孩子想到劉二寶說他家茅坑鬧鬼的故事,瞬間哇哇大哭。

孫桂仙繼續喊,“陸建國呢,陸建國哪……”

漸漸地,孩子們聽出是人聲,哭聲才戛然而止,年紀大的孩子扯着嗓門喊道,“隊長在養豬場呢……”

聽說陸建國在養豬場,孫桂仙面色一喜,抖了抖皺巴巴的衣服,昂首挺胸奔着養豬場去了。她得趕在陸建國罵天罵地前把薛花花供出來,免得她爸媽被陸建國罵得從棺材裏爬出來。

然而,和她預想的火冒三丈不同,陸建國紅光滿面的站在豬圈外,雙手抓着捧豬草,四頭豬拱着鼻子往外伸,吃得格外歡實。

她步伐頓了頓,和她想的似乎不太一樣哪,她以為陸建國正咕嚕咕嚕灌水,準備扯開嗓門昏天暗地的罵一場呢。

眼前的陸建國,是不是太平靜了些?

她舔了舔發幹的唇,喊了聲,“隊長,聽說糞坑的糞遭人偷了。”保險起見,她不敢一股腦的把薛花花供出來,先摸清楚陸建國的心思再說。

手裏的豬草沒了,陸建國從背簍了抓了捧,一只腳踩在豬槽上,慢慢的往下撒,聽到聲音,他轉頭看了眼,“是你啊,不去地裏幹活跑這幹什麽?”

問完,低頭繼續專心致志的喂豬吃草。

孫桂仙發懵,好在她早有說辭,把對陸建設說的話複述了遍,陸建國頭都沒擡一下,“你自己作的得了誰,對了,我不是讓你沒事別來豬場,你當耳旁風了是不是?”

“沒有。”孫桂仙心思動了動,“糞被偷的事隊長想怎麽做?”

這下,陸建國擡起頭來,布滿細紋的雙眼直勾勾盯着孫桂仙,孫桂仙被他看得心裏發毛,舔着笑解釋,“我不是怕莊稼長不好分到手的糧食少了嗎?幹活,我這就幹活去啊……”

忙活一圈,啥也沒問出來,孫桂仙無功而返,傍晚,她下工時又遇着薛花花,忍不住想擠兌她兩句,卻聽她旁邊的劉雲芳說,“花花啊,還是你能耐,豬養得肥頭大耳不說,糞坑的肥滿滿的,沒看見陸建國臉上笑眯眯的嗎?今年灌莊稼的糞是有着落了。”

孫桂仙快嘔死了,難怪陸建國不怼天怼地的罵偷糞的人,原來是糞多不怕偷,她沒挑過糞,往年糞坑是啥情況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冒着風險偷糞想嫁禍給薛花花,誰知沒有人都不接這茬。

她的計劃不是泡湯了?孫桂仙打人。

陸建國不發飙的理由或許是很多人沒想到的,薛花花天天掃豬圈,用水沖洗,水流到糞坑,自然而然成了糞肥,加之四頭豬吃得多,拉的屎也多,一來二去,糞坑可不就裝得滿滿的了?

自此,誰還敢說薛花花的活兒輕松?人家在背後偷偷努力大家夥沒看見而已,現在一糞坑的肥,所有人是親眼看見的,誰保證能比薛花花做得好?

不只陸建國,好多人都對薛花花刮目相看,以前只覺得她勤快,天天在地裏忙活沒休息過,現在才知道薛花花養豬也是厲害的,今年小麥收成好,如果秧田的肥跟得上,秋天又是大豐收,真要那樣,薛花花的功勞大着呢。

或許孫桂仙都沒想到自己會弄巧成拙,她如果不偷糞,挑糞的人沒準不會發現糞比往年多,就是發現了,頂多嘴上議論兩句就完事,哪兒像現在,整個生産隊的人都知道薛花花養豬養得好,莊稼不缺肥。

