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廚房裏的飯菜已經好了許久,白澍把雞湯盛出來放桌上卻一口也吃不下去。他破天荒地在想季定在實驗室做什麽呢,他吃飯了嗎?
自從季定來了他家,廚房裏的設置就變了,添了許多烹饪必備炊具不說,櫥櫃裏東西的擺放也變了樣,因此白澍找了許久才從抽油煙機旁邊的櫃子裏找到了幾乎沒有用過的保溫飯盒,燒了熱水把飯盒燙了一下。
他提着雞湯去學校之前并未給人發消息,因此走到人家學院樓下才開始後悔,怕現在已經過了十二點,這會兒上去找不到人。他拿出手機給季定發了條消息問人在哪兒,那邊半天沒有回複,他便又打了個電話過去,還是沒有人聽。憑借着以往聊天的記憶,白澍走樓梯上了三樓,準備一間間地找過去,結果沒走兩步就發現了穿着襯衣在休息區抽煙的季定。
白澍同人家做了二十多年的好朋友,今天才知道原來季定是會抽煙的。不過他覺得奇怪,他在家從未聞到過煙味,也沒有發現任何的打火機煙頭,甚至連煙灰都沒有一點,更可怕的是這兩個月他們也曾坐的很近得聊天,即便是那樣的距離他也從未聞到過一點味道。
季定的煙抽了一根又一根,直到抽完第四根發現煙盒空了,才将煙盒跟煙頭一起扔進了垃圾桶。白澍這時才從拐角走出來,他手上提着一個三層的圓柱形保溫飯盒,帶着微笑走到了季定面前,仿佛剛才什麽也沒有看見。
短短十米的距離,白澍看清了季定的眼神,從最開始的驚喜變成恐懼,慌亂,大約是後知後覺想起自己剛剛抽完四支煙,身上的味道還很重,怕白澍發現。白澍只有一個想法:原來他并非時時都是完美又心态平穩,從前在自己面前的種種果然是裝出來的。
“你,你怎麽來了?”季定十分緊張,看了白澍一眼,甚至不敢直面着過來看他的人,手背在身後在不停地扇身後的空氣,試圖讓走廊渾濁的空氣流動起來,那樣的動作更像是在垂死掙紮。
“這幾天老是一個人喝湯,膩了,想說你應該沒吃飯就給你送了點兒過來。我給你發了消息,你沒回。”
“嗯,哦,我做實驗的時候手機都會存在櫃子裏。”季定伸了一只手出來接保溫盒,“你吃了嗎?今天挺冷的,你快回去吧。”
“吃過了,我吃完才送過來的,不着急,現在是吃飯時間嗎?在這兒吃還是去辦公室?我等你吃完把飯盒拿回去,不然晚點兒油凝在一起不好洗。”
“沒關系,你不用洗,我回去洗就好。”季定道。
白澍卻并不領情:“你做實驗本來就早出晚歸,還要給我炖湯煮飯,晚上回去還要洗碗,我是什麽百年難得一遇的暴君地主是不是?行了,在這兒吃還是辦公室?”
“辦公室。”季定無奈地開了旁邊辦公室的門,把白澍領了進去。
兩人其實沒有太多話說,季定大概還是因為自己身上的煙味惴惴不安,吃飯的時候很安靜,白澍也怕自己用力過猛,不敢再做的太多,引起對方懷疑,最後也只是默默看着他吃完了自己帶來的所有東西,然後把保溫盒帶走了。
季定是晚上十一點多才到家的,那會兒白澍已經讀完書,躺在沙發上随便調了個電視等人回來。白澍聽到開門聲便閉了眼假寐,假裝不知道人已經回來了。等到季定輕手輕腳關了門又悄悄走到他跟前,他才突然睜眼,吓了人家一跳。
“嗯,你才回來?”白澍假裝睡眼朦胧地眯着眼問道,“我看電視都看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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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定這會兒已經換了衣服,身上穿着的不再是中午那件襯衣,頭發也是剛剛洗完吹幹的模樣,他身上中午時候濃重的煙味已經變成了沐浴露的清香,白澍才想明白,怪不得自己之前都看不出來季定會抽煙。
“阿澍,對不起。”季定坐在白澍面前的地板上,跟他道歉。
白澍一懵,皺着眉問他:“對不起什麽?”
“今天你到學院的時候應該聞到了吧,我在抽煙,對不起,我知道你讨厭抽煙的人。”
白澍仍舊不解,問他:“你為什麽會覺得我讨厭煙味?”
“初中的時候有男同學在廁所偷偷抽煙,你不是很讨厭嗎,還告訴了老師。上大學的時候你不是也因為室友抽煙跟人家鬧過矛盾嗎?還有只要跟你一起吃飯,白叔叔都不敢在飯桌子上抽煙。對不起,阿澍,我沒想到你會突然過來。”
“不是,你就因為上述原因覺得我讨厭抽煙的人?”白澍快被他氣笑了,偏偏平時看起來那麽聰明的一個人這會兒垂頭喪氣還覺得自己各種委屈,“我人就在你面前,你怎麽就不會問問我到底讨厭的是什麽?”
