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罰站
花明決一戰成名，軍訓結束後，整個初一年級都知道一班有個敢跟教官單挑的狠角色。不少不學無術的同學成天跟在花明決身後，人家吃飯他們呼啦啦湊一塊，人家抽煙他們呼啦啦站一排，就連人家上廁所他們也要排着隊去小解。
花明決不想理他們，甚至有些嫌煩，幹脆下課也不出教室，成天趴在後排睡覺。不過這也不能消停，因為但凡他下課留在班級，班級後門鐵定叽叽喳喳地擠了不少慕名而來的小姑娘。初中的孩子多半還沒分化，但小姑娘們還是追求美的。
偏安一隅、向來安靜的重點班門口，在這一年成為了名勝景點，每到下課都是“游人如織”，這就叫老古板不大樂意了。
老古板叫張蓉，今年四十八，兢兢業業教書23年，帶了20年重點班，桃李滿天下，可謂碩果累累。可是這一年，她的口頭禪終于變成了十分俗套的那句——你們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
也許是因為花明決太過特立獨行，導致剛開學就沒豎立起良好班風，整個班級猶如一盤散沙，開學剛一個月，她已經被老校長批過五次。
她絕不能就這樣砸了自己的招牌。
于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時瑤含淚揮別餘甜，帶着一臉赴死般的悲壯神情，坐到了花明決身邊。
按張蓉的意思，她是想讓學習委員帶帶後進生，理想很豐滿，時瑤苦不堪言。
這是她剛坐過來的第一節課，新同桌完全沒意識到她的存在，因為他一直在睡覺。數學老師已經走進了教室，上課鈴也早就響過兩遍，時瑤局促地朝身邊瞟去。
他睡得可真好。時瑤想。
花明決臉沖着時瑤這邊，半邊臉埋在臂彎裏，他的眉毛很黑，睫毛也硬硬密密的，睫毛下，麥色的皮膚裏透出淡淡的青。這是熬夜打游戲去了嗎？時瑤聽見他悠長緩慢的呼吸聲，暗暗猜測。
雖然她有點怕這位關系戶，但班主任的話又不能不聽，她借着從書包裏拿練習冊的動作偷偷戳了戳花明決的腰：“醒醒，上課了。”
花明決整個人抖了一下，眼皮打了個沒睡醒的褶，睜開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找死啊。”他張口就回了一句，說完才發現身邊換了個人。
怎麽又是她。花明決沒太在意，準備換個方向繼續睡。沒想到腰上又被戳了一下。
“嘶……你有完沒完？”他頓時火大，一把抓住小姑娘的手腕。她手腕很細，又有點肉，白白軟軟的，花明決握在手裏愣了一下，卻沒松手。可是時瑤卻吓壞了，小姑娘沒有對付惡棍的經驗，被抓住的手應激性地開始抖，她眼睛裏含着一包眼淚，努力把委委屈屈的神色憋回去，瞪着眼睛道：“張老師讓我看着你學習，你要是睡覺，我就告訴老師。”
Advertisement
“哈。”花明決聞言笑了，“你是不是就會告老師啊，我以後叫你小報告好了。”
時瑤無言以對，抿着嘴，眼淚要掉不掉地在眼眶打轉。花明決皺了皺眉，松開她的手腕，嘟囔道：“別哭了，耽誤我睡覺。”
他說完又要趴下，時瑤卻不知怎的犯起了倔脾氣，一把揪住花明決的襯衫：“不行！你起來！”說話間，那襯衫被時瑤不小心拽起來，露出一截明晃晃的腰，還有一條觸目驚心的紫痕。
時瑤的手“啪”地一下被打開，手背火辣辣地疼，她愣住了，聽到花明決氣急敗壞地吼道：“誰他.媽讓你碰我了！”
教室頓時鴉雀無聲，一雙雙眼睛齊齊看過來，時瑤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數學老師默了片刻，教鞭指向身後的黑板：“這道附加題你倆誰會做？”
一陣沉默。
“不會做的出去罰站。”
時瑤端端正正地舉起了手，眼睛裏寫滿了無辜和茫然：“老師，我會。”
“你會？”數學老師額角跳了跳，微笑道：“那也給我出去罰站。”
看到時瑤抿緊嘴巴又要哭，花明決終于笑了。
這小丫頭有點意思。
