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月之灣3
“黛西？”
清回頭看了看身後，早上出來時黛西還是跟着他的, 路上也有拉着他的手聒噪地扯出各種話題。但現在, 清背後除了卡爾森和月之灣的聖騎士們，根本就沒有其他人。
卡爾森也同樣感覺到奇怪：“她剛剛還在這裏的……吧？”
聖騎士們搖了搖頭。
誰也不知道，黛西到底是在什麽時候消失的。她好像一直都在這裏, 如果不是清忽然喊她的名字要現場教學, 誰也不會發現她不見了。
清仰起頭看着太陽剛剛升起的天空, 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将掌下挖出的泥坑填上, 就着河水洗幹淨了手掌。這才緩緩地站起身，仔細想着會不會在什麽地方把她丢下了，還是說這一路上沒怎麽理會她，惹得她不開心了？
不，黛西就算是鬧小脾氣，也不會選擇這種方式的。
卡爾森拍了拍聖騎士的肩膀，吩咐道：“快點去找人，月之灣的每一個角落都別翻漏了。”
而在不知何處的森林中, 黛西也同樣感到疑惑。她明明是和清走在一起的, 只不過走了個神，前後也不過半分鐘的時間, 怎麽就能跑到這樣一個地方來呢？
這個地方種植着稀疏的青綠樹木，雜草沒過小腿。除了那怎麽看怎麽奇怪的天空，一切真是再正常不過了。藍綠色的、如同水面一樣的波瀾蕩漾的天空看不到太陽，只有光芒從被白色雪線分割的不規則小格子中滲透下來，不勻稱地灑在這片有些荒涼的土地上。
這是在水裏？
黛西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她在這裏動作自如，完全沒有感覺到阻力。也對，如果真是在水中，她又怎麽可能還能夠呼吸呢？
她四處走動了一會兒，脫離了樹木的遮擋，才發現天空中的銀白色浪線不太對勁。那些亂七八糟的點點白花，組合在一起倒是有些像古老的文字，還有一個弧形的框架。如果要說這是魔法陣，天上這些東西，也就是黛西所看見的，也只能算是一個邊角。
倘若以魔法創造出這樣一副光景，如果不是幻術，那麽這個魔法師該有多強大？
黛西暈暈乎乎地退了半步，後背就抵上了另外一具身軀。她心中一驚，手掌卻握了個空——她原本別在身上的魔杖不見了。如果僅僅是魔杖不見了倒還好，她抓住魔杖只是圖個心安，畢竟她并不是會過分依賴魔杖、離開了魔杖之後就什麽也做不到的魔法師。
但真正的問題在于，她體內那些□□的魔力，也與她完全失去了感應。
她稍稍側過頭，眼眸用力地向左後方瞥去，小心翼翼地想要探知到什麽線索。落入視野中的，僅有和她的淺金色頭發糾纏在一起的黑色發絲。
黛西立刻就明白背後這人是誰了。
她擡起腿就跑，卻被纏得一團糟的頭發絲拉扯住，完全不能動作。
“別拽呀，很疼的。”澈安靜地和她背貼着背，聲音溫和地解答了黛西懷揣在心中的疑惑，“不管是精靈、海人、月之妖精、人類甚至早已消失的惡魔，當然都是做不到的。”
黛西想要摸一摸自己被扯痛的後腦勺，手掌首先觸及的卻是纏在一起的頭發，她幹脆地放下手。
陰魂不散。黛西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個詞語。
“天空中這些銀線，就是清想帶你去看的東西，我只是讓你以另外的方式看到它罷了。”澈說道，“這是将我困在這裏一千年的封印，藉由複雜的儀軌、符文、陣型，規模龐大到籠罩了整個奎爾密林，與如今九島分裂後形成的地形相結合，前所未有的巨大封印。”
毫無疑問，能夠困住天神的封印，當然是由天神布下。黛西是聽說過的，這個封印最初是由澈和清的母親完成的，現在清所做的只是不停地修繕和加固。
“而且這九座島各處的魔法陣，一環扣着一環，會互相修補，毀掉哪一處的陣法，都是無法解開封印的。”
涉及到學術問題，黛西就會冒出些可怖的想法了——把九個島同時撞沉不就行了？
澈像是能夠讀透她的內心一樣，在黛西的想法剛起，她就接上了話：“沉沒掉九個島的方法的确可行。但是啊，這其中有着連天神都無法觸碰的天霜古城，也是封印的陣眼。”
“不是。”黛西搖了搖頭。
“什……”澈訝異地問出聲，但是在這時，天空的水面起了無數的漣漪。
黛西的身軀化作縷縷銀藍色的煙霧，帶着澈的疑惑一起，被人從這裏喚走了。
“人是在淺水灣裏找到的，誰也沒想到她能夠到那裏去，聖騎士翻遍了大半個月之灣都沒找到人，還是即将出海的商戶發現的。”卡爾森端着個木盤蹲在一邊，負責給天神大人遞毛巾。
聖騎士紛紛表示沒眼看下去，他們尊貴的小少主一直都是嬌生慣養，從來沒給人打過下手，這麽多年了連一杯水都沒幫他父親端過。誰能想到他能在這裏，又是遞毛巾又是遞藥水，而且被照顧的人還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