一傳十十傳百,鬧得隔壁幾個生産隊的隊長,副業隊長紛紛跑到豬場學經驗,比起他們隊上的豬,這四頭豬肥了一圈不止,到過年還有好幾個月,漲下去會漲到多少斤?他們沸騰了,養了好幾年豬,第一次看見這麽肥的,得知薛花花和李雪梅不上山下田幹活,養豬也算工分,他們決定效仿,一回村,就召集所有人開會,選出兩個有經驗的女同志專門養豬,務必要把豬養得又肥又壯,過年分塊大肥肉。

随處都能聽見大家議論豬場的聲音,還有誇獎薛花花能幹的話,一時之間,薛花花都成了生産隊數一數二的名人,其他生産隊的村民都知道她們村有個會養豬的社員,叫薛花花。

孫桂仙毀得腸子都青了,她要知道會弄成這樣,打死她都不偷糞。

不知孫桂仙的懊惱何後悔,薛花花的生活并沒什麽變化,割豬草,掃豬圈,督促兒子幹活,日子平平淡淡的,真要說點不一樣的,那就是她走在路上,和她打招呼的人多了起來,無論是在村裏還是在村外,認識她的人好像特別多。

薛花花出了名,陸德文幾兄弟與有榮焉,更是勤快,幹活跟打了雞血似的,早上幹到中午,連氣都不帶喘的。

麥子收割完了,接下來就是挖地栽紅薯,灌玉米苗的肥,估計糞肥充足,陸建國點了好些年輕人去挑糞,陸德文表現好,也在其中,和最初的對挑糞排斥不同,他這次可是樂開了花。

只要他努力,明年他們家也能成為村裏的勞強戶,不缺糧,頓頓吃飽飯。

薛花花擔心他禍害了公家的糞,讓他從自家糞坑挑一挑糞把自留地的玉米苗灌了,她和趙彩芝先去自留地除草。

栽紅薯灌肥不趕時間,用不着人人參與,有些女同志沒去,顧自留地的莊稼。

故而這時候的地裏,人還是很多的,幾乎都在除草,施肥。薛花花也是其中之一。自留地的活不記工分,大家邊幹活,邊東拉西扯的閑聊着,她們這個年紀,最愛聊的便是誰家兒子跟誰家女兒處對象了,誰家兒媳婦懷孕了等等。

薛花花認真聽着,很少插話,她經常來自留地轉悠,草并不深,沒幾下兩人就把雜草拔完了,擡頭望向田野,陸德文挑着糞,走路搖搖晃晃的,惹得其他地裏的人笑話,“德文,你這樣明天能去豬場挑糞嗎?”

走路雙腿都在打顫,怕是不會挑呢。

陸德文提起衣領擦了擦臉頰的汗,走得極為小心翼翼,“叔,我媽讓我練習着呢,等我來回挑兩趟就熟練了。”

陸建國破天荒的第一次重用他,他怎麽能打退堂鼓,丢臉不說,還丢人,他側着身體,慢悠悠的往自留地挪。

薛花花看得皺眉,“老大,你是來趕晚飯的是不?走快點,平時怎麽走就怎麽走。”

就陸德文這速度,明天挑一趟人家都跑幾個來回了。

陸德文挺了挺脊背,雙手緊緊梏着扁擔兩側的繩子,不敢放開了走,他怕不小心把糞灑別人地裏便宜了別人的莊稼。

他全神貫注的走着,剛經過一個岔口,就聽旁邊傳來道怒喝,“天殺的,哪個不長眼的往我家茅坑丢石頭,把我的玉米苗都砸死了。”

陸德文雙手抖了抖,差點将扁擔扔了出去,而旁邊,孫桂仙的聲音振聾發聩,“跟我有仇奔着我來啊,拿莊稼撒氣做什麽,可憐我辛辛苦苦撒的玉米種,好不容易長這麽高了,都被石頭砸死了。”

陸德文輕輕放下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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