時瑤自從出了教室就開始哭，她抿着嘴，眼圈通紅，眼淚吧嗒吧嗒地掉。花明決看見她緊緊抓着衣角，站得溜直，一動不動目視前方，就是不肯擡手擦一下眼淚。
太有意思了，好像從小沒受過批評的好學生都是這樣，不像他沒皮沒臉。
“早就讓你別煩我，現在知道嫌丢人了”花明決吊兒郎當地靠在牆上，手摸到口袋裏的煙，捏了捏，到底沒掏出來。
時瑤不說話，她滿心委屈。她只是聽張老師的話帶帶差生而已，為什麽也要出來罰站。她現在一點也不想搭理身邊這個罪魁禍首。
罰站的時間似乎特別漫長，每一秒時瑤都感覺如芒在背，眼淚已經幹涸在臉上，癢癢的，她轉過頭，悄悄擡手蹭了蹭。數學老師洪亮的聲音清晰可聞，時瑤默默地聽課，倒是沒有耽誤什麽。她是很自律的孩子，定好的目标一定要完成，不會因為任何事情動搖。
走廊十分安靜，一心聽課的時瑤幾乎忘記了身邊還有一個人，直到她感覺肩頭一沉。
時瑤驚了一下，花明決整個人朝下栽倒，她慌亂地抓住他的衣服，被他帶着坐在了地上。時瑤呆住了，因為她看到被自己扯散的襯衫下面有很多淤青，花明決皺着眉頭，很不舒服的樣子。她不由得想起剛剛他睡醒時滿眼血絲的眼睛。
要……要告訴老師。時瑤緊張起來，連忙朝班級看去，剛要開口，卻忽然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
“唔。”她慌亂回頭，看到花明決黑沉的眼睛。
“小報告，不許告訴別人。”
花明決高大的身軀趴在時瑤嬌小的後背上，顯得不是那麽自在，時瑤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和溫熱的呼吸。
“你怎麽啦？”時瑤扶着他靠牆坐好，自己也跟着坐在牆邊，說話聲音都輕了幾分。花明決看她這小心翼翼的樣，不由得嗤笑一聲，閉着眼睛道：“我太困了，還不是怪你把我吵醒。”
“你……你昨晚沒睡好的話可以跟老師請假的。”時瑤似乎真的有些愧疚，手指僵硬地拽着自己的裙角，“你身上怎麽回事？受傷了嗎，要不我送你去醫務室？”
“啧。”花明決不耐煩地開口：“叫你別管了，這是我打架留下的，跟我打架那人已經被我扔小樹林喂蚊子了，你要是想陪他就盡管去告訴老師。”
時瑤：“……”不管就不管，好像誰很愛管閑事似的。
時瑤不吭聲了，開始自己默背剛剛聽見的公式，花明決卻又來招惹她。
“過來點。”花明決命令縮在一邊的時瑤。後者一臉懵逼地挪了挪：“幹嘛？”
似乎是嫌她磨蹭，花明決揪着時瑤的小辮把人拽了過來，二話不說靠在人家肩膀上閉了眼睛：“補覺還是得睡軟枕頭啊。”
“你！”時瑤臉憋得通紅。下一秒，她騰地站起來：“會被別人看見的。”
花明決一個不察，整個給閃在地上，他是真沒想到自己在這個老實巴交的乖乖女身邊會是這個待遇，她難道不該像電視裏那樣，又聽話又嬌羞地讓自己靠着嗎？天知道他有多困！
他氣呼呼地一擡頭，卻頓住了，恰逢此時打起了下課鈴，花明決回過神，拍拍屁股站起來，他清了清嗓子，偏過頭朝時瑤笑道：“粉色草莓，我記住你了。”說完悠哉游哉地離開，很快隐沒在下課湧出的人潮裏。
時瑤看着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奇怪地站在原地愣了愣，忽然，她想起什麽，猛地捂住裙子。
這個臭流氓！再也不要幫他提高成績了！
從那天起，花明決對時瑤的稱呼就從小報告變成了小草莓，他好像對這個叫法很得意，不管是上學的路上，還是課間出操的時候，只要遠遠看見時瑤的身影，他肯定要大聲喊她。
而只要“小草莓”三個字一出，必定引起他身邊一群小混混的起哄聲。時瑤煩都煩死了，起先還會瞪過去，厲聲告訴他不許叫，可是她越不高興，花明決就越得意，看向她的眼睛亮亮的，笑得好像得了什麽便宜。
所以，後來時瑤幹脆不理他，他愛叫就叫，他身邊那些跟班愛起哄就起哄，時瑤目不斜視，擺出一副劃清界限、泾渭分明的架勢。
初中的學生，雖然還沒分化，但是也到了情窦初開的年紀。那種封面畫着美少年的青澀戀愛故事也在學生之中非常流行。