慘啊。
黛西已經被撈到了沙灘上，好在淺水灣的水是真的淺，不然泡上這麽久就真的撿不回一條命了。她嘴巴張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不時地要翻過身去蜷成一團。也不知道到底是冷，還是有其他的不适，她一直是一副很難受的模樣，人還沒醒，眼角都已經擠出淚來了。
“黛西，黛西——”
清拍了拍她沾滿細砂的臉頰。
但是黛西只是抱住了他的胳膊，完全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她的體溫已經變得很低了，這對于人類來說，是足以要命的了。就連之前一旦觸及雙手就能感受到的随時要炸開的魔力也變得穩定許多，在當前的狀況下，這可不會是件好事。
清怎麽也想不到，黛西為什麽會突然遭遇到這樣的變化。
這些天以來，接觸到黛西的就只有……
他若有所思地用指腹蹭過少女的額頭，粉色的咒印緩緩浮現。這個印記，清似乎是在哪裏見到過的，是一種用于詛咒的魔法。
在當晚，奉命去淺水灣捕捉月之妖精的卡爾森愣住了。多年以來，月之灣還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個情況，淺灣裏的月之妖精一日之內消失地幹幹淨淨，海岸上不再有光芒，只剩下一片空寂的黑色海洋。
清從主城的書庫裏翻找着資料。
不管是哪一本書，關于月之妖精的記載，也都是九百年之內才有的。這些妖精們的起源幾乎和月之灣的圓形淺水灣形成是同一時間，找不出任何可疑的記錄。
會給人帶來祝福的妖精，為什麽會在黛西身上留下咒印呢？很難想象，一個十五歲的，一直生活在西大陸的年輕人，和月之妖精究竟能有什麽牽連？
清總覺得，這些家夥是沖着他來的。在奎爾密林對他抱有敵意的人很多，但毫無意外都是因為千年前的問題。只有九百年歷史的月之妖精，是不可能和他有仇恨的。
不過關于黛西額頭上的那個文字，他倒是找到了答案——是奎爾密林千年之前的文字，書裏還是能翻到的。可惜不太常用，只能在記載了黎明遺跡歷史的書裏得到大概的意思，其他地方的書籍裏只有字形而已。
再找下去也不會有更多收獲了，清擡起頭看向站在書庫門口的精靈：“卡爾森，月之妖精只在月之灣出現過，沒有到達過奎爾密林的其他島嶼嗎？”
“是的，那是僅屬于月之灣的景色。”
清合上手中的卷軸，走向古老書庫的另一邊。
在魔燈石的昏黃光線下，牆上早已泛黃的圖紙幾乎看不清字跡。那是一張奎爾密林的舊地圖，繪畫的是曾經還是一整塊陸地的奎爾。清擡起頭看着版圖的最西邊，那時還沒有月之灣，只有一個名為黎明眼淚的地方。月之灣是黎明眼淚崩落後的殘存土地，只是那個古老文明的一部分。
他小聲嘀咕着：“也許是只能存在于月之灣。”
卡爾森疑惑地問道：“天神大人？”
清感到有些頭痛：“他們可不是妖精。”
“他們？”卡爾森已經注意到，清所使用的代稱已經變成對人的稱呼了。
清不再回答了。
就如同黛西那恐怖的直覺所指向的答案一樣，月之妖精是亡靈，生活在沉沒深海的黎明遺跡之中。受到天神殘存力量的影響，在百年之後，弱小的亡靈逐漸壯大，變成了這樣一副類似于妖精的存在。每逢夏季，也就是曾經的天神的神誕之日，他們便會像是履行儀式一樣浮出水面。
沒等卡爾森問出個所以然來，書庫外面就已經亂做一團。他聽見了聖騎士盔甲碰撞的聲音，奎爾森林向來沒有戰争，在夜晚卸甲之後還能如此驚慌地再穿起來，還是多年以來的頭一回。
月之灣一定是出現問題了。
聖騎士驚慌地撞進書庫裏，奔跑間還帶倒了一排書架。如果不是腿夠快，他一定要被這堆書架砸斷幾根骨頭。
“少主——天神大人——”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停在清和卡爾森面前，驚慌道，“白龍科尼越過了伊爾達斯的防線，朝月之灣飛過來了，已經快要到達了。”
卡爾森完全沒有想到這出乎預料的局面：“伊爾達斯的防線哪有這麽容易越過，那邊不是有精靈之王和黑龍在嗎？”
聖騎士把手上的千紙鶴遞出來，那是精靈之王戴維·西德尼常用的傳信方式，也不知道這麽一張薄薄的紙，到底是怎麽跑得比龍還要快的。
“它在到達伊爾達斯之前繞道了，現在精靈之王和彙聚在伊爾達斯島的所有人都在後面追。”
清不發一言地轉過身去，在他邁開步伐之前，卡爾森抓住了他的手臂，哀求道：“天神大人，這裏很多人一輩子都沒見過血……”
“我知道。”清抽離手臂，緩步走出去了。
黛西醒過來的時候，月之灣已經全面戒嚴了。她提上鞋子就往外跑，在走廊上撞見卡爾森之後，立刻拉住了對方：“有奎爾森林的地圖嗎？”
卡爾森愣了愣，似乎是沒明白過來，清和黛西怎麽都要看地圖。