這樣的回答在季定的意料之外,所以他什麽也沒說。
“我不是讨厭抽煙的人,也不是讨厭煙味,是讨厭那些人不分場合,不顧他人和自己身體健康的抽煙方式。初中時候被我舉報的那個男同學,自己在外面悄悄抽我說他幹嘛?男廁所那樣的環境,他偏偏能抽得下去,更離譜的是,他不僅自己抽煙,還強迫初一的小學弟跟他學抽煙,這種害人害己的壞學生,不舉報留着讓他繼續校園暴力?還有我大學室友,整個寝室就他一個人抽煙,開學的時候我們就約定好了,抽煙的話去陽臺,他自己三番五次違反約定在開着空調的封閉寝室裏抽煙,跟他鬧矛盾的不僅僅是我一個人,而是我們整個寝室。至于我爸,他自己年輕的時候出去做律師開律所,應酬不斷,又煙又酒的,把身體拖垮了。我高一的時候去住院檢查肺部鈣化很多。他自己愛抽煙,戒不掉那一口,我媽又管不住他,好在他偶爾看我臉色,所以我就做了這個惡人逼他戒煙,至少讓他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抽煙。”
“我并不覺得抽煙跟一個人的品質有什麽必然聯系,也不是所有抽煙的人我都讨厭。我研究生和博士生階段的導師是出了名的大煙鬼,但他從不會在封閉空間抽煙,也不會跟有些老師一樣開着開着會的時候突然要抽煙。他會準時下課然後去休息區抽一根,會在吃完飯後去飯店的吸煙區抽一根,只要不給旁人帶來困擾,要不要抽煙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我今天去你們樓上的時候,你抽煙的地方是通風的可吸煙區域,剛到的時候味道确實比較重,不過還好,那兒空氣流通快,我走的時候幾乎沒味道了,所以沒什麽問題。”
季定被白澍的一大段解釋弄懵了,半天憋出一句:“那你明天想吃什麽?”
“反正不是炖菜。”白澍道,“求求你了,實驗室那麽多事兒就別管我了,我閑着呢,自己給自己點外賣就行,再吃月子餐我腰圍都快爆了,我最近明顯胖了很多。”
季定瞧他是真沒生氣,懸着的一顆心才落了下來,同他講:“放心,今天數據已經全部統計完了,明天不用去實驗室,我早點去買菜,明天我們煮粥底火鍋。”
兩個人住在一起最怕的就是有誤會,那天之後他們的關系又緩和了一些,至少不再像季定剛搬進來時那樣萬事以白澍為先了。季定學會了同白澍理論,詢問白澍的真實想法,白澍學會了在學有餘力的時候同季定談心,去重新了解這個自己以為是最熟悉的人。
十一月初的時候他們同時收到了一張請帖,初中同學結婚,新郎新娘都是初中同學。新娘是學生時代的班花,新郎則是班級裏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男同學,畢業照上看到臉想半天也叫不出名字的人物。如今過去十幾年,這麽兩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然在八月份的同學聚會聯系到了一起,并且天雷勾地火的閃婚了。
擺酒那天是個星期四,季定在江安有課,他跟同學們說明了情況,中間沒有休息,連講了一個半小時,提前十分鐘下了課往酒店趕還是怕來不及,便打給白澍,想讓他幫自己占個位置。誰知白澍沒有接電話,他本以為是婚禮現場太吵,人家沒看見,等他到了現場才發現,白澍壓根兒就沒到。
十二點的時候婚禮準時開始了,白澍電話沒接,一條消息不回,季定不知道白澍去了哪兒,此時也顧不上觀禮,跑到宴會廳門外去打電話。婚禮快過半了,那邊還是一個電話沒接,一條消息沒回。他不敢驚動了家裏的長輩,自己給在公安局的朋友打電話,想請人幫忙查一下看能不能找到白澍在哪兒,結果電話沒打完,就看到一個匆匆忙忙從電梯裏跑出來的白澍。
幫忙是不必了,季定跟人道謝,然後在白澍跑到他跟前時挂了電話。
“怎麽才來?電話不接微信不回,我以為你被外星人綁架了。”季定嗔怪道,又見他面色紅潤,額間有一層薄汗,便生出兩分關心,“出什麽事兒了,從哪兒跑過來的?”
白澍歇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給他看自己的手機,屏幕完全碎了,內屏也是黑的。
“咨詢室有個學生問題比較嚴重,我就聯系了他父母做個家訪,手機開了靜音。他們家就在桐梓林那邊,我想到比較近就多談了一會兒,結果出來的時候都快十一點五十了。我手上拿的東西多,掏手機的時候沒注意掉地上讓電瓶車給壓了。我身上唯一的現金就是禮金又不能用,只能跑過來。電話雖然黑了屏,但隔一會兒就會亮一陣,我估計就是你在給我打電話。”
季定看了眼他的手機,無奈道:“行了進去吧,都已經到證婚人講話了。”
白澍點點頭,跟在季定身後進去了。
初中同學幾桌都在一起,白澍進去之後才發現他竟然又坐在了那晚KTV那個女同學的旁邊。那天晚上季定喝醉了,他為了套女同學的話對人家說的“雙箭頭”什麽并沒有否認,本來以為是難得見一面的同學這會兒又碰上了,他便十分尴尬了。
女同學從他和季定一同進來的那一刻開始就向他們投去了關切的目光,白澍知道雖然自己什麽也沒做,但是在對方眼中,他跟季定一起走這一段就宛若一對新人入場了。他現在內心唯一的祈願就是希望自己到之前兩個人沒有聊過什麽奇奇怪怪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