這天午休，時瑤跟餘甜像往常一樣來到二樓的露天陽臺，她倆喜歡坐在陽臺邊，陽光和雲彩交織成恰到好處的光影，微風又暖又輕。時瑤把小腿垂在外面晃來晃去，膝上攤着一本英語書，她看一會兒擡起頭來背一會兒。
一旁的餘甜就顯得有點“胸無大志”，她最近也迷上了言情小說，老師不讓看，她每天都藏着掖着的，趁着午休時間“廢寝忘食”地讀一會兒。此時她就一邊吸溜着奶茶，一邊看得津津有味。
“瑤瑤，你看這裏寫的。”餘甜把書舉到時瑤眼前，指着一段話笑得不懷好意：“如果一個人故意不叫你的名字，就說明他喜歡你。”
時瑤給雷出一身雞皮疙瘩：“別了吧，讨人厭倒是真的。”
“啊？你想到誰了？”餘甜哈哈笑着去撓時瑤癢癢，“我可沒指名道姓，快說！你想到誰了！”
“別鬧，我誰也沒想。”時瑤怕癢，嘻嘻哈哈地躲。兩人太過得意忘形，撲騰間英語書華麗跳水，啪唧從樓上掉了下去。
兩人愣了一下，時瑤笑着拍餘甜肩膀：“都怪你。”說完跳起來，蹬蹬蹬地下樓去撿書。
餘甜整個人趴在陽臺上，探着腦袋朝下看，一邊扯着嗓子朝時瑤彙報情況：“瑤瑤！我沒看見你的書啊？難道被風刮跑了嗎？一眨眼就不見了！”
餘甜的大嗓門穿透了半個操場，時瑤伴着這聲音下樓，跑到一樓門口時卻收斂了笑意。餘甜還在上面嚷嚷着，時瑤卻慢慢停下腳步，看着靠在門口的人。
即使天氣還很悶熱，但花明決依然穿着校服外套，因為沒拉拉鎖，本就偏大的衣服更加松垮地罩在身上，他背光站着，一只手捏着根煙垂在身側，晦暗的光線裏煙霧缭繞。
花明決正在看手上的一本書，英文的，學過的課文上用不同顏色的筆勾畫過，五彩斑斓的便利貼讓書都變厚了一半，翻動書頁的時候能聞到一股橘子香氣，那是最近文具店新上的一種水果筆，十五塊錢一根。
時瑤有些尴尬，又不知為何有些懼怕他，尤其是現在這種抽着煙、一臉不爽樣的花明決。她眼巴巴地盯着他手裏的書，細聲細氣道：“那個，你撿到的書是我的。請還給我。”
聞言，花明決擡眼朝她看過來，他沒什麽表情，利索地把書一合朝她遞過來：“過來拿。”
時瑤咽了咽唾沫，朝花明決走過去。
她剛伸手，花明決卻猛地把手一揚，時瑤差點撲在他身上，她又氣又窘，剛想發作，卻聽花明決湊近自己，輕笑着問道：“你剛才想到誰了？”
時瑤頓時臉色通紅：“你，你聽到了？”花明決不置可否。
不知為何，時瑤突然感到非常生氣，仿佛有什麽東西脫離了她的掌控，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書還我。”時瑤冷下臉，也不費力去搶了。花明決頓了頓，撇了撇嘴把書扔給她：“小草莓又要哭了？”
“無聊。”時瑤拿到書，頭也不回地離開，臨走還扔下一句：“我不想跟你這樣的人扯上關系。”
花明決聽了只是嗤笑一聲，可手裏的煙卻遲遲沒動，好一會兒過去，落下了一大截煙灰。
花明決似乎真的不再煩時瑤了，見到時瑤也不喊她小草莓，不小心碰見，兩個人就像不認識一樣錯身而過，一開始時瑤還覺得別扭，可畢竟是她自己先說不來往的，時間久了也不覺得怎樣了。
她不再叫上課睡覺的花明決起來聽課，在地鐵上遇見也裝看不見，好幾次放學時，她看見花明決被前呼後擁地捧在前頭，往他身邊湊的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她看見他去網吧，去游戲廳，去各種花裏胡哨的消費場所，她覺得兩個人越來越遠，心裏還有點隐隐的失落。
她想跟張老師道歉，對不起，我教不好這樣的混世魔王了。
時瑤兩耳不聞窗外事，跟花明決相安無事地過了好久，但好景不長，在第一場小雪飄下來的日子，餘甜慌張地找到時瑤，焦急道：“瑤瑤，出事了！”
時瑤看她的樣子，心裏一驚，忙問道：“怎麽了？”
餘甜氣都沒喘勻，拉着時瑤的手就往外跑：“你快去看看吧，花明決為了你跟校外的混混打起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