“一千年前的？”
“現在的！”黛西又追問道，“清呢？”
“白龍科尼到月之灣來了，天神大人出去應對了。你身體沒關系嗎？”卡爾森話都沒說完，少女就已經跑出去了，他也只能追上黛西的背影。“喂！”
黛西是第一次來月之灣，在城主的地盤上也不過住了一晚上。但她這次跑起來，卻像是原本就知道路該怎麽走一樣，到了牆角處自然而然地明白該往哪邊拐。耳中一直存在的嗡鳴聲越來越響，黛西隐約能辨識出，其中那模模糊糊的嘶吼聲。
她沿着樓梯，一路攀爬到屋頂。
“清！”她才剛打開門，就被迎面而來的身軀砸了下去，沿着樓梯一路滾下去，幾十階之後，黛西和那人一起撞在了牆上。
清滾下來的時候下意識地把黛西護在懷裏了，腦袋在石階上磕碰了幾十下，他要是個普通人，現在肯定要頭破血流。
兩個人撞在牆上的一瞬，擠出了一聲哀叫。
清拎着黛西的後衣領把她拉開，又把另外一個小東西往她懷裏一遞。金色的幼龍被擠得蔫噠噠的，有氣無力地趴在黛西手臂上，還在不停地叽叽叫喚着。
“清，封印是雙陣眼，除了天霜之外，另一處陣眼應該是在黎明之淚。”黛西掙紮着爬起來，看着清陡然變化的臉色。“您是不是從來都不知道這件事？”
之前和澈接觸的時候，黑發的天神提起了會自己修複的魔法陣。這樣的魔法陣對黛西來說，只存在于理論當中，但是不難想象，魔法陣一定會有兩個陣眼。一個核心只有一個功能，如果要同時維持封印和修複圖陣，一定是有着另外一處核心的。
看澈那副渾然不知的模樣，黛西只能大膽地去猜，清對這件事也不知情。
所以就算奎爾密林各處的封印都按時修補，澈也還是能夠讓力量滲出。而且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大概還以為自己是真的從這樣的封印中鑽出了縫隙吧。
這種事情只要告訴清，等他去完善就可以了。
但不知道為什麽，從醒過來開始，黛西的腦袋裏就不停地有個聲音在催促她，一定要快。
清捂住了臉，看了看在外面追逐着的黑龍和白龍。
“事情麻煩了。”
清轉身朝着屋頂走過去，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劍。魔獸群聚集在月之灣的天空上，黑龍與白龍纏戰在一起，精靈們正在努力地對抗着這場風暴。大量的魔法施放，以及白龍科尼帶來的寒冷天災，已經擾亂了月之灣的魔力流動。這對完好的封印是無法造成影響的，但若是一個已經松動的、還每天都有一群亡靈進出的封印呢？
一直站在屋頂的烏鴉拍打着翅膀飛起來，落腳點變成了清的肩膀。
此時一神一鳥都沉默着。
清飛快地跑起來，跳下了屋頂，直奔海邊而去：“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們以為你知道。”烏鴉沉默了一會兒，又接着說道，“你一千年來從來沒回過家，對家人避而不見。我們連圖紙都是讓聖城那個家夥轉交給你的，而且我也一直很放心你，從來沒觀察過你到底是怎麽修補的封印。”
“……”面對這種指責的言論，清實在不知道怎麽和操縱這只烏鴉的人辯解。但仔細想想，有似乎有哪裏不太對。“所以，您的意思是外祖父把圖紙改掉了？別開玩笑了，我反而更相信改圖紙是您做出來的事！”
被戳破的謊言的烏鴉扭過頭去啄了下翅膀，也只能承認：“畢竟每一個父親，都希望家人齊聚，一個也不缺嘛……”
清自認為脾氣不錯，一直很繃得住，很少有這種被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的情況。
到達海灘之後，清肩膀上的黑色烏鴉化成了一根羽毛，靜悄悄地飄落在地上。清在看到面前黑色的人影之後，忽然剎停自己的腳步。
清低聲道：“父親。”
那人黑發黑眼，還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在夜晚實在是很難看清楚。唯獨一柄立着的白色骨鐮，在月下反射着森然的冷光。他手中拈着另外一根黑色的鴉羽，在亂作一團的月之灣中，靜悄悄地站在沙灘上，似乎一切都與他無關。
“聽說你忘記了很多事情，沒想到還能認得出我。”黑色的身影感慨着，似乎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嘲諷清。“我瞞了一千年的秘密，連聖城那家夥都沒從圖紙中看出什麽來，卻被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戳破了。”
清往前邁了一步。
可就是這麽一個微小的動作，白色的鐮刀就橫在了他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爹真的很坑了。
爆肝了~
